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噬魂者
昕京城中,逍遥神教的一个秘密分坛。
此地距离庄王府不远。华鼎十三年七月,辰怒与何其殊就是在这里正式达成盟约。然而,自从华鼎十四年之初,西风夺得了躯壳的正位,辰怒便再也没有与何其殊交流过。转眼就到了华鼎十五年的岁末。
辰怒踏入密所,刚准备发出讯号,忽听内堂传出振金般的说话声:“庄王已然南下督战,楚某在此等候阁下多时。”
“辰怒久仰楚先生大名。”辰怒见到一个长髯及胸,神态蔼然的老者,不难想到,何其殊对这位国手御医是何等信任,才会把这个秘密分坛的入口告知他。
楚怀川面对身着魁硕玄甲的辰怒,对其清冽的女子嗓音却没有丝毫意外,慨然自语道:“心儿果然是没舍得自己服用那颗丹药。”
辰怒上前一揖:“多谢楚先生的安神养心丹。”他原以为,是楚怀川命令伊心慈给西风服下丹药,却没想到,他如此深谙弟子秉性,只需自信地布下一个圈套,即可静候结果发生。
“楚某不忍看那孩子受折磨罢了。”楚怀川叹了一声,上下端详辰怒,平和地问:“阁下怎么还不坦诚相见?”
辰怒迟疑了一下,终于将那玄甲解除。随着一阵机括形变的轻响,面罩最先展开,露出一张清丽绝俗的容颜。之后,玄甲膛前裂开一道缝隙,每个部件都有序地收放,直至完全敞开。“西风”从中走了出来。
“楚先生几时洞悉这一切?”
楚怀川道:“蒙吾皇圣恩,使老臣有幸读了几页上古龙神遗典之《龙谱》。我若猜得不错,阁下就是其中所载之噬魂者吧?”
“前朝大夜倾覆,藏书之地弘文院最先遭遇洗劫。那《龙谱》果然是有部分落到了新皇手里。原来楚先生早知噬魂者之存在,对噬魂者的能力也了如指掌,倒是在下多余矫饰了。”
楚怀川道:“噬魂者只有魂魄,没有躯壳,倚靠寄生方能而活,因此一直令世人恐惧。然而,世人越是恐惧一种强大的事物,就越想赶尽杀绝。阁下隐瞒族性,情有可原。”
辰怒听出楚怀川隐晦的挟制之意,心中不悦,那副本就清冷的玉面,此刻更像罩了冰霜。
楚怀川仿佛浑然不察,继续问:“却有一惑,某百思不解。你我脚下这片大陆,乃龙神庇护之境,本不该有噬魂者存在。但《龙谱》提到,始祖噬魂者的力量格外强大,不受龙神镇压。莫非阁下正是始祖噬魂者?”
辰怒神色微现诧异,被楚怀川敏锐地发觉了,后者矍铄的目光直盯着他,等待回应。
辰怒本就被楚怀川先前的一句话激怒,听他继续刨根问底,只觉更加恼火,淡淡道:“请恕在下无可奉告。”
在楚怀川的认知中,唯有始祖噬魂者最为特殊,便想确认辰怒是不是,无奈对方避而不答。如此一来,楚怀川反倒更加困惑:难道特殊的噬魂者,不止始祖一个?他在心中保留这个疑点,态度更加谦和,转问其他:“阁下为何不痛快地将宿主吞噬?毕竟,宿主一旦被寄生,便再也不能摆脱噬魂者。噬魂迟早都要进行,何必教她枉受折磨?”
辰怒这次有感而发:“这位宿主意志顽强,我若吞噬了她,恐怕会使魂性动摇。实不相瞒,我此前吞噬过一位强大的宿主,花了好几年才找回本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楚怀川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又问,“如果无法贸然噬魂,你打算如何对待这位宿主?”
辰怒冷然道:“毁灭她的牵挂,消磨她的意志,直至其求生的信念瓦解。那时再吞噬,方无后顾之忧。”
“难怪你不遗余力地使她恶名昭著,那种八面受敌的人生的确很难让人有勇气面对。”任是阅历老练的楚怀川,听到辰怒这番话也是心生寒意,“然而,这孩子心性倔强而强韧。她不仅敢于直面这个死局的人生,还坚决与你争夺躯壳的主宰权。每当你即将夺得魂魄正位,她都毫不迟疑地通过自毁的方式让肉身假死,因为只有那样,才能把你拉回魂魄较量的场域。”楚怀川分析伊心慈的只言片语,再结合《龙谱》上的记载,几乎洞悉了西风与辰怒对抗的真相,“这样下去,恐怕不等这位宿主的心性被击垮,其躯壳就先撑不住了。这对你而言也是个灾难吧?”
楚怀川一语戳中辰怒的忧患。
辰怒勉力维持镇定:“她的抵抗的确是一种麻烦。然而,这对她又何尝不是铤而走险?其肉身假死固然能让我失去对躯壳的主宰,可损伤带来的剧痛却绝非常人所能忍耐,况且,重伤会激活我的灵力,使我在她养伤期间更容易复苏,除非她能时时刻刻保持警觉、绝不深睡。”
楚怀川悠悠道:“如果不是安神养心丹,她不是已经做到了吗?”
辰怒面冷如冰,开始质疑楚怀川的意图。
楚怀川接着道:“你再强大,灵力终有极限,不可能无休止地修复这副肉身。而她捍卫躯壳的主宰权,坚决不肯示弱,哪怕玉石俱焚,她都不会让步的。”
辰怒无言以对,因为楚怀川说的都是事实。
楚怀川心平气和:“你寄生的这位宿主,楚某虽是由衷敬佩,却也无力相救。让她在无知无觉中消失,或许比在痛苦中慢慢毁灭更好一些。”说着,将一瓷瓶递给辰怒,“这里是五颗安神养心丹。希望你不要再让她苏醒。”
辰怒没想到峰回路转,诧异:“楚先生为何帮我?”
“对大焕王朝而言,你比我们原以为的更加有用。”楚怀川直言不讳,“你是永生的噬魂者,跋涉了千年时光,是这个世界的活史书。你的记忆就是一种无价的宝藏。”
“我愿以诚回馈楚先生惠赠。”辰怒接过瓷瓶,决定先袒露一个秘密,“庄王可能还不知道,西风其实是夙沙族人。”
楚怀川波澜不惊:“唔,你是说,她是夙沙家的大小姐——夙沙千寻吗?”
辰怒一诧:“她本名叫做夙沙千寻?”
楚怀川淡淡一笑:“原来你只是知道她来自夙沙世家。寄生了这么久,居然连其姓名都没问出来吗?”
“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辰怒开始敬畏楚怀川。
“就在刚才。”楚怀川语气谦逊,“西风清冷沉静、英华超群,与夙沙千寻的气韵十分相似。两个孩子年龄也一致。不过,庄王曾亲手将其一剑穿心,按常理来想,绝无生还可能。再加上西风面对庄王,从来淡定从容,毫无惧色。因此,不论她与夙沙大小姐如何相似,我们都不会把她们当做同一个人。但是现在不同了,既然确认你这个噬魂者就寄生在她的躯壳里,那么先前的一切未解之谜,就一下子都能说得通。”
“楚先生与庄王果然神通广大。在下佩服五体投地。不知还有什么能回报楚先生厚待?”辰怒此刻急于投桃报李。
楚怀川缓步踱至辰怒褪下的玄甲近前,端详了片刻,道:“这副玄甲,构造精密非凡。阁下一直将其当做掩饰形貌的外壳,是不是太暴殄天物了?”
辰怒坦言道:“这是一件古物,名为玄铠骨甲。”
楚怀川十分诚恳地道:“千年之前,是大夜王朝最鼎盛的时代。可惜,对那个时代的记叙,各代史家都讳莫如深。请教阁下这本活史书,在当时,果真有上能翱翔云端、下能潜游深海的机括神器吗?”
“千真万确。空中有云舰罡舟,海上有飞舸潜艇。更有披挂在身的玄铠骨甲,武者以真气操纵,威力比寻常甲胄巨大百倍。”
楚怀川追问:“此等神技,为何销声匿迹?”
“千年之前,曜武皇帝凭借倾天覆地的军事力量,独掌将整个帝国的权柄,甚至鞭及四海之外。武帝几乎摧毁了诸侯王与武阀世家绵延千年的权势根基。然而,武帝英年暴崩,皇室与诸侯、武阀最终谈和止戈,共同将那制造战甲的秘籍焚烧干净。大夜方能渐渐重回旧秩序。”
楚怀川目光矍铄:“阁下相信所有的秘籍都被销毁了吗?”
辰怒凝视楚怀川:“楚先生不信?”
楚怀川开门见山:“大夜末期,群雄纷起。战火频仍的数十年间,独立称王者不止十家。后来我高祖皇帝决胜众王,建立了大焕王朝。而先皇之所以能异军突起,其实得益于一位神秘人的相助。”
辰怒眸中陡现锐光:“那位神秘人现在何处?”
楚怀川道:“那人只留下一本战甲的制造图册和一句话,就再没现身过。”
“难怪楚先生认得出我这身玄甲。那人留了什么话?”
“江山借与何氏二十年。”
不知是震惊还是什么,辰怒面无表情地静默不语。
楚怀川继续道:“按照那张图纸制造的战甲,果然威力巨大。可那终究只是千年鼎盛的冰山一角。”
辰怒道:“大焕高祖在位第四年驾崩,当今皇帝在位第十五年。如此算来,二十年之期近在眼前。容某斗胆一猜,这江山,皇上是不打算还的。楚先生定是希望在下帮忙搜寻史上遗落的战甲制造秘籍。”
“阁下爽快。”
“您怎知我定能找到呢?”
楚怀川指了指辰怒身旁的玄甲:“阁下在哪找到这件古物?”
辰怒恍然,微微一笑:“水月宫。”
“阁下去过水月宫?”楚怀川有些诧异。
“不止一次。”辰怒开诚布公。
“看来腥海宫主与辰怒教主甚是相熟。”
“他是我的部下。”
楚怀川捋了捋胡须,心中稍加推断,立即得出结论:“那么,金鱼雇佣三刀刺杀庄王就很没道理。”
“楚先生明鉴。”辰怒悠悠道,“三刀的雇主其实是雪千寻。”
楚怀川略微吃了一惊,道:“这孩子……又为什么?”
辰怒摇了摇头:“不得而知。但可以确定的是,她与西风是旧识。”
“雪千寻,夙沙千寻……”楚怀川喃喃自语,“夙沙世家会有两个千寻吗?又为何会有两个千寻?”
辰怒道:“西风十分在乎雪千寻,她是西风心神的支柱。楚先生如果方便的话,能否帮在下杀掉雪千寻?”
楚怀川当场拒绝:“楚某再冷血,也无法对那样一个孩子下杀手。不止如此,也劝你不要轻举妄动。即便她是三刀的雇主,我想,庄王也是想亲自处置的。”
“我不想看见她。”
楚怀川沉吟了一下,道:“那楚某就帮你,看不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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