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城离歌

　　我定了定神，独自朝刘国华的房间走去。刘国华办公室开着门，他正在伏案看一叠材料。听到我敲门后才抬起头温和地表示“秦朗你来了。进来吧。”在他的指示下，我迈着紧张的小步伐，谨小慎微地挪到一张专门接待客人的沙发上坐下，双手下意识地笔直放置于双膝上。
　　刘国华男中音的嗓音中气十足“坐下先喝点茶吧。”说完话，竟毫无架子地主动弯腰为我斟茶，我急忙起身双手举起茶杯连连道谢。

　　刘国华的开场白十分随意：“怎么样，还习惯这边生活吗？”
　　“嗯。挺好的。”我诚恳地回应“大家也很照顾我。”

　　“通过这段日子实习下来，你个人有什么想法。还有继续下去的打算吗？”刘国华脸上始终挂着笑容，看向我的目光也是和蔼和善意的。我紧绷的神经开始慢慢放松，对于他的提问在心底迅速打了一个草稿，然后干脆地回答道“社长。从我大学选择读新闻系的那一天起，做一名文字记者就是我的职业规划。这么多年以来我从来都没有动摇过自己的信念，所以也不会因为短短的几个月实习就产生怀疑或者动摇。我喜欢这个职业,也会好好珍惜这次机会，不管最终能不能留在这里，我都会继续坚持自己的梦想。”

　　“年轻人有梦想是件好事。”刘国华在肯定我的言论之后，又一针见血地提醒道“不过这份工作也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高尚和风光，你看到的，接触到的许多事和人都可能是负面的，偏激的，甚至是丑陋的。你将来所面临的任务有时候有挑战，有时候有诱惑，有时候还有危险和攻击。在我们这个行业不乏像你这样一开始充满激情和理想的年轻人。但时间久了就开始有些人怨声载道或者背弃初衷。至少在我看来选择往往并不是最困难的，困难的是坚持。”

　　“社长。虽然我不敢向你确保我能始终让你满意。但我觉得，每个行业都会有风险有考验，如果一个人在最年轻的时候，都不敢为了自己的梦想去做一次尝试，他就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的能量。像我这样的年纪，既没有经验也缺乏沉淀，融入社会后最终会变成什么模样恐怕也只有时间能够考量，可是当我还有热情和冲劲的时候，我只想简单地朝着我心中憧憬的目标前行就够了。在我们报社里，不是还有江南和社长您这样优秀的前辈吗？既然我身边有那么多出色的新闻人已经做出了榜样，为什么我要轻易的让自己输给一个假设？”

　　“哈哈，小姑娘果然伶牙俐齿。”刘国华又一次爽朗地笑了起来“江南确实是个非常有才华和思想的记者，作为新人，你以后可以多多向他学习请教。好吧，既然你这么希望留下来，你就说说你的优势在哪里。”

　　“前几天我跟着江南完成过一次暗访任务。当我面临那种有一定危险和非正常状态的犯罪环境时，我心里虽然紧张却并没有真的感到害怕。我甚至很感谢这份职业可以让我有机会让自己的人生历练更加丰富。更重要的是，作为一名记者，我知道自己能够将很私人的一种体验和观察变成献给大众的东西。让更多人跟着我一起审视或者反思我们这个城市以及社会存在的问题，然后共同去惩治、纠正、清理那些阻碍社会进步的毒瘤。这种关于职业的认知让我觉得很快乐。我想，这应该是一个职业新闻人的天赋和勇气。不知道它算不算是我的优势。”

　　“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了你第一天来报道时候的情形。当时你好像说是在火车站抓了个小偷对吧。”刘国华笑笑“这些年来见惯了中规中矩来报道的大学生，像这么出场，还是这种理由的，你还是第一个。后来医闹的事件中你也很醒目，你确实很有自己的特点，看来我想记不住咱们秦朗同学都不行啊。”

　　“有件事我要向你坦白。”看着刘国华赞赏地谈及那次流血事件，我决定和盘托出“其实那次事件里的王警官，我和他在火车上有过一面之缘。当时我的钱包被偷的时候，他出手帮过我。只是我觉得这是我和他之间很私人的交集，实在不希望在公众媒体上成为被人谈论的话题，所以就没有提及。我根本不是什么社会正能量，倒是王警官面对采访时把我说得太好，关于这件事情的关键细节，我们都隐瞒了大家，您能够……原谅我吗？”

　　看着我满脸沉重的模样，刘国华不以为然地表示“既然那篇报道早都成为了过去式，这些小细节就没有必要再去追究。”像是要宽慰我的内心，他缓缓地举起茶壶又给我斟上了一杯茶，然后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说“你能够愿意摘下头顶上见义勇为的光环，说明你是一个真实的人。我们做媒体这行的，最重要的就是职业良心，能够不被外界的很多声音左右，始终看到事件最本质和最真实的东西。关于这个事情，你也不用有心理负担，从你刚才的表述来看，虽然你可能会觉得内疚，我倒是看到了一个懂得知恩图报的年轻人内心闪光的一面。毕竟当时的情况非常危险，就算对方真的是认识的人，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做到挺身而出，尤其还是像你这个年龄的小姑娘。难能可贵。”

　　刘国华在我道明和王云舟的关系后表现出来的宽容和认同让我十分感动。一个好的上司对于任何一个诚惶诚恐地步入社会的年轻人而言，何尝不是一种幸运。在我看来，站在人生的关键路口，如果裁判我命运的是一个我认为值得钦佩和尊敬的智者，无论最后输赢如何我都将毫无怨言，心悦诚服。我们接下来的交谈变得更加愉快和顺畅。眼看时间快结束时，我弯腰从文件袋里拿出一份材料“社长，这是我跟江南老师暗访结束后连夜写的内参，目前还没有给过江南老师指点，算是我最真实水平的体现，还请您过目。”

　　“还是有备而来啊”。刘国华笑着礼貌地接过我的材料“今天就先聊到这里吧，希望你接下来继续努力，我会期待你的表现。”

　　从领导办公室里出来，我整个人除了瞬间的松懈还有一丝莫名的兴奋。我开心地感觉刘国华对我的印象很可能比我想象中还要好。当我心猿意马地在走廊上踱步时，百灵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她显然是精心打扮过，只看外表就知道是真正的“有备而来”。

　　与平时中性高冷的气质不同，今天的百灵穿了一条仙气十足的修身雪纺长裙，整个人明眸皓齿，容妆精致，一袭长裙飘飘，实在是美得夺目。我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跟她打招呼，只能尴尬地站在原地等待她的回应。百灵显然没任何兴趣搭理我，趾高气扬地与我擦肩而过，很快身后刘国华的门前便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我刚刚才产生的优越感好像顿时消失了一半。就连我也觉得像这么漂亮的女孩，就算什么能力都没有，每天赏心悦目地在报社里飞来飞去也是备受大众欢迎的一种福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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