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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易冰清扶着桌子站起来时,整个包厢的空气都凝固了。
她脸颊绯红,眼神迷离,平时精心打理的刘海被酒意沾湿,粘在额头上。手指在空中胡乱点了点,最后定格在蒋胜男的方向。
“你……”她打了个酒嗝,声音却异常清晰,“蒋胜男,你就是配不上我表哥。”
楚怀予立刻拉她衣袖:“冰清,你喝多了,坐下。”
“我没喝多!”易冰清甩开他的手,身体晃了晃,像风中芦苇,“表哥,我说真的……从小到大,那么多女孩子围着你转,哪一个不比她强?你偏偏选她……你就是瞎了眼!”
这话说得太重。在座的几个朋友面面相觑,有人咳嗽,有人低头玩手机,试图降低存在感。
蒋胜男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发白。她看着易冰清,看着那张年轻娇艳、却写满敌意的脸,突然觉得疲惫。和薛柔做朋友这么多年,她听过太多类似的指责——穷人家出来的,心机深,想攀高枝。
她仰头灌下杯中剩余的酒。液体灼烧着喉咙,也点燃了某种压抑已久的东西。
“易冰清,”蒋胜男站起来,声音不高,却每个字都扎进空气里,“你说我配不上。那你说说,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家世相当?门当户对?如果感情能按这些条件匹配,这世界哪来那么多痴男怨女?”
“你别给我讲大道理!”易冰清拍桌子,“你一个山沟里出来的,不就是图我表哥家的钱吗?装什么清高!”
“山沟里出来的怎么了?”蒋胜男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我父母是普通教师,一辈子没挣过大钱,但教我做人的道理——不偷不抢,不破坏别人家庭,不把感情当筹码。这些道理,易小姐家里教过吗?”
“你——”易冰清气得发抖,“你少在这里装圣人!你和薛柔那种人做姐妹,还在正房面前帮她说话,不就是巴不得人家离婚好让你姐妹上位吗?”
这句话踩到了蒋胜男的底线。
她盯着易冰清,一字一顿:“薛柔做错了,我从来没否认。但易冰清,你见过她凌晨三点在医院打点滴的样子吗?见过她偷偷哭完又强颜欢笑的样子吗?你可以说她蠢,说她不道德,但你没资格说她从一开始就处心积虑。因为真正处心积虑的人,不会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包厢里鸦雀无声。有人想劝,张了张嘴又闭上。
楚怀予终于站起身,一手按住蒋胜男的肩膀,一手去拉易冰清:“都别说了。冰清,你醉了,我送你回家。”
“我不回!”易冰清猛地甩开他,眼眶通红,“表哥,你总是护着她……从小到大,我跟你一起长大,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我都知道……她呢?她才认识你多久?凭什么……”
她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哽咽。身体晃得厉害,楚怀予不得不扶住她。
“你放开我……”易冰清挣扎着,却没什么力气。她抬头看楚怀予,眼神迷蒙中带着某种绝望的清醒,“表哥,我告诉你……我喜欢你……从初中就喜欢了……”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楚怀予整个人僵住。
“我知道我们是表兄妹……我知道不可能……”易冰清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但我就是控制不住……看到你对别人好,我就难受……特别是她……她凭什么……”
楚怀予深吸一口气,强行将她按回椅子上:“你真的醉了。我送你回家。”
“我没醉!”易冰清突然笑起来,笑容凄楚,“我要是醉了……怎么还记得你高中打篮球受伤,我偷偷给你送药……怎么记得你大学第一次失恋,我陪你喝了一夜酒……楚怀予,这些你都忘了吧?你都忘了……”
楚怀予的手停在半空。他看着表妹泪流满面的脸,心里涌起复杂的情绪——愧疚、无奈,还有一丝被突然揭露秘密的慌乱。
“冰清,”他声音软下来,“那些我都记得。但你是我妹妹,永远都是。”
“我不要当妹妹!”易冰清哭出声,“我讨厌这个身份……讨厌死了……”
场面彻底失控。朋友中有人站起来打圆场:“怀予,要不你先送冰清回去?她喝成这样,不安全。”
楚怀予看向蒋胜男。她站在那儿,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静静看着他们。
“胜男,我……”
“去吧。”蒋胜男打断他,“她这样确实需要人送。”
这话说得平静,但楚怀予听出了一丝疏离。他想解释什么,易冰清却突然呕吐起来,他只好先照顾表妹。
看着楚怀予小心翼翼扶着易冰清离开的背影,蒋胜男重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酒。
旁边一个女性朋友凑过来,低声说:“胜男,你别往心里去。冰清从小就喜欢她表哥,我们这些朋友都知道。但她自己也清楚不可能,所以一直憋着……今天大概是借着酒劲说出来了。”
蒋胜男摇头:“我没生气。”顿了顿,又补充,“只是有点……感慨。”
感慨什么呢?感慨青梅竹马抵不过突如其来的心动?感慨感情里从来没有先来后到的公平?还是感慨自己莫名其妙就成了别人青春里的“闯入者”?
她一杯接一杯地喝。朋友们看出她心情不好,陪着聊了些别的,试图转移注意力。
四十分钟后,楚怀予回来了。
他外套上沾了点污渍,头发也有些乱,显然是经历了一番折腾。一进门,视线就寻找蒋胜男。
“送回去了?”有人问。
“嗯,交给她妈妈了。”楚怀予在蒋胜男身边坐下,小心翼翼观察她的表情,“胜男,刚才的事……”
“不用解释。”蒋胜男打断他,语气听不出情绪,“她喝醉了,说的醉话。”
“但那些话伤到你了。”楚怀予握住她的手,发现她指尖冰凉,“对不起,我没想到她会……”
“你没想到的事情多了。”蒋胜男抽回手,又倒了杯酒,“楚怀予,其实我挺理解她的。如果我喜欢一个人很多年,看着他终于找到幸福,而那个人不是我——我可能也会失控。”
这话让楚怀予愣住了。他以为蒋胜男会生气,会委屈,会质问,却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你不生气?”
“生气有什么用?”蒋胜男转头看他,眼神清亮,没有丝毫醉意,“感情本来就不是能控制的东西。她喜欢你,不是她的错;你喜欢我,也不是我的错。只是……”她顿了顿,“只是我们都得接受,有些感情注定没有结果。”
楚怀予凝视着她。包厢昏暗的灯光下,她的侧脸线条分明,有种倔强的美感。这一刻,他忽然更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被她吸引——不只是因为外貌或性格,更因为她身上那种罕见的通透和清醒。
大部分人在感情里都是糊涂的,容易被情绪左右,容易陷入自怜或指责。但蒋胜男不是。她像一把锋利的刀,能精准剖开表象,直视最核心的问题。
“胜男,”他轻声说,“我很抱歉让你面对这些。”
“又不是你的错。”蒋胜男终于笑了笑,笑容有些疲惫,“行了,继续喝吧。今天你生日,别被这些事坏了心情。”
气氛重新活跃起来。大家唱歌、玩游戏、讲笑话,试图冲散刚才的尴尬。蒋胜男也配合地笑着,只是笑意总达不了眼底。
散场时已经晚上十点半。楚怀予喝了酒不能开车,站在路边准备叫代驾。
“我自己打车回去。”蒋胜男说。
“这么晚了不安全。”楚怀予拉住她,“要不……在附近酒店住一晚?明天再回去。”
蒋胜男挑眉看他,眼神戏谑:“哟,楚先生,这算盘打得挺响啊。让我住酒店,然后呢?趁人之危?”
“我是那种人吗?”楚怀予哭笑不得,“我是真的担心你。而且明天周日,不用早起。”
蒋胜男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笑了:“行吧。不过要两间房。”
“当然!”
到了酒店前台,楚怀予果然订了两间相邻的房间。拿到房卡时,蒋胜男反倒有点意外——她以为他会想办法只订一间。
“怎么?”楚怀予注意到她的表情,“失望了?”
“滚。”蒋胜男踢他小腿,“老娘是那种人吗?”
“是是是,蒋女侠冰清玉洁,不染凡尘。”楚怀予笑着躲开。
进了房间,蒋胜男刚放下包,楚怀予就跟着进来了。
“你房间在隔壁。”蒋胜男指指门口。
“知道,聊会儿天。”楚怀予很自然地坐在沙发上,“今天的事,还想跟你聊聊。”
蒋胜男在他对面坐下,抱着靠枕:“聊什么?”
“冰清说的那些话……你其实还是在意的,对不对?”
房间只开了盏落地灯,暖黄光线勾勒出两人的轮廓。窗外偶尔有车灯掠过,在墙壁上投下转瞬即逝的光影。
蒋胜男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楚怀予,我不怕别人说我配不上你。我从小就知道,这世界本来就不公平,有人生在罗马,有人生在穷山沟。但我不觉得生在穷山沟就低人一等。”
“我从来没这么觉得——”
“我知道。”蒋胜男打断他,“但我怕的是……怕你有一天突然发现,我们之间的差距,不只是钱和家世那么简单。”
她抬起头,眼睛在昏暗光线里显得格外明亮:“我习惯了自己解决问题,习惯了强势,习惯了有什么说什么。但你们那个圈子,可能需要更圆滑、更会来事的人。我怕你现在觉得我这样挺好,久了却会觉得累。”
楚怀予起身,走到她面前蹲下,握住她的手:“蒋胜男,你听好了。我喜欢的就是这样的你——真实、直接、有原则。如果我想找个圆滑世故的,早就找了,不用等到现在。”
“可是——”
“没有可是。”楚怀予认真看着她,“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担心文化差异,担心家庭压力,担心未来会有矛盾。这些我都想过。但我想的是怎么解决,而不是要不要继续。”
蒋胜男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里,此刻写满从未有过的郑重。
“感情不是找最合适的人,”楚怀予继续说,“而是找到那个让你愿意一起面对所有不合适的人。胜男,你就是那个人。”
这句话太直白,太真挚,让蒋胜男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她张了张嘴,最后只是说:“你……你起来,蹲着不累吗?”
楚怀予笑了:“累。所以——”他突然倾身,在她唇上轻轻碰了一下。
很轻的一个吻,像蝴蝶掠过花瓣。
蒋胜男整个人僵住。
“你……”她瞪大眼睛,“你偷袭!”
“嗯,我偷袭。”楚怀予理直气壮,“而且还想再偷袭一次。”
“你敢!”
“我敢。”楚怀予又凑近,这次蒋胜男下意识往后躲,却被他扣住后脑勺。吻落下来,比刚才深了些,但也只是几秒就分开。
蒋胜男脸红了。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脸红——堂堂蒋胜男,居然被一个吻弄得手足无措。
“你……你出去!”她推开他。
楚怀予被推到门口,却笑着回头:“晚安,胜男。”
门关上后,蒋胜男靠着门板,心跳如鼓。她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温热的触感。
手机震动起来,是楚怀予发来的消息:“刚才没经过你同意,抱歉。但我不后悔。”
蒋胜男盯着屏幕,指尖在键盘上悬了很久,最后回了一个字:“哦。”
很快又追加一条:“下不为例。”
隔壁房间,楚怀予看着手机笑了。他知道,这句“下不为例”翻译过来其实是——“这次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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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七点,蒋胜男被电话吵醒。她迷迷糊糊摸到手机,屏幕上显示“薛柔”。
“大姐……你知道现在几点吗?”蒋胜男声音沙哑。
“胜男!我有个天大的好消息!”薛柔的声音兴奋得几乎破音,“我刚做完检查——我怀的是男孩!而且是双胞胎!”
蒋胜男瞬间清醒:“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薛柔在那头笑,“两个男孩!老王要是知道了,肯定开心死了!”
蒋胜男坐起身,心情复杂。一方面为姐妹高兴,另一方面又清楚这背后意味着什么——薛柔和王德全的关系会更纠缠,原配家庭的伤害会更深。
“柔柔,”她斟酌着用词,“恭喜你。但是……你别把所有希望都押在孩子身上。感情不是交易,生孩子更不是筹码。”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薛柔语气淡下来,“胜男,我们不一样。你遇到的是楚怀予,年轻,未婚,可以光明正大谈恋爱。我遇到的是老王,有家庭,有女儿,我们的路本来就难走。现在有了这两个孩子,至少……至少我有了底气。”
蒋胜男沉默。她想起昨晚易冰清的眼泪,想起楚怀予的吻,想起自己那些关于“配不配”的担忧。每个人的感情都像一条独木桥,旁人只能看着,无法真正体会走在上面的人的感受。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她换了个话题。
“看老王安排吧。他说现在风头还没完全过去,让我再住段时间。”薛柔突然压低声音,“对了,你那边怎么有男人的声音?这么早在你房间?”
蒋胜男这才听到门外隐约的动静。她下床开门,楚怀予提着早餐站在门口,一脸无辜:“我敲了半天门,你没应,正准备打电话——”
电话那头的薛柔已经尖叫起来:“蒋胜男!你居然!你们居然!”
“你别瞎想!”蒋胜男赶紧解释,“我们分开住的!”
“谁信啊!孤男寡女,酒店,清晨——蒋胜男你行啊,平时装得跟圣女似的,原来早就……”
“薛柔!”蒋胜男打断她,“你再胡说八道,我现在就挂电话。”
“好好好,我不说。”薛柔憋着笑,“不过姐妹,恭喜啊,终于开窍了。不过记得做好措施——”
蒋胜男直接挂了电话。
楚怀予提着早餐进来,憋着笑:“被调侃了?”
“闭嘴。”蒋胜男瞪他,脸上却泛起红晕。
楚怀予把早餐一样样摆好:豆浆、油条、小笼包,还有她提过喜欢的某家粥铺的皮蛋瘦肉粥。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家粥?”蒋胜男惊讶。
“上次你发朋友圈吐槽单位食堂,配图就是这家的外卖袋子。”楚怀予说得理所当然。
蒋胜男心里某处软了一下。她坐下来,小口喝粥。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在桌上投下细碎光斑。这一刻的宁静美好得有些不真实。
“楚怀予,”她突然开口,“如果我们以后吵架了,你会拿家世差距说事吗?”
“不会。”楚怀予想都没想。
“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我知道那是你的痛点。”楚怀予看着她,“爱你的人不会专挑你的痛点戳。就像你不会专挑我的弱点攻击一样。”
蒋胜男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轻声说:“你最好是说到做到。”
吃完早餐,楚怀予送蒋胜男回家。车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但气氛不再尴尬,反而有种默契的宁静。
到小区门口时,蒋胜男下车,走了几步又回头:“昨晚的事……我也有不对。不该和易冰清较劲。”
“她先挑事的。”楚怀予说。
“但她是你妹妹。”蒋胜男顿了顿,“以后……我会试着和她好好相处。但前提是她不再针对我。”
楚怀予笑了:“好。我也会跟她好好谈谈。”
蒋胜男点点头,转身走进小区。晨风吹起她的头发,背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挺拔。
楚怀予看着她消失在楼道里,才缓缓驶离。车载电台正好在放一首老歌,女声温柔地唱:“爱真的需要勇气,来面对流言蜚语……”
他想起昨晚易冰清的眼泪,想起蒋胜男那句“怕你有一天觉得累”,想起薛柔电话里兴奋的声音,想起这世间所有在感情里挣扎的人们。
也许感情从来不是简单的对错题。它像一场复杂的迷宫,每个人都在里面跌跌撞撞,有人幸运地找到出口,有人困在里面徘徊,有人明知是死路却还要往前走。
但无论如何,当真正的心动来临时,那些担忧、犹豫、甚至道德上的负罪感,都会变成背景音。而唯一清晰的,是想要靠近那个人的本能。
就像此刻,他已经开始期待下一次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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