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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逆流的时光
碧纱橱里的托盘上有两只烤得焦黄的乳鸽，看上一眼就让人食指大动。楚留香平时最喜欢的，就是坐在船舷旁，在怡人的海风中，就着冰凉适口的葡萄酒，好好地享用美食。
烤鸽看上去还新鲜，只是也早已没有热度了，至少出炉有几个时辰了，楚留香喃喃道：“这个永远安静不下来的丫头，难道刚做好了菜就跑得没影了？”
他推开摆满酒樽的柜子后的窄门，微笑着带着朋友通过秘密的门户来到最神奇的六角舱中。六面墙上都镶着镜子，一排低矮的木柜上分隔成了几百个小抽屉，里面就是盗帅无数化身的秘密。
平常都是苏蓉蓉在打理这个房间，她可以如数家珍地说出每个抽屉里的面具服装是属于什么人的，甚至对那人的身份特长与爱好也可以倒背如流，但那位聪慧的少女显然也不在这儿。
他们慢慢地走过了大半的舱房，一应的陈设都几乎与楚留香离开时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只是少了些许的生气。
因为没有听到少女的欢声笑语，以及她们赤足在船上轻盈地奔跑的声音。
在楚留香上船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感觉到了这一点。只是他需要时间慢慢回想，在那些年的时光中，这三位女孩子离开船的次数，并确信她们最终不曾遇到真正的危险。
李红袖擅长暗器，宋甜儿精通毒药，苏蓉蓉机巧无双，若说有人能无声无息地潜上船将她们掳走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何况船舱中还有四十九处巧妙绝伦的机关设计，任谁想在举手之间全部破去也是几乎不可能做到的。
最后他们终于走进了船舱中最宽敞的那间起居室，在楚留香平日最喜欢坐着的椅子上，看到了原本不可能出现的景象。
一堆黄沙，上面有粒黑色的珍珠。
他们此前与黑珍珠相遇，却未结下如昔日那样的交情，更不曾在机缘巧合之下让她照应苏蓉蓉，当然她也就不可能有机会随着苏蓉蓉回到船上带着三位少女出走，但眼前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即使楚留香清楚黑珍珠并不会伤害她们，而据他所知，她们三人一起离开船的经历只此一次，最终也是有惊无险，但他却不能放下心来，毕竟他在这段时间里经历过的蝙蝠岛与拥翠山庄之事，已与当初有了细微的变化……他几乎已经不敢再想下去。
所以，他们人在赶往沙漠的途中。
此时离开船不过几个时辰，他们离西北的大漠还很遥远。
眼看将及黄昏，而不远处的城郭已在望，日落之前应该能赶到城中客栈中住上一宿，等到天明再买上两匹马，准备好远行所需之物。
城郊的大道旁，有可供歇脚的茶棚，看上去也卖酒。
他们正打算走过去的时候，却都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几乎在同一时间，他们感觉出有人从背后接近，带着一种很凛冽的杀意与很锋锐的剑气。
楚留香忽然间身形掠出，眨眼就落在了数丈之外的树丛后，然后脸上浮上了闲适而愉快的笑意，“果然是你。”
一位黑衣独臂的冷峻男子，在看着他的时候，眼神中却流露出了难得一见的温暖之意，也正开口道：“果然是你。”
两人一起微笑了起来，这人赫然就是中原一点红，前日楚留香两人与他失之交臂，不想今日在此处重逢。
楚留香含笑挽起他的手，转身来到丁喜身旁，为他们引见了彼此，互说了名姓。
一点红看着丁喜，目光中却透出了奇异的光芒，沉声问道：“你使剑？”
楚留香刚想微笑着抢着回答，只怕没有他这位朋友不会使的武器。
他的话还未出口，就看见丁喜点了点头。
楚留香摸着鼻子，说不出话来了。他以为已经很了解这位少年了，却到此时才发现连他的独门兵器都没见过。
少叙几言后，楚留香问道：“红兄怎会到此的？”
一点红的眼中露出了奇怪的表情，反问道：“你不知道我为何到此？”
楚留香看到他的表情的时候，心头就起了仿佛似曾相识的感觉，再听到这句话后不由怔住了，半晌才问道：“红兄难道是为我而来？”
一点红缓缓点了点头：“有人找到了我，说你要我杀一个人。”直到此刻，他也发觉事情有异，楚留香竟似完全不知道此事。
楚留香苦笑着问道：“那人说我让你杀的是何人？”
一点红没有答话，目光却看向了那少年方才离开的方向。
故友久别重逢，总是有许多话要讲的，何况一点红追着楚留香而来，或许还有一些重要的事情想单独对他说。这些不用说出来，丁喜也很清楚，所以他找个理由自己走开了。
楚留香几乎立刻就明白了一点红的意思，长出了一口气，“还好你没有出手。”对于杀手而言，想要出手未必会让对方察觉得到，但楚留香却是很肯定地说出了这句话。
一点红冷峻的脸上竟也露出了一丝浅笑，“以他的身手，暗杀太辱没了他。”
楚留香总算知道他为何方才会问丁喜是否用剑，这一句中已经隐含了求战之意。一点红这样的人，若有人激起了他的战意，即使明知不敌，仍会渴望一战。
楚留香不由地想起了在大明湖畔，被他苦苦纠缠要求决战的往事，忍不住在心中悄悄地为丁喜头疼起来。
他也已清楚地感觉到，一点红虽失去了昔日使剑的左臂，但这些时日里剑气反而比之前更为纯粹了。但那位不知来历的少年，他的武功却不是这江湖中的绝大多数人可以想象得出的。
在一点红转身远去后，楚留香望着他的背影，心中仍在思索着假借他的名义骗一点红前来杀人的会是谁。如果掷杯山庄与薛衣人的纠葛确是解决了，握着十三把剑的那只手也应该消失了才是。
他缓缓地想着，有什么地方不对呢？自从那个月夜他回到这个江湖后，这四天的时光中，一定有什么明显的线索被他忽略掉了。
他回想着这些天来经历的一切，蝙蝠岛，掷杯山庄，画眉鸟，沙漠……
他的脑中似乎闪过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却又不是很清晰，就在这时看到丁喜走了回来，不由想起了方才之事，于是对着朋友笑道：
“我好像从未见过你的剑。”
丁喜平时是个很随和的少年，似乎对任何事都是满不在乎的态度，但此时脸上仍是平常的笑容，眼睛里却透出了认真的神色，“剑不是给人看的。”
剑不是给人看的，剑本是凶器，不论是杀人还是自救，有些人的剑只在饮血的一刹那才会出鞘。
这个道理，楚留香当然懂，但自认对这位少年有所了解，他的身份或有些特别，但他身上几乎不带杀气。他也许不是没有杀过人，却也不像是经常沾染他人鲜血的人，这一点楚留香确信无疑。
丁喜当然也杀过人，事实上在江湖中能坚持不伤人性命的，他平生也只见过眼前这一位。但他并不喜欢杀人，甚至不喜欢动用武力，而能让他的剑出手的人，到目前为止，严格来说从未有过。因此很少有人见过他的剑，也就可想而知了。
但越是看不到的，岂非越是让人好奇。楚留香现在就好奇得要命，但是他从来做不出勉强朋友的事，所以他只好揉着他的鼻子，不说话。
好在丁喜也看了出来，他笑了笑，微转身，一翻手，掌中就多了一柄精光四射的剑。
一尺三寸长的短剑，宽仅七分。
楚留香一瞬间似乎也屏住了呼吸。天下的剑长短宽窄都有些微的区别，但几乎是公认的，越轻越窄的剑越是难使。天下皆知海南剑派惯用窄剑，但他们门下弟子的佩剑也宽一寸二分。一点红所在的杀手盟的人使的窄剑已极不寻常，却也宽逾一寸。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一定很少有人见过你的这把剑。”
何止是很少，只怕江湖中未必有人知道，世上还有这样一柄剑。
然后他又摸着鼻子苦笑了起来，“我只希望一点红不是真的想找你比剑才好。”既然说起了这位朋友，难免要解释他为何这么快就离去了，楚留香也只说了一句话：
“因为有人在等着他。”
对于浪迹天涯如同浮萍一样的人来说，这是一句能让人心底生出温暖来的话。
丁喜沉默了一瞬，然后微笑着问：“是那位白衣姑娘吗？”
楚留香点头叹道：“她是我平生所遇的最美的两位女子之一，可叹我都不曾看到她们的真容。”
这句话本是很矛盾，不像是楚留香会说出来的话，丁喜却知道他说出的每句话必是有原因的。
楚留香也似有些惆怅道：“她是一位很坚强的女孩子，可惜……”
忽然之间，他的言语顿住了，几次断掉的思绪不经意地串联了起来，他终于想明白了疏忽了什么……
所以，他需要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地把心头那个荒谬绝伦的想法理顺了。
道旁的茶棚，在他们来到之前，也只有两位客人在此歇息。
楚留香看到他们的时候，丁喜感觉得出他的目光凝注了一瞬，但并没有过多的停留，在未曾干扰到别人之时就移开了。
然后就听见他在喃喃自语，
“若是这样也就不奇怪了，也只有‘她’，才能令柳无眉不得不听命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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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二一、逆流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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