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鸦

　　白鸦一路携家带口带着两个小的走出鬼市，等钻出坟包时，东方的半边天已经金红一片，日出了。

　　小满一日一夜都在外面奔走，打了个哈欠：“白鸦你走那么急干什么呀？你听到了吗？百里那儿养了个御厨，御厨哎！什么时候等我有钱了，我也去养一个，天天吃的就是御膳~别和我提你那不上台面的烤羊排，就胡人那种蛮夷才在大宴上吃。”

　　白鸦没搭理她，问文和之：“百里安找你做什么？”

　　文和之老老实实回答：“他喜欢小满，正在贿赂我套小满的消息。”今晚谨慎起见，他就没完整地说过几句话，憋到现在，一说话就见血。

　　小满怔住，还能不能做朋友了！

　　文和之见白鸦还能动，便继续见血：“鬼市之主怀疑你和小满私通，特意着重打探你和小满姐的关系。”

　　白鸦顿住。

　　叫你两私奔，把我抛下！不知道我这样有心理阴影的少年内心是很脆弱的么！文和之走到小满跟前，安慰地拍拍师叔的肩，语气诚挚：“师叔一语成箴，真的有土豪愿意买你了。”

　　小满猛吸口气，身手敏捷地倒窜几步：“哦不不不不不，他百里家的人都是不见天日的，不行不行不行，我说的土豪不是真的埋在土里的豪。”

　　白鸦愤慨：“怎么老有人瞎猜呢！真是，明明景山上已经不止我们两人，不是孤男寡女了。”

　　闻言，小满不作声色地瞪了白鸦一眼，拉下了脸。我有那么招人嫌么？那么急着撇开关系......好吧，我是招人嫌了点，但你养我那么多年，早该习惯了嘛.....

　　独自生了会儿闷气，小满又想起景山现在今非昔比，人口大增，还留守了个美人胚子小道姑：“对了！下回我把天涯子带到这儿来，保管那百里喜新厌旧！要不然总被人家地鼠盯着，都没法好好谈交情买消息了。”小满终于发现小道姑的用处，可怀柔献秀，一石二鸟，内忧外患一并消除，登时就拜倒在自己的智慧之下，转眼便忘了方才的郁闷：“对了，文和之我和你说，我帮你想好了怎么整治阎王的法子，回客栈画个地图说去。”

　　“这儿又没人，别卖关子，有话直说。”白鸦皱眉。

　　“哪儿没人啦？这底下不都是人吗？”小满伸开双臂，在死人堆里转起圈来：“这儿的人比那朱雀大街都多。”

　　貌似天真烂漫的少女在日出的东方独自起舞，小道边是长眠坟堆无数，文和之审美尚未被鬼狐怪谈扭曲，只看着心寒，忙打住问：“到底是什么法子？”

　　小满果然停下舞步：“哦，离间罢了。要除阎王，可先从玉面狐开始。玉面狐是无常府右护法，这你应该知道，就那个四十好几还看上去像二十几的老妖婆子。玉面狐与左护法不合多年，暗地里不知道互相使了多少绊子。不过左护法是阎王一手带大的，迫于阎王威势，两人明面上还是一团和气。”

　　文和之说：“那个玉面狐，确实听说过。似乎是用南蛮的什么驻颜秘术。”

　　“什么秘术？就是蛊虫。”小满嗤笑：“不过这蛊虫肯定和那填鸭子妹妹养出来的不一样。咱们假装接了生意要除左护法，或者通过其他法子与左护法寻得联系。玉面狐自会乐意与我们联手。二人相争，无常府的日常秩序就难逃一乱。下头乱了，无常府的金主自会对阎王不满。同时我们再放出话来，阎王意欲自立门户，不再受制于现在的金主，而是与江北第一财帮刘家私交颇多，有勾连的意思。等金主开始盘问阎王，那金主有个私生女养在郊外宅邸里，我们又可以去绑了她栽赃给阎王。金主以为阎王以此为要挟，就可能会与阎王撕破脸。阎王上下无靠，没了无常府的那些小鬼傍身，一旦落了单，咱们的机会就来了。”

　　白鸦默默听着，等小满说完了才提问：“没了左右护法与金主，阎王即使被净身出户，也总有些小鬼死士跟随。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阎王怎么可能落单？”

　　“问题就在这！”小满一拍掌：“之前来时路上我与美人弟弟说过，这等无常小鬼都是不入流的杀手。无常府有个修罗场，买了无数天资尚可的孩童养在里面，教习搏击之术，为了抢一顿饭，他们可以手足相残。每个死士在里面活过五年才能出来，进去的时候是孩童，出来的时候是小鬼。”

　　文和之点头：“小满姐是说过，还说这种杀手虽无畏生死，训练有素，但仍然不入流。”

　　“杀手也是人，可他们连人都不是了，就一把杀红眼的刀。这刀还从骨子里对拿刀的主子又恨又怕。有的刀麻木了，无可救药，有的刀还没麻木，心里还有恨。最不麻木的是那些修罗场里还没历练成鬼的孩童。”小满板着指头算步骤：“第一步，我们去杀了修罗场里的教头与管家。我们带了个头，底下的孩童一息尚存就会为了生存想尽法子叛乱，好逃出生天。第二步，我们把叛乱的火星带出修罗场，带到那些已经历练完的小鬼中去。总有小鬼也会起反意，起反心的小鬼与没救的小鬼互相对抗，水越搅越浑，鹬蚌相争。第三步，此时应当已经开始有小鬼向无常府高层甚至阎王自己实施报复，阎王此人生性多疑，经历护法与小鬼叛变，此时应当已很难再相信谁。若是沦落，可能不会再敢在身边带着属下。”

　　文和之：“......”

　　小满说了一长段话，缓了口气，沐浴在晨曦下对文和之笑笑：“怎么样！你师叔我是不是美貌与智慧并存的计划通！算无遗策，运筹帷幄，文成武就，治国定邦，生女当若我小满！”

　　看上去很有道理，可您是不是来错行业了啊师叔？大宫斗宅斗适合您！明年春天的选秀不考虑一下么？“小满姐，这是权术，不是暗杀了啊。”整个计划全程，除了除去修罗场几个喽啰教头那一步，其余步骤完全用不上听雨堂刺客身上藏着的十几把暗器。“我花几十两银子买了修罗场教头的命，其余步骤不会武功也可以做。”

　　“无论用什么招数，能杀人就是好刺客。你要是能让目标自己郁郁而终或是自挂东南枝，这生意也算做成了。我们拿钱办事，又不是拿钱卖艺。江湖榜上的杀手未必能上江湖刀客剑士榜，甚至大多排不上，因为剑士或刀客只专注修行即可，杀手要银针匕首用毒样样皆通。通了，往往就不精。”白鸦不紧不慢地跟在二人身后，手里捡了根狗尾巴草玩。

　　“就是嘛。”小满得瑟地一插腰：“小八，我这计划怎么样？”

　　“还算不错，就这么办。”白鸦点头：“那咱们回景山拿银子。没银子这点事没一样办得成。”

　　“好嘞！”小满在前头带路，一蹦一跳。

　　文和之又问：“师父，我之前来寻您的时候，听说景山听雨堂以长刀闻名。上任堂主曾就是江湖前五的刀客。”银针、用毒、匕首他们是揣在身上，可还是有精通的啊。

　　白鸦不动声色地快速眨了眨眼，被戳破了被戳破了被戳破了......他只是方才觉得那一番说教很有前辈风范、很能突出他行里人的专业罢了，光顾着显摆，其实内容一半在扯淡。“哦，这样啊，呵呵，那个.....”

　　“而且我听说塞北韦一刀，杀人只用刀。”文和之继续提醒师父。

　　这娃咋就那么较真呢？白鸦默然。

　　小满一个人蹦蹦哒哒跳在前头，等回头时发现了落在后头的两人：“做什么呢？那么慢？不就是咱们真刀真枪杀不了阎王，才迂回整那么多心思么？小八你少忽悠美人弟弟，打不过就直说。快点走走走。”

　　白鸦掩面，技不如人，好丢脸的事，小满你别直接说出来啊。

　　回去的马车上文和之又照了照镜子，因为一夜没睡，眼下有些青痕，脸上红痘倒是消了一半，看来还真是那易容泥巴折腾出来的。

　　到景山脚下的小镇，把马车卖了，三人笃悠悠上山。

　　文和之想起昨夜的鬼市，问：“师父，昨晚那个鬼市到底有多少规矩？我起初只是在赏画，四面墙上四幅画画的是不同朝代不同季节的同一座山。之后边上就来了个妇人说是画师的内子，还没说几句就被护卫拉走了。”

　　白鸦冷声问小满：“你连规矩都没和我徒儿说一下，就去找百里玩了？”

　　小满大汗，忙自救：“今晚吃烤羊排！”

　　白鸦在听到“烤”字时就变脸一样恢复了平日温和的神色，点点头，对文和之说：“那是你误会了.....”

　　文和之：......天大的过错也抵不上一顿烤羊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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