[剑三 综]长歌襄水上

　　陈苦莲还在笑，她眯着的眼，上弯的唇角，团起的腮，就像刻在傀儡人身上的刀印一般，不带半点暖气。她立在铺满锦缎纱罗的木架前，似在等候叶白木的回答，但之前在布料上流连的那双瘦瘦长长，涂了丹蔻的手掌，却毫无征兆的探出袖口，朝前方猛然拍去。

　　四周的烛火剧烈闪烁了起来。

　　搭在木架上的薄锦缎被气流卷起，上扬到空中，缠着金丝银线的织梭跟着骨碌碌转起了圈，丝线像柳絮似不断飘荡到空中。

　　陈苦莲身子一拔，嗖的越出，将自己和叶白木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不足一尺，指掌几乎按到了对方身上。

　　平地爆出一声巨响。

　　叶白木已感到脸上传来刀割似的疼痛，陈苦莲的绝学是源自斩经堂绝学“风刀霜剑”的“换骨掌”，她的掌法不止像风，更像雷霆和霹雳，出手之际，浑厚的内劲霎时如狂风暴雨般在绣阁中不断蔓延。

　　琉璃灯打碎在地，雕花的屏风整个炸裂，千钧一发间，叶白木纤腰一扭，像蝴蝶般翩跹躲开，她的身法极为灵动，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绝不肯与敌人正面相抗。

　　陈苦莲一掌跟着一掌，掌影如风，乍看上去似乎生了十七八条手臂似的，挥出的气劲轰隆有声，方才漂亮轻盈的布料，也全被绞的粉碎，一片片，像雪花般纷纷飞到空中。

　　对方步步紧逼，叶白木就步步后退，眼看将要抵到窗前时，忽而足下一滑，游鱼般晃到支柱后面，旋出两柄明如秋水的长剑来。

　　剑已在手，叶白木忽然不肯再躲，返身迎了上去。

　　陈苦莲面色微沉，她猛然察觉，这一刻的叶白木与她所熟知的那位，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某些变化。

　　双刃闪耀着寒光，犹如两剪秋水，正在山涧中肆意跳跃奔腾，寒月般的剑光呈涟漪状向四周荡开，当中还夹杂脂痕似轻红的幽影。

　　叶白木人美，剑美，剑法更美，她出招快如闪电，骤烈的剑风犹如银瓶中乍然崩泄的水浆，正对着敌人密不透风的倾泻而去，气质又惆怅又洒脱，是温柔也是寂寞。

　　她点在地面的碎锦上，就像是踩着落花翩然起舞。

　　剑光飘摇如雪，点点散入流风之中，陈苦莲没料到叶白木的剑术如此精妙，除此之外，她还感到对手身上有种阴凉而诡异的气劲，自己掌风一半打空，另一半则悄然消失，被这种闻所未闻的气劲化去，仿佛是溅落在地面的水流，不知不觉就就渗入了地下。

　　“你的剑术叫什么名字？”陈苦莲细眉倒竖，厉声问道。

　　“猿公剑法！”叶白木娇笑答道。

　　激战之中，冰心诀气劲在叶白木体内全速流转，她的肤色比往日更冷更白，脸颊却飞上了两朵艳艳的红云，秀目似嗔似笑，妩媚中带着迫人的锋锐。

　　陈苦莲在江湖上成名已久，敌人却习武日短，她心知只要稳扎稳打，迟早能将对手毙于掌下，但堂堂前辈，费了这般大的功夫去收拾一个年轻小丫头，也实在叫人恼恨。陈苦莲心中逐渐怒火高涨，最初收服对方的想法已被抛诸脑后，她将十成功力凝聚于双掌之中，对着叶白木当胸打出，希望能一下子将对方全身骨骼都击得粉碎。

　　叶白木嫣然一笑，丽色更胜，当下不退反进，她性格活泼，大胆，敢闯敢拼，天然带着一股狠意，此刻手腕急速抖动，刹那间刺出数十剑，凝起浩如江海般的一帘清光。

　　无数剑光如百川汇聚，在敌人的喉咙上重新聚成一线，陈苦莲已触碰到对手衣衫，脖子上的凉意也恰时传来，忍不住怪叫一声，将掌力收回，凌空倒翻了回去。

　　在陈苦莲下落的位置，六名蓄势已久的绣娘齐齐挺剑而上，将她围困在中心。

　　四面都是剑光。

　　这些妙龄少女，哪怕加上功力最高的叶白木，也没一个人算的上陈苦莲的对手，但她们所结阵势却密不透风，少女们掣剑起舞，剑光犹如飞花冷月，生生将武功高过她们甚多的敌人困在中心。

　　陈苦莲能拥有如今偌大的名声，武功自有独到之处，运功聚于双掌之上，可使敌人外表毫无损伤，内在骨骼经脉却全部粉碎。但眼下她的掌风才打出一半，就会被十数道不知从何发出的剑光截断，难以达到伤人的目的。

　　剑阵由七人组成，除了六名绣娘之外，叶白木也占据一角，她们默契十足，招式衔接有如行云流水，给人一种韵律而美妙的感受。

　　就算是困在阵眼的陈苦莲，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她从动手到陷入阵中，再到现在，其实并未过去多少时间，刚开始的热血过去之后，陈苦莲很快冷静下来，在江湖上多年闯荡的经验让理智重新回到她脑海之中。陈苦莲虽然不知道这是昔年大唐七秀坊主公孙大娘所创的花月凌风阵，却知道以目前的情形，她很难寻到阵法本身的破绽。

　　既然剑阵本身没有破绽，那就从结阵的人身上下手！

　　陈苦莲脑中闪出这个念头的同时，身体力行，直接对着一名少女的剑尖上冲了过去。

　　剑尖破衣而入，刺中她的肩胛，却没能刺出血迹。

　　少女呆了呆，完全没料到能够得手，但剑尖没入对方衣服的时候，却没有刺破肌体的感受，反而像被什么夹住了似得。

　　叶白木脸色一变，直觉不妙，立时双剑一并，疾速刺向陈苦莲后心要害。

　　陈苦莲在少女刺向自己的那刻，将真气聚于肌体之上，等剑刃刺颇衣物，触及肢体时，她的肌肤也及时向里凹陷下去，将对方的武器夹在肌肉之中，同时手臂闪电般探出，箍住少女的小臂，“换骨”掌力顺着对方经脉迅速延伸，只听一阵爆豆般的连响，对方的臂骨已然寸寸断裂。
　　对方出手太快，骨头断裂声率先响起，少女才感知到一阵难以形容的剧痛，一松手，单剑坠落在地。

　　陈苦莲本想直接将少女击毙，但此刻后方叶白木已经扑到，她身似惊鸿，气势浩如江海，剑招中还带着阴阳分晓，道通天地的意味，陈苦莲不想用身体硬抗，只好松手，向阵外纵去。

　　叶白木足尖一踢，将脱力的少女送到战场以外，绣娘们的功力太浅，花月凌风阵发挥不出原有威力的一成，能困人却难以伤人，此刻结阵人数减少，威力便又降低一层。

　　叶白木心中忧虑，但她却未曾料到，占据上风的陈苦莲并未继续缠斗的打算，反而掠向窗口，打算直接离开。

　　陈苦莲已不在年轻，她动手之前，是误以为不著人间缺乏高手，自己定能一击而就，抱着独吞肥肉的意图，连对丈夫都没透露此行的目的，如今发觉叶白木并非以为的那样简单，惜命的本能瞬间盖过了对金钱的贪欲，准备先离开江海楼，脱身后再跟堂中兄弟们慢慢合计。

　　掌风劈中，将拦路的木窗瞬间打成碎片，陈苦莲正准备跳窗而出，却发现刚刚击破的窗户，已然化成无数木屑窗纸，暴雨般从外向里卷入，每一片碎块中都携带着阴寒的真气，像是忽然降下了一场剑雨。

　　陈苦莲刹住脚，任木屑噼里啪啦打在头上肩膀上，她浑身僵硬，呆呆站在原地，丝毫动弹不得。

　　窗外，清冷的秋风依依拂过女郎的衣带，夜色如她臂弯里的薄纱，月光斜落，照在她秀气的肩和背上，仿佛用烟霞将人笼罩了起来，带着些看不清楚的朦胧，但那种清隽超逸的气质，已如惊雷般准确而强烈的击中了在场所有人。

　　几片木屑打在陈苦莲的额头上，印出血痕，她才惊醒似的失声唤道：“赵师容！”

　　朝清徵眉梢一动，凝神向她望去。

　　陈苦莲刚刚喊完，立刻就发觉自己认错了人，面前的少女比昔年纵横江湖的赵师容更加年少，眉眼清丽却陌生，在今夜之前，她从未遇见过这样一个人。

　　叶白木也看到了朝清徵，与陈苦莲的心情相反，她先感到一阵强烈的喜意，随后又忍不住产生了一丝担忧——斩经堂绝学传承数百年，淮阴张侯更是江湖中的绝顶高手，陈苦莲作为他麾下大将，究竟与朝清徵武艺孰高孰低？

　　窗外瓦上，露重霜凉。

　　陈苦莲很快从认错人的惊愕中回过神来，靠近窗口的身子立刻弹丸似的倒掠回绣房中，同时一掌抓向身边绣娘的纤腰，打算将对方作为人质。

　　她的速度很快，急的像平地升起的一阵骤风，但朝清徵的身法却几乎超脱了对于轻功的认知，这已不算是快，迅捷或是灵动，而像是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同时出现在了两个不同的地方。

　　窗外的女郎还在向绣房中冷冷望去，而一只纤美细长，指尖勾着湖蓝香囊的素手，已经在陈苦莲鼻端轻轻拂过。

　　陈苦莲刚刚意识到窗外的“人”只是残留的虚影时，就感到一阵强烈的，难以抵抗的睡意，紧接着，她的视线蓦然变黑，真气脱离控制，四肢逐渐松软无力，身躯像滩烂泥般往地毯上倒去。
　　朝清徵扫了她一眼，将装着软筋散的香囊收回袖子里。

　　战局既定，蔡萱从窗外跃了进来，上前与姐妹们厮见。而松了口气的叶白木上前拜谒过庄主，然后嘱咐手下，将受伤的绣娘送下去救治，再传人上来，打扫战场，自己则带着朝清徵去了另一个适合议事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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