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看月中天

　　鸠浅正待将心中所想说与范蠡，看看是否可行，就听见一声低弱的婴儿啼哭自身后隐隐传出，屋外众人俱都定在了原地，屏息凝神的静听那越发高昂起来的哭声。
　　“生了？！”孩子他爹终于反应了过来，一边急三火四的往屋里跑，一边还指着石头乱七八糟的喊道，“那啥，别走啊，等着我——”
　　石头先是一脸茫然的眨了眨眼儿，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兔子，忽然就气愤了，难以置信的向一旁的范蠡道，“大王也忒贪心了，刚才还说只要两只腿儿，这会儿不是连个下水都不给俺留了吧？”
　　“……”
　　少顷，哭声渐止，将士们越发焦急起来，男孩还是女孩儿？如果是男孩儿就好了，禹王的血脉若在此时得以延续，那就说明老天爷还是站在咱越人一边儿的……
　　渐渐的，木屋内外一片静寂，沉沉的夜色下，所有人都一脸期盼的翘首望向越王消失的地方，好像那简陋的木盒子里，正装着他们全部的希望。
　　“不——”
　　撕心裂肺的哭喊划破了静夜。
　　一直守候在门外的几位老大夫交换了个眼色，那本就驼了的背似乎又更弯了，然后默默等待的人群忽然就骚动了起来，哽咽涕泣之声此起彼伏，似乎夫椒之战后的种种哀伤都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
　　范蠡只是机缘巧合之下粗通一些外伤救治之法，对孕产之事却全无概念，此时不由疑惑道，“王妃身体一向康健，何以……”
　　“唉，范大夫尚未婚娶，自然不懂这些事儿，”刚刚闻讯赶回的大将军石买摇头叹息道，“妇人怀胎十月而产子，以五到七个月的时候最为稳定，哪怕操劳点亦无大碍，而如今王妃已是八个月的身孕，本该静养才是，偏偏一日之间又是奔波逃命，又是惊闻大王落水遇险，如此疲累惊吓之下，再是康健的人也承受不住啊……”
　　说话间，便看到鸠浅悲悲切切的走了出来，“孩子已经……已经……”
　　众大夫见大王伤心至此，也是唏嘘不已，再要说些宽慰的话时，鸠浅已是摆了摆手，似筋疲力尽了一般，怅然道，“都回去吧，诸事明日再议。”又看了眼站在一旁的范蠡、石头二人，“你们两个今夜就留守此处吧，王妃现下……得有人随时照应。”
　　“诺。”
　　小半个时辰后，众人已缓缓散去，范蠡又找人弄了些饭食打算给屋里的人送去，却忽见鸠浅贼眉鼠目的扒开门缝四处张望，确定无人后，才闪身出来，低声道，“少伯，你带着石头去把那只兔子烧了。”
　　“啊？”范蠡与石头面面相觑，不知道这说的是哪一出。
　　“大王，你是说烤了？还是，还是烧汤喝？”石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大王莫不是死了孩儿，连脑壳都坏掉了？
　　“说什么呢？是烧掉，点上火，烧成灰！”
　　范蠡也是一脸的不解，“在哪儿？现在就烧？”
　　“对，现在。地方嘛，石头抓来的那个将军不是一直随军看押在附近么？”
　　“彭豹？”
　　“恩，是他，就去他瞧得见的地方烧。”
　　“这兔子烧成灰可就没法儿吃啦。”石头前言不答后语的插了一句。
　　“你个吃货！”鸠浅差点被石头给逗乐了，忍着笑捶了石头一下，眼珠一转，就胡诹起来，“王妃现在虚弱的很，她们老家有个法术，只要能将猫啊、兔子啊什么的一把火烧成灰，病人就能康复。”
　　“这么简单？”
　　连石头都觉着不靠谱了？看来自己这谎说的确实没啥技术含量。鸠浅摇头晃脑的继续瞎编道，“我没说完呢，还有三个条件，一是烧兔子时，你得念咒语，记住了啊：小宝宝乖乖，把门儿开开，妖魔鬼怪，快快离开。记住了没？”
　　“小宝宝乖乖，把门儿开开，妖魔鬼怪，快快离开。”
　　听着那么大块头的一个男人瓮声瓮气的背儿歌，鸠浅差点憋不住笑出声来。
　　“咳，就是这几句了。二是这事儿只有天知地知，咱们三个人知道，再不许说给其他人，否则……恩，否则这病啊痛啊的，就会长到泄密的人身上去。”
　　“啊？那不是女人生孩子的病么？怎么会长到俺身上来？”
　　“笨蛋，咒语懂不懂？它还能管你是男的还是女的？！”满意的看着明显被镇住了的石头，鸠浅继续满脸神秘的道，“三是从现在开始的一个月，不对，一年之内，你不能说兔子。”
　　“为啥啊？”
　　“喂饭！呸呸呸，你想啊，这兔子做了替死鬼被你给烧成了灰，多冤啊，要是再听到你念叨它，保不齐就冤魂不散的缠上你了。”
　　范蠡终于看不下去某人的鬼扯，一把拽住鸠浅的手腕，低声问道，“怎么回事儿？孩子呢？”
　　见石头正紧张兮兮的背着“咒语”，鸠浅这才将范蠡拉过一边，得意的解释道，“孩子没事儿，阿嫱正哄着他睡觉呢。”
　　“男孩儿？”
　　“恩，跟阿嫱说好了，一会他们就带孩子一起下山。”
　　“王妃同意了？”
　　“当然不愿意，绯萱叫得多惨啊，你没听着？”范蠡只想到刚才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还有众大夫由此得出的结论，好笑的摇摇头。
　　“吓了我一跳呢，我就跟她说这都是为了孩子，总不成一生下来就送给吴人当质子去吧？”
　　“你是想用那只兔子来瞒天过海？”
　　“嘿嘿，这就叫野兔换太子，经典着呢！可是一定得让那个吴国人看明白了，要不这戏就算砸了。”
　　“行，我先带石头去把戏演了，回头再商量送世子下山的事儿。”
　　“好。”
　　“还有，你先想想给孩子起个什么名字，再留个印记，好日后相认。”
　　“哦，名字啊……”看着范蠡和石头的背影，鸠浅就有点走神……
　　（阿浅：喂，三叶，快给我儿子起个名儿！
　　阿三：我不会，没看见那些个越国大夫们自出场到现在就一直没名字么？
　　阿浅伸腿踹了踹蹲在墙角画圈圈的阿三：你行不行了，难道你要一直叫我儿子越国世子不成？
　　阿三眨出星星眼，崇拜道：宝贝儿，你好有创意啊，名字、身份、籍贯、官职一应俱全，又言简意赅，你太有才了～～
　　阿浅眼角抽搐：我不管，少伯让我起名字来着，若起不出来我多没面儿啊！
　　阿三：这样啊，要不就叫石与吧？你看，这孩子对你来说不就跟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似的？
　　阿浅摸了摸下巴：行，有那么点孙猴子的霸气，够劲儿。转身走掉。
　　阿三一脸阴笑：小样儿，人家史书里早就记载了“句践卒，子王鼫与立”，老娘不过是逗你玩。
　　越国众大夫：那我们的名字呢？
　　阿三掩面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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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说彭豹一夜未睡，侧耳倾听一旁的看守唉声叹气的谈论越王世子夭折之事，心下暗道，当日多亏越王仁德，才没逼着自己喝那坏人脑髓的毒药，可惜好人没好报啊。
　　“……第一次看到大王露出那样的脸色，心里必定难受的不得了。”看守甲兀自叹息道。
　　“那还用看，将心比心啊，谁摊上这事都撑不住。”看守乙接茬感慨。
　　“你是没看见，孩子死的时候王妃哭的那叫一个凄惨。”看守甲状若亲睹。
　　“没看见，可听见了啊，王妃也真是够命苦的。”看守乙径自唠叨。
　　“哥俩儿唠什么呢？”洪钟般的一声招呼将两个看守震得差点没坐地上。
　　“是石大哥啊，我们没、没说什么。”
　　“悄声些。”
　　二看守连忙作出特务接头状，鬼鬼祟祟的招呼道，“范大夫，您也来了。”
　　彭豹仍是闭目假寐。
　　范蠡一边作势让几个人避远些说话，一边观察着绑在树下的那位将军有些急促的呼吸，满意的掀了掀嘴角。
　　“……那家伙睡着了吧”
　　“一直睡着呢，刚刚还打鼾来着。”
　　“恩，你们两个去捡些柴来，我跟石头在这儿等着。”
　　“诺。”
　　待二人的脚步声渐渐跑远，石头才不情不愿的道，“为啥非得烧成灰呢？”
　　“唉，此亦非大王所愿，只可怜王妃十月怀胎，却……”
　　“孩子也死了，何必把……”不能说兔子，“何必把它烧成灰呢？”
　　范蠡没想到石头竟是如此配合，肚里偷笑，面上仍是一脸的不忍，“有什么办法，总之不要让人发现了就好。”
　　彭豹听得云里雾里的，怎么越王要把刚刚死去的孩儿烧成灰么？还怕被人发现？这是何意？
　　这时，两个看守已寻了干柴枯草来堆在一处，燃起火来，范蠡便又说口渴，打发他二人去弄点水来，直到二人再次远去，才催促石头快快拿出来烧了。
　　石头自小便随父兄田猎，一向喜食野味儿，自受困会稽以来，最多也就是吃点鱼羹，嘴里早就无味的狠了，此时实不愿将那兔子这般浪费掉。可王妃又一向厚待自己，总不能为了口腹之欲害了人家性命，只得将那兔子举到了火边，却是看了又看，不忍下手。
　　彭豹早已按耐不住，此时正眯着眼睛看向火光，虽然被范蠡若有意若无意的挡住了视线，可地上却清楚的映出了石头手中之物的轮廓，小小的头部和躯干，四肢干瘦如柴，形状诡异，难道越王妃竟产下了一个畸形的婴孩？！怪不得要烧成灰，又怕人看见，看来老天是真的不再眷顾越人了……
　　石头终于还是将手中的兔子扔进了火里，口中还念念有词的唱着儿歌，只是在这毛骨悚然的暗夜里，再无半丝喜感，反而透着森森鬼气。
　　“小宝宝乖乖……
　　把门儿开开……
　　妖魔鬼怪……
　　快快离开……”
　　彭豹不敢伸手去堵住耳朵，只是使劲闭紧双眼，任由恐怖的冷意由内而外缓缓浸满了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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