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宅往事

　　老太太屋里灰凄凄的，自从许嘉宗去世之后老太太就整日与烟枪为伍。她总是叹一口气，然后看着老爷在世时坐过的椅子，然后就拿起烟枪吸上一阵子。瑞芬多次劝说过老太太，可是老太太一笑说：“瑞芬，我这么大的年纪了，连儿子都已经成婚了，我还有什么是不能够的？”
　　今天老太太照例是这样的待在屋子里，吸烟枪的时候她不喜欢房间里开着灯，这样她就更能想象得出自己那失了大家闺阁的体统的样子。只见瑞芬走进来把亮了一盏暗灯，然后走到老太太面前说了几句话，老太太眯着眼睛扬声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瑞芬答应着说：“是，老奴已经叫人去盘水阁看过了，二爷此时确实正在和二姨太用晚饭。”
　　老太太把烟枪重重的一摔，嘴角狰狞地抽动了一下说：“好一个汪淑贞，下贱胚子生的果然是下贱的种。”老太太只是生气了一刻，就胸有成竹地问瑞芬道：“你最近可有再见到娇杏了？”
　　瑞芬点头说道：“那蹄子有点耐不住了，可是老奴也告诉她了，忍得住的方能成大事，她倒也乖，并没有再生事。”
　　老太太点点头说：“我看，时候也到了。我们现在就去吧。”
　　而此时盘水阁里汪淑贞正在和许振宁用晚饭，许振宁并没有吃多少，只是总是盯着汪淑贞看。汪淑贞笑着问道：“少爷今天是怎么了，总盯着我看，我倒是不好意思起来。”
　　许振宁摇着头说：“你没嫁过来的时候在汪府是不是也受了不少的委屈？”
　　汪淑贞忽然有感而发，一瞬间却有另一个名字从自己的脑海里划过，不过也仅仅是一瞬间而已，她就笑靥如花地看着许振宁说：“少爷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过去的已然就是过去了，我现在已经嫁到了许府，少爷对我是极好的，晴姐姐也是个知道照顾人的人，所以过去的委屈就已经是过去的了。”
　　许振宁叹了一口气拉过汪淑贞的手说：“你到底是要受了多少委屈，性格才能变得这么沉静呢？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汪淑贞的眼波流转，忽然想起那日的杨玉树，多少娇羞和女儿情思都汹涌随那日的故事而来。那天是她的生日宴，那也应该是杨玉树见过的最美的汪淑贞了吧？那场生日宴明明没有多久，怎么汪淑贞想来却好像是过了很久的样子，眼前的许振宁当日还拿着一多红玫瑰调戏自己，可是今日却成了自己的丈夫，更难以想到的是这以后的数年里都要与他相守，不管他是否真心对待自己，可是自己这一辈子却已然是交代出去了。
　　“贞儿，你在想什么？”许振宁摇晃着汪淑贞的手问道。
　　汪淑贞从愣神中回转过来有些心不在焉地说：“没……没什么……我只是在想那天的事。”
　　许振宁骄傲地一笑说：“你那天是怎么都不会想到你会嫁给我的吧？”
　　汪淑贞木讷地点点头说：“是啊……怎么都没想到……竟然，竟然嫁给少爷了。”
　　许振宁站起来自顾自地说：“那天我在花园见到你，只觉得你可比汪淑妍美了好几倍。你姐姐汪淑妍也是很漂亮的，只是漂亮归漂亮，与美终究是有点差别的，你可能明白我么？”
　　汪淑贞尴尬地摇摇头说:“我不知道，还请少爷告诉我。”
　　许振宁笑着说：“汪淑妍漂亮的太张扬了，喜欢浓妆艳抹，那天我看她不施粉黛倒是可爱了几分。然而你那天却端庄沉稳，很有大家闺秀的气度。这么说，有人说貂蝉美、西施美，我都不觉的，我觉得王昭君那才是美，大气了才是美。”
　　汪淑贞没想到许振宁会这样赞赏自己，一时有点害羞，但是心里也是有点喜悦。然而许振宁忽然又说道：“要说起你的这种美，和晴儿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了。只是晴儿身体孱弱，有时候竟然露出了林黛玉之态，这未免有点失了宝钗的气度，但是倒是让人心生怜惜不少。”
　　汪淑贞的笑容渐渐消失，心里不禁冷笑一声，是怪自己不争气，不该因为这点小时而倍感欣喜。许振宁不过是好色之人而已，果然许振宁接着说下去：“我小时候最喜欢看红楼梦，只因为羡慕贾宝玉，身边有那晴雯那么哥娇俏的丫鬟和自己愉乐，又有袭人那么个妥帖的丫鬟照顾自己起居，后来又兼娶了宝钗，重要的是还有林黛玉那么个角色的知己，这样才不枉做男子呢。”
　　汪淑贞只是用帕子擦了擦嘴，然后笑说：“那少爷，可得再娶几房姨太太了，不然，就我和晴姐姐两个，恐怕分饰不了那么多角色呢。”
　　许振宁调笑着刮了一下汪淑贞的鼻梁说：“你说这话可是在嫉妒吗？不然，我就在你这屋里挑个丫鬟？”
　　虽然许振宁可能是一句玩话，可是汪淑贞听了之后却不自觉地看向景桓，景桓低着头却也心里百转千回地想着，不想却生生想到连个字——娇杏！汪淑贞只是怡人地笑向许振宁道：“少爷是看上我房里哪个丫鬟了，只是怕我房里的丫鬟都手脚粗笨，没的让少爷笑话，恐怕都不稀罕收房呢。”
　　许振宁哈哈大笑起来，正在这个时候忽然听见老太太朗声说道：“谁说你房里的丫鬟粗笨，我倒是觉得不错。”
　　只见碧竹忽然跑了进来回说：“老太太来了。”
　　汪淑贞心下一惊，自从她搬进这盘水阁里，老太太从来没来过这里。何况老太太一直觉得自己出身畏寒，更加是不肯与自己接触，怎么这个时候来了。汪淑贞由不得心下疑惑，然而还是笑着迎了出来，盈盈给老太太施了一礼就走到老太太身旁。瑞芬笑着冲汪淑贞说：“那二姨太扶着老太太，老奴可能偷闲了。”
　　汪淑贞一怔，却见老太太笑盈盈地点着头，汪淑贞也只能硬着头皮扶着老太太往盘水阁里走。只见许振宁也走了出来，恭恭敬敬地给老太太请了个安说：“母亲，您怎么来了？”也走到另一边跟着往屋里走。汪淑贞一边走一边对景桓说：“你去让娇杏再暖两个手炉来，另外去把卧房里那个狼皮靠背拿来放正厅一会给老太太坐，老太太怕冷也怕受惊，让下人都小心着点，别弄出大动静来。”景桓点头就一一去办了。
　　老太太点着头对许振宁说：“你这个二姨太安排事情倒是详尽。”
　　汪淑贞微笑着回道：“是老太太不嫌弃我罢了。”
　　此时景桓已经把汪淑贞交代的都做好了，老太太已经坐定了，这时候却见娇杏穿着一件红绫小袄，下面是水葱长裤，两个辫子精致而平常地垂在脑后，一双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老太太说：“老太太您拿着这个手炉，那脚炉正笼着，奴婢马上就去拿来。”
　　老太太打量着娇杏，眼神有一抹的飘忽不定，然而还是点着头说了一声：“去吧。”
　　汪淑贞看老太太打量娇杏的神情好似很不一般，然而也只是静静地听着老太太要说什么。老太太品了一口桌子上的茶，忽然皱着眉头问：“这是什么茶？”
　　汪淑贞忙回答说：“这是湘波绿，我想着老太太喜欢清爽淡雅地，就让下人煮了这个茶。”
　　老太太皱着眉头没有说话，还是瑞芬慌忙拿了过来对汪淑贞说：“二姨太还是把那寻常的惠明茶拿来给老太太喝吧，老太太不喜欢喝外面的茶。”
　　汪淑贞一怔，那娇杏已然端着一杯惠明茶走了过来说：“老太太尝尝这个，味儿可对不对？”
　　老太太品了一口点头说道：“我最喜欢这惠明茶，而且你这丫头倒是伶俐，冲了第二杯给我，鲜气更浓厚了。”
　　娇杏娇笑说：“哪里是奴婢伶俐，是那一次啊少爷来盘水阁找二姨太，可是二姨太又恰巧出去了。喝茶的时候少爷偶然提起老太太喜欢喝惠明茶的第二泡，奴婢就记住了。”
　　老太太看了一眼盯着叫醒看的许振宁，他的眼神里确实显着惊叹，于是笑着对汪淑贞说：“二姨太，你看看你房里的丫鬟多激灵，一点都不笨，看来你是舍不得给少爷，就想自己留着。”
　　汪淑贞只能笑着说：“哪里的话……”
　　老太太顺势说道：“既然这样，今天我就做主把娇杏赏给宁儿做房里人，你愿意不愿意啊？”
　　汪淑贞一惊，只是怔怔地看着老太太。老太太若无其事地解释道：“我只是想着，晴儿怀了身孕，自然是不能常常照顾宁儿的。看我们这许府偌大个宅院，只有晴儿一个当家太太和你这么一个姨太太，看着也是不像话。而且，我想着你们总归是要给许家多多生育子嗣的，来日如果你也有了身孕，宁儿更加没人照顾了，我看这娇杏又是你房里的人，你平时又得宁儿的喜欢，想必你房里的人也自然是机敏的，你千万别把我的好意往错处想。”
　　老太太这一席话说的滴水不漏，汪淑贞怎么有反驳的余地。而且纵然是老太太不这么说，少爷想要纳妾汪淑贞也没有反对的资格。于是汪淑贞笑着说：“老太太说的可是呢，本来我也觉得少爷是该再娶几房姨太太的，只是我是妾室，恐怕失了规矩，也不敢说。”
　　老太太得意地点点头说：“既然是这样就最好了，宁儿，你的意思呢？”
　　许振宁前几次看娇杏就知道她有意于自己，只是并没有完全放在心上，不过当她是一个想要乌鸦变凤凰的下人而已。今天看见娇杏对老太太这样用心，忽然发觉了这丫头的聪慧和懂事，心里自然是欢喜的。如果要他自己说他是断然没必要为着这件事去求老太太取一房姨太太的，而今老太太主动开口了，他也就顺势答应了，不过是个女人而已。
　　娇杏喜不自胜，忙跪在地上说：“奴婢谢老太太，谢二姨太，来日一定去谢少奶奶。”
　　老太太笑道：“这才是知理懂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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