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城往事

　　那段时间，我每日早上醒来就躺在床上发条微信给杨宾妮，她有时候回我，有时候不回。尽管回复的内容永远充满了灰色绝望的调子，可是不回复我的时候，我就会很担心。陈力就说：“行，你得了吧，她那种人，不用总惯着。由她去吧，自作孽，不可活。”

　　我知道这是大多数人对杨宾妮的看法，大学四年里，她所有浮现在表层的生活就是那样地追名逐利，毫无掩饰。几年前的某个初冬的夜晚，杨宾妮跑回宿舍，在摇曳的烛光中兴致勃勃地宣布：“哈哈，咱班唯一的一个钻石王老五，终于落到我的手里来了。”那时候她刚刚跟王晴朗缠在一起，似乎在那个夜晚彻底确立了关系。我躺在帘子里面，心猛烈地抽搐了几下，最终没有说话。陈力也是无语，只有齐芳从被窝里爬起来，仰慕地说：“哇，好羡慕你啊。再遇到好的记得介绍给我哦。”杨宾妮当然没有介绍优质男生给齐芳，她在心底里觉得齐芳根本就不在她的层次里，所以连敷衍的话也不肯跟她说一句，整个宿舍一片静默。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陈力彻底把杨宾妮摆放在对立的位置。

　　可是我觉得杨宾妮还是有很可爱的一面，起码她直接。

　　北京的工作通过了高层的同意，可是需要我亲自去北京面试，再加上论文答辩的日期渐次临近，我再一次辞别杨墨。临别时，我态度坚决地拒绝了杨墨递过来的大信封，他沉默了一下说：“那我就暂且帮你收着吧。反正那些图书也不着急，我再等着你回来。”我睁大眼睛说：“别傻了。毕业离校后我就要跟男友一起去北京了啊。再找个合适的人吧。”杨墨笑着说：“你是我遇到的最合适的人选。如果你遇到更合适的，请记得介绍给我。”杨墨这样的态度更增加了我心的内疚，我说：“好。从这一刻开始，我当你是朋友。朋友的事情绝不含糊，只要你可以等，我帮你找。”杨墨坐在可迪拉克里微笑跟我再见，我回过头看他，夕阳的余光通过玻璃的反射打在他的瞳孔里，散发出淡淡的忧伤。

　　无论如何，告别总是让人忧伤。

　　可是人生就是一场接一场的告别，不是吗？

　　王晴朗说：“小北，我可以陪你去北京。”

　　“不用吧。”我说：“基本上，我还是有很好的自立能力的。”

　　“这个我早就知道啊。只是我对单位的情况略比你熟悉一点儿，再说我留在学校也闲着无事。爸爸正好开车去北京，顺便载我们去。”

　　我吓一跳，不能就这么顺便吧。我心里嘀咕着犹豫着纠结着，好像在那一刻，我终于想明白了，我喜欢王晴朗那么多年，终于等到有机会和他在一起，可是我却迟迟不敢面对内心真正的自己，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杨宾妮，更大的原因是我不喜欢循规蹈矩的生活，我不想被束缚住。可是如果我跟着王晴朗去了北京，这辈子就要被圈在无聊的体制内。这是我想要的生活吗？我在心底问自己。

　　“没关系的。”王晴朗安慰我，他说：“我知道你内心的担心。我爸爸很随和的，他绝对不会干涉我的私人感情。”

　　我摇头，我只是害怕我自己。

　　王晴朗又说：“哦，对了，他今天正好在鹿城，我们晚上跟他一起吃个饭，彼此熟悉一下。爸爸在白金汉宫定了位子。”

　　“白金汉宫？就是那个装修的金碧辉煌，就像皇宫一样土鳖的地方？”因为内心的抗拒，所以我的第一反应是反弹的，我无法控制我自己的遣词用句。

　　“我知道你不喜欢那个地方的品味。可是白金汉宫是爸爸单位招待请客的定点饭店，他喜欢去熟悉的地方。为了我忍耐一下，好吗？”

　　我艰难点头，坐上破旧的丰田车去白金汉宫。

　　走进白金汉宫月圆厅，王爸爸正坐在窗前的黑色真皮沙发上看报纸。

　　“爸爸。”王晴朗叫了一声。

　　王爸爸应声起身，竟然伸出手来要跟我握手，我惊慌未定，也赶紧伸出手来，轻轻握了一下，叫声：“叔叔好。”

　　“哎，好，好。”王爸爸说：“你俩坐，我去叫服务员上菜。”

　　王晴朗说：“爸，我去吧。”

　　说完，王晴朗转身就走了出去。

　　我尴尬地站在沙发边，看着王爸爸微胖的身躯在俯身从沙发上的一个黑色真皮手包里拿出一个红色的小方盒，递到我手里，说：“小北啊，第一次见面，叔叔不知道该送你什么好，就买了这个手镯，女孩子都喜欢的小玩意，希望你也能喜欢啊。”

　　我接过手镯，翻开丝绒盖子，竟然是一只罕见的烟紫色翡翠手镯。有次偶然在电视上看到一个关于翡翠的专题，知道这种色泽的翡翠价值不菲。我面露难色说：“叔叔，这个实在是太贵重了吧，我不能收。”

　　王叔叔说：“什么贵重不贵重的。叔叔没有女儿，你就当是爸爸对女儿的一番心意吧。”

　　我只好暂且收好。

　　那段饭相谈甚欢，王叔叔坐在我和王晴朗之间，不停地帮我们夹菜，听到他随意温暖地叫着小北，好像也真的感受到爸爸的爱意一样，我也放下所有的心防，听他讲起王晴朗小时候的种种。
　　饭后告别的时候，王叔叔说：“晴朗啊，小北这么委婉大方的女孩，你该早一点儿带来给我们看的，你妈妈也一定会喜欢的，我一会儿就打电话给她让她高兴高兴。”我知道王叔叔的客气话是说给我听的，但是内心得到这样真诚的认可还是相当欢喜。

　　王晴朗也是高兴，车开到翡翠宫门口停下，他说：“我们唱歌去吧。”

　　在能够欢畅的日子里尽情欢畅吧。我高兴地点了点头。我想我必须承认，坐在KTV听王晴朗唱歌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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