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辅流云之八水吟

　　震惊、愤怒、伤心、痛苦、麻木……到底是什么感觉，杨惜说不上来，只有绞心是那么清晰——谁曾想到几日前与君姑的一句戏言，竟然一语成谶！
　　所谓贤惠，所谓大体，过往数年常常劝他如此，原来事实真在眼前，才发觉高估了自己，那么贤惠、那么大体，不过给外人看——她真正喜欢的，正是李恪对她摇头说不时，深藏在自己内心幽处被独享被呵护的得意，并把这份得意视作了理所当然……她，应该为李恪高兴才是：“……你把她带回来吧！其他的事，我去跟陛下和娘说！”
　　“不……没那么简单！”杨惜的反应，其实全在李恪的意料之中；而他更知道，杨惜不会哭闹，更不会反对——越是这样，越叫李恪不忍。
　　“怎么……”杨惜低眉咬唇，嗡嗡出声。
　　“我想叫她做孺人！可是本朝极重门庭，而她……宫廷法度，她也不熟！”李恪咬牙说道，长痛不如短痛、欺瞒不如诚实不是吗？
　　“……我让父亲收她做义女。”半晌，杨惜故作释然道。
　　“不好！伪造世家，无所用处！”李恪，否定的很坚决。
　　“……那你怎样打算？”杨惜……其实想哭，但是不能……
　　“我想叫她入宫！”李恪长吁了一口气，而后定定道，主意分明已经坚定。
　　“怎么讲？”这个回答，杨惜不懂。
　　“入六尚，过段时间再请至尊把她赐给我，这样，以陛下之口最好。只是这话，我不知怎么跟大人说！”李恪的话犹若灌铅直入杨惜内心——为了一个女子，他居然深虑至此。
　　“我知道了。其实娘在就好了，她出面最合适。”杨惜强忍心酸恻恻，低声附和。
　　“是……”李恪，缄默了。
　　“也不是难事！大人和娘，一直都希望你能多撒雨露，开枝散叶的！”不通情达理又怎样？杨惜苦笑，心里在滴血。
　　“怜卿心里不是滋味吧……”李恪承认，自己其实辜负了杨惜。
　　“我……能被三郎看中的，一定是倾国佳人！”杨惜颓然道。
　　“是，她很美……可我，只想要你生我的世子！除非吴世子诞生，否则，我不会让她进门！”李恪攥着杨惜的手，置于胸前，纷忳忳其愿忠，“睡吧，我差点丢了命才求来的神谕，别辜负了！”
　　“嗯……”杨惜微颔对视了片刻，忽作灿烂悦颜，偎进李恪怀里……夜凉钻心，杨惜贴着李恪紧了又紧……

　　之籓在即，王府诸事纷纷，第二日李恪早早的沉溺于公务！杨惜恍恍整天，无心搅扰，傍晚时单独入宫，谒见李世民，专为李恪纳侧妃之事，正值李世民正好忙完国事在用飧餐。
　　李世民笑道“来早不如赶巧”，叫上杨惜一起吃；自己边吃边听，恬波不动，未加定夺，反而夸奖杨惜品范德美，一直好生安慰，叫杨惜更觉受宠若惊，连连谦让，只道恭请圣裁，侍奉皇帝用完膳后便回去了。杨惜走后，李世民略微琢磨了小会，叫上陈祥来，摆驾去了望仙殿——秘书省太史局所观星轨气象，辅以尚寝局前录，今晚最宜留宿德妃处。
　　“吴王安然无恙，陛下精神大好！”德妃阴弘雅，本隋左翊卫将军阴世师之女，如今托身紫宫，源起武德四年年节时洛阳城外与李世民一场孽缘。怎道不是冤家不聚头，至今已经十六载，二人彼此，衷怀情恩，燕好坦诚。
　　“是啊，大悲大喜！只是这刚了了一桩事，又来一桩事！”李世民和颜悦色的扶起德妃，却努努嘴，抱怨起来。
　　“噢？又是什么事叫陛下烦心？”皇帝此语使阴弘雅心中也是一沉。
　　“刚刚惜儿来见我，说要给阿难选一个孺人。”李世民环顾室内顿了顿，才回神向阴弘雅淡淡说来。
　　“这有什么，好事情啊！再说，吴王那么精益求精，王妃亲自来说媒，想见是吴王已经看上了！不知是长安城里哪家的珠玉？”阴弘雅微微一嗔，挽着李世民踱进内殿并排坐下，说笑道。

　　“哼……能叫阿难入眼，确是难得！然而，哪一家的珠玉都不是，是这次在骊山于他有救命之恩的娘子！”听得出来，李世民语中暗含厌恶。坐床前的木案上早已摆上了隋宫传下来的冬时令饮极品之一白草饮，热气腾腾，暖手暖胃。
　　“吴王……这是要报恩？”这个人选，阴弘雅颇为惊讶，不明白李恪为何这样做。
　　“谁知道！这孩子一直不是这样的……且不说这女子的来历，我只怕若她是知晓阿难身份，怀有叵心而行魅惑，将非好事！阿难，心太善……”李世民端起盛着白草饮的金玉盏，定睛凝视稍许，微微吹过一抿，还是烫着缩了回去。
　　“以吴王的聪颖，想来还不至于被蛊惑了去。未知陛下的意思？”阴弘雅忖思着，道了心中所判。
　　“惜儿说那女子没有高门世荫，编造终是虚张，不如先入得掖庭做一段时间内官宫女，一来调【晋江】教，二来观察，假以时日，确实无虞，再定名分全礼数。这也是阿难的意思！”世民却不作答，只将杨惜的话转述过来。
　　“如此也好，婚姻嫁娶，还需父母做主。我就说吴王有瓷心！”阴弘雅释然道。

　　“即是儿子欢喜，内眷之事，朕不想无故阻拦！不过亲王孺人，仅次于王妃，不得不慎！明日你与阿泽商议一下，在六尚里找个安置，职位不用太高，等那丫头被带来了，也把把关。宸宸最近染了风寒，不要惊动她了！”已经吹了再三，李世民还是嫌烫，不耐烦的把金玉盏搁到案上，阴弘雅连忙端过来，拿起小勺为李世民细细搅凉，并道：“嗯，我倒有个主意！”
　　“说来听听。”进殿直到现在，李世民才仔细端详起阴弘雅——早春尚寒，她却周身尽染翠绿，只缀双刀之间一点红，而显生机勃勃。
　　“等旻姊姊回来，不如把那个丫头调到她那边去，也算她未来的子妇，于尊于亲，她亲自调【晋江】教不是最合适？！”阴弘雅斜脸相视，半是戏谑半是认真。
　　“也好！听说，是个美人！”李世民眨眨眼睛，忽然笑道。
　　“怎么，陛下也动心了？听说姐妹两个，吴王要了一个，那陛下……”阴弘雅倒是大方。
　　“啧？你跟谁学不好，非跟旻旻学，也想做酸缸？朕不过说说！哎，好奇啊，阿难五年都看不上一个女人，冷不丁这就爱上了……”李世民撇了德妃一眼，却是不气，拍着脑门仰天长叹，分明是在慵懒作态。
　　“吴王妃虽然婉顺，究竟还是女人，五年来吴王又只围着她转，突然纳侧妃，心里怕是不好过吧……”阴弘雅为杨惜生出了些许怅然来。
　　“早晚的事，以后还会更多！我瞅着，阿难怕也是顾惜她心气不顺，才叫那娘子先进宫来缓一缓，还是把她挂在心上宝贝的！”自己生的儿子，李世民心里明镜一样。
　　“嗯，吴王一直都有分寸，可不就随了你处事圆满的性子！”皇家制度，脉成家风，难道还真能叫吴王就独树一帜了去？阴弘雅叹道。
　　“要不怎么都说阿难最像我呢！而且，阿难今年要之国屏藩，一去最少也大半年，跟惜儿一人成双成对，时候不少的！”李世民，竟有些沾沾自喜。
　　“吴王妃早点诞下皇孙、以嗣吴长就好了！”虽说不是自己的新妇，阴弘雅忍不住为杨惜支招——无谓争风吃醋根本多余，生儿育女才是正经。

　　“……叫忆奴也快点！别一天到晚就跟你弟弟黏在一起！这次他去齐州，你弟弟别跟着了！”一提皇孙辈，李世民来气了，如今儿子纳妃的也不算少了，除了李泰五年前给他生出来个李欣之外，其他的以东宫带头，全都没动静！所以，倒霉的阴弘智，就又是时候成了李世民迁怒的对象。
　　“就你急，我还想早点抱孙子！不想叫小智老跟着忆奴，那你给个名目叫他留京。”阴弘雅不依了，手里的白草饮已经冷热适度，便直直的塞到了李世民的手上。
　　“噗嗤……也罢，朕就看德妃面子，赏阴弘智去右威卫做个录事参军事，干点正事；整天围着外甥做狗头军师，能有什么出息？”有些过分了，李世民笑纳了阴弘雅的白草饮，连忙口谕痛快答应算是赔罪。
　　“你说怎样就怎样……‘妾’哪有那么大面子，搞得像‘妾’就记得自家兄弟似的！”阴弘雅继续白了李世民一眼。
　　“……又生气了……哎，女人的脸，变的比暑夏打暴的天还快……”白草饮熬的刚刚好，不浓不淡，甘甜爽口。李世民一口气喝完，便伸过头去要亲德妃，得到的只不过是阴弘雅送到他嘴边柔缓擦拭的丝帕——李世民笑了，小雅真好，就知道他想要什么！君王冁尔，是会生出爱妃羞涩来的……
　　望仙殿里，芬芳咇茀，正是嘉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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