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卿

作者:无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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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1 章


      ^^赶得太快,若有什么BUG会慢慢更改,还请大家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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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

      太昭十二年初春,太叔桓十五岁。
      韩卿十八岁。

      这一年注定为多事之秋。立春刚过,皇后去世;相隔不过二十多日,边境传来西辽十几万大军压境的消息。
      已经成为太叔桓背后幕僚的魏清源向他进言应趁此机会笼络兵权,太叔桓却有些踌躇。
      因为此时的朝廷形势已与七年前大为不同。向来支持他的德亲王因为皇帝的刻意排斥压制势力大不如前,唯有他的女儿长公主太叔永之还能支撑一片人脉。但这不够。太叔桓必须建立起足够的势力对抗这七年忽然窜起的端靖王。
      端靖王会带来威胁是太叔桓以往没有想到的。因为他这个九王叔以前向来不问世事,却不料自伏伽太子死后便突然脱胎换骨一般,大张旗鼓的谋权夺势。皇帝偶尔也有意无意的偏袒他,结果导致他如今无论地位势力皆今非昔比,唯独庆幸的是皇帝似乎并没有完全倒向某一方的意思。
      但在这对峙的当口,太叔桓怎能放心下朝中之事带兵去镇压边境呢?
      魏清源明白他心中所想,对他道,功不争一朝一夕,只争关键所在。
      他言,如今皇帝龙体康健,太叔桓带兵出征反而不用担心权位旁落。因为如今的朝中形势其实是围绕着仅有的一个龙椅,太叔桓与端靖王对峙,皇帝闲坐壁上观,三足而立;但若太叔桓一走,权力场中顿时便只剩下皇上和端靖王,没有太叔桓在其中,端靖王巩固自己势力的种种所为便难免会带上矛指皇上的嫌疑。因此他决不敢过于放肆,皇上也不会放纵——毕竟皇位只有一个,在位之君,即便有意坐观后人权势争夺,也不会让它威胁到自己的地位。
      太叔桓道:“若是皇爷爷有意偏袒端靖王,想传位于他……”
      “不会!”魏清源斩钉截铁:“若是皇上有这个打算,他便不该是旁观,而该加入端靖王的阵营铲除太子殿下的人脉。”
      太叔桓闻言沉思不语。
      “殿下若还不确信,不如明日上奏请兵出征。若草民没猜错,端靖王必定也不会放弃这个掌握兵权的好机会,定然也要上奏请征。”
      太叔桓有些明白了:“你是说试试皇爷爷?”
      “是。若是皇上最终让太子领兵,太子便可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太叔桓嗯了声,深邃的目光落到窗外,唇角浮出一抹淡笑。
      这一场出征之争,最终果然是太叔桓拔得帅旗。他谓魏清源道:“我似乎有些明白皇爷爷的想法了。”这一次他说话时,魏清源以往见过的淡笑慢慢变为了冷笑。
      七年的时光,已经足以令少年不再有过于稚嫩的地方。
      魏清源见证了一位未来的君主慢慢磨去锋锐的棱角,将它们转换为暗藏体内的剧毒的倒刺。
      幸?或不幸?
      魏清源轻道:“殿下,此一役主要目的不是殿下自立功勋……”
      “我知道。”太叔桓一扬手,凤目中闪烁的是冷冽的光芒:“这是次要的,主要的目的是建立自己在军中的人脉。紧要之紧要,则是赶快将自己的心腹插进军中以便他们日后成为中流砥柱。”
      魏清源默然。有些感叹,天命中一代君主的形象已经慢慢成型。他欣慰,却又可惜。
      ——端靖王那边已经对他恨之入骨,因为他多年来的献计令太叔桓的太子位置越坐越稳。……他也许见不到太叔桓治理天下成为一代明主的时候了。
      唯一的安慰的便是学生韩卿。这个资质绝佳的孩子,应该会成为一代名流垂名青史,但是……韩卿有很大的弱点:执着。
      这其实是优点,却也会成为致命的弱点,尤其容易成为被人利用的弱点。……他对太叔桓显而易见的感情也许会成为一场灾难。但他不能帮助他,因为这需要他自己在成长中去学会面对、解决。
      不过,他可以提点他。
      “卿儿,作为人,理应忠实于心;但作为臣,应忠实于什么呢?”
      “自然是君。”
      “……不,应该是‘天下’。”
      韩卿似乎懂了,又似乎懵懂。魏清源却安心了:至少韩卿将这句话记在了心里。

      四月初九的亥末,魏清源在韩府被暗杀。
      刺客被闻声赶来的韩卿捉住,但不等讯问便咬毒而死。
      那一夜的月光异常明亮,魏清源在弥留之际轻轻对韩卿说,好好辅佐太子,但切勿丧失本性。韩卿泪流满面,失声痛哭,抱着怀中的尸身直到它冰冷也不肯放手。
      太叔桓后来赶到,见到这样的情景默默伫立,没人能从他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看出他的任何思绪。不久,他开口命人好好办理魏清源的身后事,走上去扶韩卿时,韩卿低声道:“我想将老师送回他在随州的家乡安葬。”
      太叔桓点头,却又说:“得在赢了西辽之后。”他不能少了韩卿这元大将,更不能让韩卿错过此次立下功勋的机会。
      韩卿抬头凝视他。
      太叔桓不紧不慢道:“事有轻重缓急。”
      韩卿没说话,只是想:太叔桓的目光何时变得如此深沉?连自己也看不到底……
      “卿?”
      韩卿站起身,缓缓道:“放心,一定赢。”说完头也不回的走进魏清源的书室。太叔桓站在院中,凝视着韩卿的背影,蹙眉,又展开,目中流落出一丝旁人无法察觉的失意。
      他们之间有什么错失了,七年来,慢慢的……

      太叔桓从未信过天长地久,他认定一世宿命便如云烟,善变而易消弭。还会有什么比自己的理想更重要?实现了它,此生便不枉。
      他甚或认为,情这一字,今生与他是无缘的。即便有缘,亦无份。
      七年前,太叔桓心里最重要的人,首先是太叔永之,然后是韩卿。而七年后,两人的位置却换了一下。
      但对韩卿而言,太叔桓却似乎已经从他心中最重要的位置上退了下来。
      太叔桓永生不会忘记那一夜清寒沐浴于身的月光,枯寂横错的枝桠下,那名跪在自己面前说着此志不渝的少年;因而每一日每一夜,每当他发现韩卿目中日愈累积的不赞同时,便会将这个情景一再的回味咀嚼。
      他不会弃自己于不顾的。
      如此的,一再的,告诉自己。

      韩卿从没掩饰过他对太叔桓某些手段的反感。
      太叔桓自被允许接触朝政伊始,便处心积虑的笼络一班朝臣。这其中,某些人,只需要允诺他们或他们后人未来的地位与权势便可;但他们最不可靠。还有一些人,功勋皇恩在身,是无法用权力或地位收买的,只能用“诚意”打动他们再收为己用;而这一班人,则是自己日后成大业的中坚之力。
      这样的计策十分有效,至少太叔桓一度被奉为大梁史上少有的礼贤下士、有情有义的未来君主。
      人人都说他有情,即便反对他的,也无法攻诘他的为人,无法不承认他的待人以诚,忠于他的便更忠于他,反对他的则无法在“德”上大做文章。
      才、德二物,他已拿稳了一样。
      但太叔永之偶尔会轻轻说,仿佛自言自语:桓弟,你何时学会的这般演戏?
      韩卿却总说:殿下,您越来越无情。
      无情?是无情……吗……
      可自己若不如此,又怎能熬到今日?七年苦心的经营,如今阻碍他登上皇位的,只有一样:当今皇上。
      但即便这个阻碍也只是表面上的。
      那些反对的声音,说他年纪太轻不堪重任,说他排辈为孙理该让贤于叔,无非仗着他无当今皇上明显的支持,或是自作聪明揣测圣意,信口雌黄而已。
      皇爷爷在想什么,经由魏清源的指点,太叔桓或多或少已心中有数。
      端靖王不是障碍,虽然还是要悉心应对。他需要拉拢支持自己的人众,建立势力,却不需要形成党阀。他不需要用“太子党”去对付“九王党”。党阀派系能有什么作用呢?争夺的都是蝇头小利,总为自己一党之利而忘记了社稷百姓,不过是跳梁小丑而已。再言,若是现在成了党阀,登基之后易成祸端。
      他不需要党阀,他只需要能力,能将一切派系党阀玩弄于掌中的力量。
      但他仍然需要一些少数的完全尽忠于己的心腹。不过,他不需要他们在朝中与什么九王党勾心斗角,他们要做的是在军中与民间建立威信。
      他们的威信,便等同于他的威信。
      ——常迎,大梁唯一的诸侯国兰陵的世子。历代兰陵侯皆忠君护国,为南方百姓所拥戴,得此人相助便如半壁江山已在握。
      但真正拢住常迎的却是韩卿。他们相识似乎是因为自恃医术无双的常迎栽在了韩卿的毒术上,常迎不服,几次三番的挑战切磋,谁知最后二人反倒结为挚友,于是顺理成章的加入阵营。
      ——褚渊,大梁史上最为年轻的武状元,也是大梁史上最为美貌的武状元。有人谓之“神姿高彻,如瑶林琼树,自是风尘外物”,曾因这般绝世的美貌引来无数风波,幸在他武功甚好尚可自保。但此人美虽美矣,却是暴烈脾性,为事鲁莽少见精细。
      太叔桓看中他的将才,试过几次都不得偿愿后索性以“美人计”制美人,利用琴岚最终将褚渊纳入旗下。琴岚乃太叔永之的表亲,又是绥远将军的掌上明珠,无论文治武功皆巾帼不让须眉,与褚渊其实谓为绝配。
      ——何戢,这位儒雅的文生是由魏清源一手引荐的,学富五车,满腹经纶,虽然年轻却在文人雅士一脉中极有声望。
      历朝历代,少有君主敢于得罪这些握笔书史之人。笔端之杀伤力历来更甚于刀剑,魏清源此举可谓用心良苦。
      此三人再加上韩卿与太叔永之,旁人或称他们为“太子党”,但他们相聚并不为利,只为同一目标,因而太叔桓一直以情相待。
      ……此处的情谊,比起那些拉拢朝臣所用的虽仍有保留,却还是真挚了不少。
      韩卿对此曾暗地里松过一口气。
      ……他曾经一心想看太叔桓登上皇位的辉煌,但现在,却害怕太叔桓在成为君主前忘记了如何为人。常迎三人的出现,或许是一线转机。

      韩卿站在书室内,慢慢摩挲过魏清源曾使用过的笔墨纸砚,抬头时院中那抹略显孤寂的背影正好落入眼中。韩卿忽然想:若死的是我……他是否也会表现得如此冷淡?
      方才在院中与太叔桓的一席对话,他心确是凉了一大半。他想不到老师的死对太叔桓竟似乎无足轻重。
      他从不认为使手段有什么不对,若是为了社稷苍生,再狠辣的手段也无妨。但这样精于算计一切的太叔桓却令他陌生,似乎已经不是那个小小的,沉默的,喜欢蜷在他怀里寻求温暖的孩子了。
      ……也不再是那个一遍遍问着“卿,你懂我么”,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后舒心微笑的孩子了。
      他成长的步履之快,不仅超过了自己的预想,甚至连太叔永之也为之震惊。
      ……是不是为了成为王者,人就必须要如此?
      韩卿缓缓坐进椅中,叹一声,阖眼。

      半月之后,大军整装待发。太叔桓亲点韩卿与褚渊为参将,常迎等人前来送行,常迎谓韩卿道:“听说神女峰上有千年雪莲,卿哥儿你有空时替我摘几朵回来入药?”说完挤挤眼睛。
      旁人都啼笑皆非。还是何戢正经些,沉声道:“太子请放心,太子不在朝中时,臣会与永之公主悉心应对。”太叔桓点头,招呼了还与琴岚依依不舍的褚渊,又转头去看韩卿:“……我们定要凯旋而归。”韩卿应是。太叔桓举鞭一振:“出发!”
      十五万的大军,便在这一声令下奔向遥远的战场。

      西辽的六万大军驻扎边境为后备,另十万大军攻占了大梁边境的山州,此地乃大梁西北最为丰饶之地,方圆一千多里;除了州府曲水县外,西辽占军又分散在三座大小城池坚守,若是一一屯兵围攻,大梁军队恐怕讨不了好去。后来韩卿向太叔桓进言,暂不理会此州内的西辽军队,先分出七万余人直攻边境的西辽驻兵,以此来掐断此占领军与西辽境内的运输渠道、消息来往,令他们成孤立之部。按此计行事,果然令攻入大梁境内的西辽军应对失当。
      其实此计最大的功效乃攻心之略。以攻入境内的西辽军人数来看,要想脱身亦非难事,只需弃城化整为零迂回出境便可。但被掐断与西辽国内的联系后,却令他们有了四处受敌之感,以为大梁军包围了整个州县,不仅不敢随意出击,且更因害怕被个个击破而不敢再分散兵力,因此几道军令连下,命各处占领军撤出所占城池,全部汇集曲水县会合。
      但他们却忘记了,个个击破的战略同样适用于行进中。大梁军等的便是这一刻,剩下的近八万人马兵分三路分头截击,以四万对三万的绝对优势尽歼西辽百雁关撤军,以一万对二万的兵力利用滋扰战将西辽北口峪撤军拖了四日,直到尽歼百雁关西辽军的四万主力赶到合围歼灭。另三万大军直奔曲水县百里处的辛店集,将二万自西川县来的西辽撤军拦阻包围。占领曲水县城的西辽三万军队本想出城来个前后夹击,但成功会合的大梁五万大军已杀奔而来,此时若是出城,恐怕被前后夹击的将是西辽军自己。
      最终,大梁境内的西辽占军只剩下三万余人,大梁八万大军将曲水县城团团围住,胜负优劣一目了然。

      太叔桓志得意满,但并非为这唾手可得的胜利,而是韩卿与褚渊二人的功勋。
      韩卿运筹帷幄的大功先不必说,单论褚渊率领一万兵马真能死死咬住西辽军队四日不放就已足够令人赞叹。这一战下来,原先以为他们不过是太子带来沾沾战功其实并无才能的众人,如今对他二人已是又敬又佩,虽他们仍只是小小参将,但所过之处无人不投以钦服的目光。
      假以时日,此二人必将成为大梁军的中流砥柱。
      太叔桓对此很满意,很期待,不过……偶尔,也会有丝丝的空虚涌上心头。

      ……卿……就要去开辟属于自己的天地了呢…………

      围攻战相持了近一月,再不久便要入冬。
      这晚,太叔桓不在帐中,韩卿一直寻到营地外的二里坡才发现他正伫立在坡顶的小亭中。
      只着一身长袍,难道不怕受寒么?韩卿皱眉上前。
      “……殿下,随意出营是违反军纪的。”
      太叔桓回头一笑:“当我是勘查敌情吧。”
      韩卿不悦:“若真有敌情呢?殿下一人在此谁来护卫?”
      “你不是来了么?”
      韩卿一呆,随即哭笑不得。
      太叔桓任性的时候很少,但一旦遇上,旁人便只能苦笑。
      “卿,你看那儿。”韩卿顺着太叔桓抬手遥指的方向望去,远方有一片连绵起伏的淡淡黑影,在即将入夜的时分更显迷离。“那就是神女峰。”他指着最高的一处,回头笑道:“梦之要你摘的雪莲便是长在那里。”
      韩卿点头,却不知他为何忽然提起这个。
      “长在如此险峻的高处,这样的雪莲未免过于寂寞。”
      韩卿闻言一震,蓦然明白了太叔桓的心思:“……殿下……”
      太叔桓没有再回头,只有清冷得仿佛染上深秋霜寒的声音缓缓传来:“原来这样出尘之物也免不了高处不胜寒……”
      韩卿无语良久,他注视着太叔桓的背影半晌,目中微怜。取下披风,走上前披在太叔桓身上。
      他又高了不少,几乎可与自己平视了。
      太叔桓半侧身子,深敛的眸光落在他脸上。
      韩卿淡笑,问:“殿下,暖和些了么?”
      过了一会儿,太叔桓才点头:“暖和些了。”说完拉住韩卿的手。
      紧紧的,仿佛再也不想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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