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台

　　“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你会看上老十三？”我看着他，心里忍不住的泛起冷意和嘲讽，用他的眼光来看我的选择自然不可理喻。若论尊卑，我应选太子，若说前途，我应选四阿哥，若论亲疏，我更应选择他，唯有十三看着是和我风马牛不相及的人。
　　“那你又为什么这样说？”不管他们拥有多少胤祥没有的荣华富贵，但胤祥对我的心意，那份只因为是我，不掺杂别他因素的、纯粹的心意，是谁也给不起的！所以，我绝不容许任何人诋毁他！
　　“八阿哥究竟是看轻了您同为皇子的弟弟，还是看重了我？”话说出口，我就做好了他生气的准备，没想到他竟一声不吭，随即放声大笑。
　　“你没变，真的一点儿都没变！那眼神和我刚看见你的时候一样。”他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两口就拿着杯子把玩，然后斜眼看我，“我遇到你的那天下着暴雨，你满身泥浆的晕倒在水里，请来的大夫说除非有奇迹，不然你根本没有活命的希望，既是侥幸活了下来也定是口不能言、身不能行，与死人无异。可没想到你第二天就醒了，能吃能动，除了手脚上的硬伤，一切都好。”
　　我听得一身冷汗，这是的确是奇迹，但不是医学奇迹，而是时空奇迹，原先的承贞没能熬过这一劫死了，我不过是个冒牌货罢了。幸好八阿哥不幸鬼神之说，若是换了四阿哥，追究起来保不准以为我是妖魔，说不定还会找个萨满法师跳大神驱驱邪。

　　他忽然伸手把我搂在怀里，双臂牢牢地环着自己让人无法动弹，脸上火辣辣的，心和头脑却是惨白，我咽了咽口水，诺诺道“八阿哥……”
　　“喊我名字。”他伏在耳旁低声说道，热气随之呵进耳朵里，惹得人痒痒。看样子说是说不通了，只能硬拼力气握住他的手臂想要拉开，他猛地把手收紧，更加用力的把我夹在怀里，肋骨被钳得一阵阵隐痛，忍不住倒吸冷气，他似若无闻，把头埋在我的颈间，对着我说道，“贞儿，喊我的名字，我想听你喊我的名字。”
　　声音在喉间滚了滚，却怎么也发不出来。没等我反应，他的唇就贴在了自己颊边，耳垂、后颈……那抹温热一路向下，只觉得后脊梁僵直、浑身打着激灵，甚至都从发根传递到了发梢。
　　凑得近了能闻到八阿哥身上有股降香的气味，许是坠马后用的外伤药，丝丝清甜中参杂着些苦涩，深吸两口颇能使人头脑清静，“主子还是早些回去吧，酥雨还等着您呢。”
　　他的手一顿，转过我的身子，双手捧着我的脑袋，四目相接时，他眼神中的怒意一丝不差的全部落入眼底，我索性闭上眼不去看他。

　　听着帐篷门帘掀动，和越来越远的脚步声，紧绷着的身体还有神经，在那一瞬间统统松弛下来，知道他离开了帐篷，所有勉强撑起的自我防备系数瓦解，只剩下消耗过度引起的疲惫。脑中不断回想着为自己披上斗篷，抵御一切寒冷事物的身影，心也沉淀下来，像是经历了狂风暴雨的破落船只，在苦苦挣扎后终于沉入海底、归于宁静，所有衍伸出的种种繁杂心情，似扬起的尘土般被深海的黑暗吞噬。

　　“啊——”脑袋似乎磕到个像木头一样坚硬的东西，一阵钝痛，又有只温暖的手给我轻轻地揉着，“很难受的样子，你噩梦了？”
　　我点了点头，“可能是这几天太忙，一直睡不踏实。”自那以后，那晚的场景总是出现在我的梦境，与现实不同，梦中的我竭尽全力也无法避开他最后的眼神，只能无力的感受自己被卷入深不见底的、漆黑的漩涡，然后惊恐的醒来。
　　“也难怪，这么多事儿就你一个人，要是秋蝉在还有个人搭把手。”酥雨拍拍我的手背，算是安慰。冲她咧嘴笑了笑，顺势倚在她肩膀上，“这不是你回来了嘛！”透过晃动的车帘，看苗族集会的风景一帧帧闪过，感受着不一样的人文风俗。

　　说起酥雨回德妃这里的事儿，还真要感叹宫里人情淡薄。按照习俗，奴婢嫁皇子是轮不到父母操办的，你跟了哪个主子，主子所属的宫就算你的娘家，酥雨隶属德妃，自然要从永和宫嫁出去。
　　现在已启程返京，离开蒙古地界，八阿哥也不需要照顾了，她自然要回来“待嫁”。不过回来伺候德妃倒是她自己请命的，说是为了报答德妃恩情，也是舍不得一起当差的我，眼下不在宫里有诸多杂事且人手不够，也算解了燃眉之急。

　　进入益州地界的这几天一直是晴空万里，难怪被誉为“夏无炎暑，冬无酷寒”的“春城”，确实气候宜人啊！德妃派人传话说暂时不用我们伺候，故而放慢了下车后的步伐，打算好好晒晒自己这快发霉的身体，顺便也驱驱心底的湿冷阴潮。
　　“大观楼？”我默念着行宫的匾额，不知这和曹雪芹书里的“大观园”可有联系。“三年前动工建的，眼下正好赶上完工。”酥雨在一旁解释道，“这工程可大着呢，原本要年底才能完工，这不知道皇上来了，紧赶慢赶的给赶出来的，听说多加了两倍的人手呢！”
　　“那真够费心的。”我随口应了句，并不太感兴趣。想当年李世民用两个月的时间就建造了晋阳宫，原本是为了博隋炀帝一笑，不料最终成了李氏家族举义、称帝的导火索之一，所以啊……未必就是好事。
　　酥雨是板上钉钉的皇子福晋，出于各种考虑都是不能再和我睡一起的。而我也正式升为女官，所以能有自己的小单间，虽然只能放下必要的生活用具，也算是独立的隐私空间，所以非常知足，尽管是在外头住不了几天，还是乐呵呵的收拾起来。

　　“这小调哼的不错，你那儿听来的？”忙乎了一半儿，屋外忽然转来个许久未闻的声音，转头看去差点砸了手里的水盆，“十四阿哥……”他怎么来了？
　　多日不见长个儿了，蒙古的风沙大也黑了，然而英气逼人的眼神还是一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我没泡茶。”直觉告诉自己这位爷属于“来者不善”那一类的，不要招惹的好。

　　“我是来找你说话的。”他大步踏进屋子，一撩后摆施施然的坐下，“你和八哥怎么回事？”原来是为了这个。听到他的问题，我已分辨不清自己是悲是喜，或许只是对于同一个问题反复纠结感到枯燥乏味，或许是开心自己除了这一个麻烦之外并没有遇到新的麻烦。
　　他的小太监进来在桌上放下个食盒，又悄声退了出去。“十四阿哥想说什么？”我看着桌上的蝉纹食盒，心里期望他快些说完，就像儿时期待客人快些离开，自己好拆礼物包装那样的心情。
　　“八哥他……你知道，酥雨不是八哥想要的人。”
　　“知道。”原想速战速决，现在怕是要变成拉锯战了，索性打开盒子看看里头有什么宝贝，毕竟吃饱了才有力气嘛！“好香啊……”打开盖子就有冲出一股花香，玉兰、荷花、桂花、腊梅……混在一起，还有些我分辨不出的。里头是九宫格，每个格子里都放了碟精巧的点心，紫色粉色的颜色清新淡雅，在梨花木制的食盒里格外显得出挑，这样的东西被称为食物太可惜了。

　　“喂！你有没有用心和爷说话啊！”我点点头，然后咧嘴冲他笑，“这个该是赏我的吧。”不等他回答就挑了一个细细品味，恩……味道真是不错，初尝一口清香满溢且甜而不腻，回味时还带着股桃香。我不住的点头，恨不能拍拍十四的肩膀喊他声哥们。
　　他挑着眉扬了扬下巴，“爷说不是呢？”不是他往我房里送，往我桌上摆？但看他兴致这么好，我也不忍扫兴，做出一副惊恐万状的样子，颤颤悠悠的答道，“我都吃了，你好意思赏给别人？”
　　他会意一笑，却又转向严肃，一字一句的说道，“你当真不跟八哥？”回到这个话题，美食也如同嚼蜡，盘在嘴里咽不下去，还很是不打算放过我。
　　他眼中透着朋友般的坦诚。虽然比我小不了几岁，然而现在的他怎么看都不过是个孩子。尽管环境可以平衡成熟的速度，但我们之间的年华还是存在着时差啊。
　　“恩。”犹豫了会儿，没能思考出怎么说能听着比单音节更为顺耳，索性简单了事，刚想接着消灭桌上的美食，眼前那位爷竟站了起来，似乎不打算继续和我纠缠。站在门口的背影，和四阿哥只有高矮之别，真让人感叹血缘的魔力啊！

　　他跨出门，我的手刚伸向盘子，只一句话，就让人确定这位比他亲哥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会转告八哥，他准备的糕点很合你心。”
　　粉色花形的玫瑰糕从脚边滚向了对面的桌角，一圈下来倒真是开了花，地上的连同桌上一起让人犯愁，这是吃还是不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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