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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未竟
连兮看着拉着苍央匆匆走掉的璃疏,叼着个酒杯道:“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老君靠在榻上,半眯着眼睛,隔着衣服抚着肚皮,缓缓道:“由她去吧,现在看上去倒还有些生气。虽说你我初衷并非如此,但也算殊途同归了。”
连兮闻言也不说话了。
老君悠悠叹气:“许久没有饱过口腹之欲,竟是有些撑了。你可还吃得下?”
锅子里的骨汤还在翻滚,连兮默默吃着余下的菜肉,道:“方才吃的不多。”
老君笑了:“也是,你是常和她一起混饭的,也不忌这些。”
连兮埋头吃了一会,觉得差不多了便停了下来。
不一会一溜小童上来收拾东西,整张桌子被直接抬走,换了一个青石小几,茶点依次将整个小几摆得满满当当。
四周错落地挂着灯笼,倒也算得上亮堂,老君和连兮漱过口后便靠坐着聊天。
突地,连兮道:“我总觉着,她没说实话。”
老君默了默,接话道:“她说的大约都是真的。毕竟,她从前并未说过与陛下交易的详细。”
连兮一愣,细细回想一番,哈了一声,错着牙道:“我就是个蠢货!”她不过是没有否认他的猜测,他竟真以为璃疏是用三回与天帝交换下界的自由!
老君叹了口气:“她从未说过曾经被困在百草殿,现在想来,不过都是我们的推测罢了。”
“可笑我还真以为她对苍央那般重视,甘愿为了他与老头子做交易!”连兮愤愤拍桌。
“这也是好事。”老君缓缓道。
这确实是好事,至少说明璃疏还是清醒的。连兮心知老君说得不错,却还是有些不忿。
老君只得劝他道:“她没有心,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不过是未向我们全盘托出,她愿说什么我们便听什么吧。或许不用多久,她便要去下界了。”
连兮沉默了许久,闭眼长叹道:“她终于要得偿所愿了。”
老君胡子微微一抖,还是闭紧了自己的嘴。
天帝的身体他和璃疏最清楚不过,早已是强弩之末,他上一次问她有何办法时,璃疏以天帝的名义推脱了,可天帝要是有法子何需等到现在。
今日璃疏说起西天的再造之法时,他不由心下一动,只是璃疏既不愿讲,他便当做从未做过此猜测好了。
虽说如此打算,他的眉头还是忍不住蹙了起来。
连兮对老君的异状是一丁点儿也没注意到,只闭着眼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里。
璃疏拉着苍央下了老君山便解了他的禁制,他们漂在镜海上,璃疏手掌垫着后脑勺,躺在竹筏子上等苍央收拾完。
苍央转过来面对璃疏的时候虽然眼睛还有些红,但到底是收拾齐整了。
璃疏有些好笑:“这么不经事,以后我不在了你要怎么办?”
苍央闻言一把揪住了璃疏的袖子,意识到自己再次失态,又缓缓放松下来,只是捏着袖子的手却没松开。
他低声道:“神君莫要说笑。”
璃疏叹了口气,看着悬在镜海上空的星辰,缓和了声音,说:“你有没有什么想问的?”
苍央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我想问,神君六百年前为何在天牢?”
璃疏似是有些惊讶,挑了挑眉:“我以为你会问未良的事情。”但她还是回答了苍央的问题,“我趁着那位殿下身受重伤天庭混乱之时跑出去了,不过一日便被抓回来了,天帝那个时候没精力管我,就将我丢在了天牢里。”
“那天罚台又是怎么回事?”苍央紧接着问道。
璃疏笑了笑:“跑了自然要受罚么。”
苍央直觉不对,可璃疏突然薅了一把他的头发,道:“你那天听到了多少?”
苍央又抿了抿唇,小声道:“都听见了。”
璃疏叹了口气,又把手垫回脑后,闭上了眼:“别想了,都过去了。”
苍央看着璃疏的侧脸,在镜海的微风中渐渐冷静下来,心里泛上后知后觉的懊恼,但一齐冲上来的还有浓浓苦涩,他什么也不知道,两百年了,他还是什么也不知道。
他偷偷放开了璃疏的袖子,小心抚平褶皱,垂下眼睛的模样,竟同璃疏有了几分相似。
然后他就像曾经做过千百次那般,安安静静守在了璃疏身边。
次日一大早,苍央打开大门时看到了一道立在台阶之下的身影。
百草殿在天庭处境不尴不尬,除了连兮,实在是没有访客,原先他不明白是为什么,如今却懂了,是以他看到这道身影时很是惊讶。
对方听见开门的声音转过身来,这是一个身量高大的男子,通身漆黑,浑身上下不戴一点配饰,一头乌发束得一丝不苟,唇色浅淡,鼻梁高挺,却偏偏生了一双三白眼,无端端多了几分煞气。
苍央愣了一愣,就听对方冷冷淡淡道:“叫她出来。”
这话听上去不客气,可这男子说得平淡,便也没有那般不客气,只普通得仿佛在谈论天气一般。
苍央又是一愣,对方看他怔愣,也不再多言,径直踏着台阶一步步向他的方向走来。苍央反应过来伸手想拦,可这人看上去走得不紧不慢,他却连对方衣角都没能碰到,不过一眨眼间,这男子已进了百草殿大门。
他咬咬牙,转身追上去,直到跑到璃疏院门口,才看到了站在禁制前的男子。他手里扣了一枚金针,正要出手,却见院门打开,已经收拾整齐的璃疏走了出来。
璃疏看了他一眼,随后抬着一边眉毛冲那男子道:“你吓到他了。”
说完她转头冲苍央道:“没事了,我出去一趟,你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吧。”边说边越过那男子往外走去。
黑衣男子落后她半步,一边走一边道:“太弱了。”虽像是贬低的话,可苍央听到时就是知道,他没有这个意思,这只是一句简单的评价罢了。
璃疏声音里带着点难以察觉的笑意,道:“放心,他以后会变强的。”
苍央目送璃疏和这个男子远去,缓缓收紧了手掌。直到看不见他们后,他才垂下了眼,淡淡想着,又是这样。
天帝的寝殿里伺候的仙娥极少,便是有,也都是王母安排的。
往常这些漂亮的仙子盯璃疏盯得死紧,但今日他们一路行来,却一个也没看到。
尚未进门,璃疏便听见了低低的咳嗽声。
她脚步不停,转进门去,就看到披着件金乌羽大氅盘膝坐在榻上翻看折子的天帝。殿内燃着调和气血的香,就连天帝面前的茶碗里泡的,也是补身养气的药茶,但这一切都掩不住天帝咳嗽时越发苍白的面色。
璃疏走过去用手指试了试天帝面前茶壶的温度,又看了他脸色片刻。
也不怪他这般急着叫她过来,他的身体确实等不及了。
天帝摆摆手让她坐下,又转头道:“贪狼到门口稍候。”
黑衣男子闻言轻轻颔首,行了一礼后转身立在了寝殿门口。
天帝阖起手中的折子,用那副垂垂老矣的眼睛看着璃疏,眼中虽仍有湛然精光,却已被下垂的眼皮子遮去许多,他声音老迈,道:“开始吧。”
璃疏拿出了存着金莲的贮灵根,一边掐诀一边道:“会有些疼。”说完不等天帝回答,就将金莲直接往天帝身上渡去。
天帝本就苍白的脸色顿时更加难看,但他现在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都是疼的。要知道近几万年来,能伤到他的东西少之又少,遑论能使他感到疼痛的,实在是这种感觉太过陌生。
那是直接在魂魄上动刀子般的疼痛,他觉得他的魂魄宛如被一寸寸碎裂磨灭又一寸寸重生。
在仿佛无止境的折磨尽头,他听见璃疏冷冷清清的声音:“好了。”
话音方落,他感到数百年来困扰他的衰老虚弱无力在一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他的身体,他的筋脉,奔腾着无穷无尽的生命力。
璃疏看着对面模样重新恢复年轻的天帝,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司非刀下救了她,诓她上大崇山,困她至此的男人,手指不禁缩了缩。
但一看到静静浮在天帝身体中的那朵金莲,她又慢慢平静下来。
“竟是简单至此么?”天帝转着自己的手,似乎自言自语般道。
“此法难在从三生池中拔出金莲,用起来倒是简单粗暴,毕竟……”璃疏眯着眼,缓缓露出一个笑容,“金莲之霸道,谁来都一样。”
天帝丢了一个卷轴给她,她展开细细看了一遍,确是印章齐全手续完备的天帝手谕不错。说的正是她以金莲为天帝续命一事乃天帝授意,由她全权负责,天帝已知后果,不予降罪。
璃疏揣好手谕,问道:“天帝答应我的另外两件事,是否也应当兑现了?”
天帝直直看了她一眼,抬手不知从哪出取出一个册子,随手一翻,在其上密密麻麻的名字中找到“苍央”二字,并指直接动用天地法则抹去了。
随后他站起身,金乌羽大氅自然滑落,他迎着殿外的亮光走去,逆光的身影透出一股令璃疏微微目眩的威仪与力度。
“走吧,去天罚台。”他这样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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