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城

　　卫北川陪坐在外婆床前，守了一夜，第二天外婆就离世了。直到去世前，她也没有从昏迷中苏醒。
　　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就这么走了。
　　灵堂设在了殡仪馆，宋天道以他朋友的身份过来吊唁，在遗照前鞠完了躬后，走到卫北川身旁。卫北川一身孝衣，跪坐在灵堂默默烧着纸钱。宋天道低声对他说了一句“节哀”，卫北川嘶哑着声音说了声“谢谢”。
　　卫巧看到宋天道时吓了一跳，毕竟曾经在社交圈子里碰过面，虽然宋天道不见得认识她，但她却知道这位宋老板的赫赫名声，怎么也没想到他竟会和自己儿子扯上关系。见他一副和卫北川关系挺熟稔的模样，不由得满腹狐疑，但当着人面也不好表现出来，只是对宋天道也道了声谢，等宋天道离开后，才小声问卫北川：“你和宋天道什么时候认识的？交情很好？他怎么会跑来给你外婆吊唁？”
　　卫北川不想多说，随便应付了几句：“只是普通交情，他正好来这边办事，知道我外婆过世，就过来表示一下客气。”
　　卫巧将信将疑，不过也没有再多问了。

　　三天后，外婆的遗体被火化，等头七过后便将骨灰盒送去墓园下葬。几个舅舅开始就外婆的遗产分配问题展开讨论，卫巧反正不缺钱，也懒得和他们争，直接表示她放弃自己那一份儿，就连她当时出钱给她妈买的那套房，她也没要。
　　几个舅舅和舅妈都觉得卫巧放弃是天经地义的事儿— —谁叫她现在有钱呢？还好意思来和他们来争这几个钱？
　　然后卫巧就准备回S市了，她问卫北川要不要和她一起走，卫北川吃惊的看着她：“怎么这么快就走？外婆还没下葬呢！”
　　卫巧神情十分憔悴，但情绪还算稳定：“墓地我已经给买好了，选的是墓园里最贵的区域，到时候你大舅他们选个日子入土立碑就行了。该尽的心我都尽到了，不在乎最后那个形式。”
　　卫北川很不高兴：“什么叫最后那个形式？我连正在拍的电视剧都能撂下，你有什么大事非得急着回去？”
　　卫巧看了他一会儿，开口了：“我还有事业，你没有吗？你外婆已经走了，我送了她最后一程，灵堂里守了夜，墓地也给买好了，以后每年都会来给她扫墓。该做的我都做了，为什么不能回去？”
　　卫北川心里只觉得异常愤怒，冲口而出：“外婆活着的时候，你每年回来看过她几次？如今她都去世了，让你多留几天，等她下葬后再走，这点时间也耽误不起？你是不是要赶回去陪那个男人？你连他小老婆都算不上吧……”
　　“啪”的一声，一记耳光狠狠甩在他脸上，也打断了他还没说完的话。
　　卫巧冷冷的看着他，眼神如冰刀般凄厉渗人：“我把你养这么大，吃穿住行从没亏待过你半点，你就这么报答我？”
　　卫北川咬住唇，没有说话。
　　“别人怎么看我我都不在乎，可你是我的儿子，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卫巧喃喃的说着，眼底有一丝脆弱，一丝伤心，更多的却是失望。她没有再理卫北川，转身就走。

　　卫北川眼睁睁看着卫巧离开的背影，寒风中那身影显得无比单薄而萧瑟，透着一股寂寞的凄凉。那些话虽然是一时口快，但也确实在他心里憋了这么长时间，总算发泄了出来。
　　他对卫巧不是没有怨的，从小到大，卫巧花在他身上的时间和心思都少得可怜。虽然物质生活上他什么都不缺，但母爱的温暖和细腻他真的感受到太少了，卫巧所有的精力和感情都投在了一个男人，一个永远不可能给她名份的男人身上。
　　卫北川没法儿理解这样的卫巧，自从他渐渐懂事，知道了卫巧一直是某个男人的婚外情人后，母子之间就有了一层无形的隔阂。高三那年突如其来的叛逆期，就是他对卫巧无声的反抗。
　　可惜卫巧压根都不知道，他曾经对她如此反感和抗拒。

　　下午的时候，宋天道打电话问他有没有时间，晚上一起吃饭。卫北川这几天忙着料理外婆的后事，也没怎么和宋天道联系，心里原本就有愧，忙答应了宋天道的邀约，并表示自己来做东，请宋天道尝尝当地的地道美食。
　　晚上六点多，卫北川和宋天道在一家吃河鲜的酒店坐下了。这家店算是镇上的一家老字号，卫北川小时候就开着了，这么多年，竟然还是生意红红火火。
　　点了几个招牌菜，卫北川给宋天道酒杯里倒上酒，自己也主动端起酒杯：“宋哥，这次真是太谢谢你了，我敬你！”说完，就准备先干为敬。
　　宋天道按住了卫北川的手背，把他手中那杯酒拿下来，放在了桌子上。
　　“跟我客气什么？”他招呼服务员把酒杯撤了，另外上了两个玻璃杯，倒了热玉米汁，递到卫北川面前，“你脸色不好，太累了吧？咱们就喝点热乎的，别喝酒了。”

　　卫北川眨眨眼，慢慢垂下了眼帘。他穿着黑色外套和黑色裤子，衬得脸色越发苍白。守了三个晚上的灵，眼圈下挂着浓重的一片黑青，眼睛里也泛着红血丝，整个人看起来既憔悴又颓废。
　　宋天道给他夹了两筷子菜：“我准备明天一早回去，你呢，还跟我的车走吗？”
　　卫北川一愣：“明天就走？我还打算这几天带你在附近转转呢。”
　　宋天道笑了一下：“下次吧，你现在哪儿有这个心情啊？本来我也打算多呆几天，就当给自己放个假了，谁知店里出了点事儿，我得回去看看。”
　　卫北川很是不好意思：“你那么忙，还开车把我送回来……”
　　宋天道摇摇头：“我送你回家，是因为我懂你的心情。”他慢慢喝了一口杯子里的玉米汁，“当年我妈去世的时候，我还在外地读书，等我得到消息赶回家，却连她最后一面也没见上。我不想你也和我那时候一样，留下终身遗憾。”

　　卫北川的眼眶慢慢红了，芸姐昨天给他打了电话，把他给说了一顿。那意思很明白，不过是外婆去世了而已，至于这样吗？让你回去看一眼尽尽孝心不就得了，还要过完头七，矫情。
　　卫北川知道，这是朱桦和芸姐不约而同的想法。他以为宋天道心里肯定也这么想，不过是为了讨好他，才故意献这么大一出殷勤。说不定嘴里说着安慰他的话，心里却骂着他傻逼呢。
　　他没想到宋天道原来是感同身受。
　　“谢谢。”他突然发觉自己嘴笨得可以，翻来覆去只会干巴巴的道谢，“谢谢你，宋哥。”
　　“老跟我道谢干什么啊，这么生分。”宋天道笑着捏了他的脸颊一下，声音里满是宠溺，“我对你好不是应该的么，宝贝儿。”
　　卫北川呆呆的看着他，半晌，不自在的扭过了头去，耳垂悄悄红了。

　　卫北川没有和宋天道一起走，第二天一起吃了个早饭后，宋天道便开车回了S市。刚下车，孙晋的电话就追了过来，问他这几天去哪儿了，怎么没见出来一块儿HIGH。宋天道实话实说，陪卫北川回老家了。
　　孙晋吓一跳：“我操，什么情况？见家长？”
　　宋天道笑骂了一句：“扯淡，送他回去给他外婆奔丧。”
　　孙晋啧啧了几声，调侃道：“怪不得朱桦跟我抱怨呢，说某些人仗着有人撑腰，是不是太不把她放在眼里了。不是我说，你那个小船儿，事儿挺多啊，上次就跟季雪闹不和，这次又得罪了朱桦。季雪也就算了，朱桦在圈子里什么地位啊，他还真把自己当个腕儿了？”
　　宋天道不以为然：“得罪了她又怎么样？圈子里就她一个名导？有我在，还怕小船儿接不到剧拍？”
　　“你啊。”孙晋叹了口气，“别把他捧得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哪天你腻味了，一撒手，他还不得摔死啊。”
　　宋天道嗤笑了一声，漫不经心的说：“那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我还能捧他一辈子啊？”
　　又聊了几句，挂了电话后，他往自己店里走去，不知怎么就想起了临别时，卫北川送他时候的眼神。
　　好像对他挺恋恋不舍的样子。
　　自打认识以来，一直是他追在卫北川屁股后头，对方对他爱搭不理的，还真没见过他脸上露出这种表情。
　　宋天道不由得嘴角微扬，觉得自己这次情圣当得挺值。

《格里芬士兵前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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