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栖梧

　　第二日，任悠扬照例去给蓝宸昊看伤。掀开袖子，整个手臂都是紫黑色。继续用匕首放出半碗黑血，调入些药水，交给下人去煎药。询问了些病况后，便转身欲走，却听见后面传来声音，“能帮我看看宛清的伤么？那…疤痕能去了么？”
　　任悠扬轻笑道：“怎么，心疼未过门的妻子了？就是真有伤，那也是为你受的，有何关系。”
　　蓝宸昊叹了口气：“只是不想欠着她。”
　　顿住身形，任悠扬并不细问，只道：“我会尽力，只怕是上官姑娘不肯。”
　　自从治疗了蓝宸昊，翊云山庄对任悠扬甚是尊重，又是受蓝宸昊之拖，下人们积极地领着她来给上官宛清看伤。伤口确实有些深，若配合得好，祛疤也不是不可能，给她开了药方，并留下了雪瘀膏，交代了注意事项，便打算回去。

　　低着头，思索着这几日的事情，总觉着有些关联，走到偏院里，不觉一壶酒出现在眼前。转头，只见范骆苔一脸傲然的立在身侧，“怎么身边两个跟班不在了？莫不是不敢见我吧。”说罢晃了晃手中的酒壶，“敢和我拼酒么？”
　　一袭绿衣还是那般肆意飞扬，天山弟子常年成长在雪山上，倒是比别个江湖女子多些纯真剔透。任悠扬笑了笑，“姑娘好生豪爽，可惜任某酒量不行，甘拜下风。”
　　长期以来，都是极为厌恶任悠扬一行人，却偏偏那日又得了她的帮忙，范骆苔一向恩怨分明，如今心下积压的怨气、怒气不知道该怎么发泄，只得借着拼酒，各凭本事斗一番，而这番不战而降她是万不能接受的，“怎么？看不起我？还是瞧不得天山派？连个酒都不喝。”
　　摇摇头，任悠扬叹息，这丫头也是执拗得很，不知为何却有些钦羡，“是真不会喝酒的，范姑娘。”
　　“呸，江湖人几个不会喝酒了，也不找个好些理由。”说完仰起脖子，咕噜咕噜，一小坛上好女儿红便入了她腹内。
　　或是近日心情烦闷，又或者看着范骆苔的洒脱有些触动，不自觉地也接过范骆苔的酒坛，仰头一股脑灌下肚子。
　　“咳咳~咳咳！”女儿红酒味醇香，是酒中温品，可对于不善喝酒的任悠扬来说，也着实呛喉。咳嗽一番后，抹抹嘴，将酒坛放下，骄傲地冲范骆苔笑着。
　　是个爽快人，范骆苔也是兴奋，笑着叫好，从一旁取来了好几坛酒，随地而坐，道：“今个看看谁先趴下。”

　　一连喝了好些酒，任悠扬早就是轻飘飘的，心情却越发的好，总觉着身子轻了好多，烦恼也可以随着飘飞，难怪镜老头爱喝酒，原来真的很舒坦。放下酒坛，任悠扬笑看着范骆苔，那丫头比她喝的多多了，也是有些晕乎的，靠着榕树道：“你知道么，我不喜欢你，特别不喜欢你！”
　　点头，任悠扬回道：“我知道，你讨厌月影。”
　　“对，讨厌她，可相对月影，我更讨厌你！”
　　挑眉，任悠扬都不知道自己这么惹人嫌，笑问：“为何？”
　　“看看！”说完双手抚上任悠扬的脸，“怎么会有人的表情这么假，我都看不见你的高兴，分不出你的愤怒！还不如月影真实！”
　　“额…”一时有些无语，任悠扬想了想，自己有笑呀，这会儿不正在笑着么…
　　像是看透任悠扬的心，撇嘴道：“看看，又是一脸假笑，咧个嘴谁不会，哼！”复伸出右手食指在任悠扬眼前晃了晃，“以前觉得你这样的人最恐怖，我有个师姐也是这般，喜怒都不和我们说，什么事都在心里算计，结果…结果…”
　　没想到一个小丫头也能挑起自己的好奇心，“结果如何？”
　　“结果她死了，自杀了…额...看到你，我就想起师姐，你们，你们好不自爱…”
　　“呵呵呵，小丫头想法挺多呀…”
　　“你看看你，老低看别人，对外人半分心思都未花过，真是不讨人喜欢！我看你也不大，你几岁，二十？二十二？”
　　看着范骆苔摇头晃脑地数着手指，任悠扬笑意更大，自己到底多大了？仔细想想，二十二？不对，二十么？不对不对，好像是十七…

　　“哈欠~”无意思的揉揉鼻子，悠悠转醒，任悠扬按了按太阳穴，好似头有些沉。掀开被子，看了看四周，却是自己的房间，昨日…好似和范丫头喝着酒，然后呢？
　　窗外潺潺雨声，入夏了，雨水总是多，一瞬间带走了前几日的闷热，“沉烟”下意识的唤了声，便听见推门的声音，“醒了？”
　　端了碗绿豆羹进来，沉烟就着床沿坐下，“这一觉睡得很沉呢，都错过早饭时间，我亲自熬了碗绿豆给你。”
　　接过绿豆羹，大口喝了好一些，唔，好香，好滑，遂笑道：“沉烟厨艺真好，出得厅堂，入得厨房，我要是男子，肯定要把你娶回家去！”
　　“少贫嘴，对了，昨个儿你去哪了？晚饭时间来找你，却不在，也不知道你几时回来的。”
　　“唔，昨夜是我自己回来的？”又晃了晃头，昨日喝酒，好似喝到黄昏，然后，一股清香，闻着好舒服，再然后，好似感觉到很大的风，吹走酒劲带来的燥热，隐约还有箫音，伴着清风，花影，暗香浮动月黄昏，好美夏月夜…
　　“想什么呢？”沉烟敲了敲任悠扬的额头，“睡太久，傻了？早知道先前就叫醒你。”
　　回过神，好似刚刚只是昨夜的梦境，嗅了嗅身上，暗暗的清香，不再有酒气，“酒气散的倒是快。”
　　“什么酒？悠扬，你怎么了，你最不爱喝酒的，今日怎么说起这个？”
　　原沉烟还未察觉，看来昨夜回来酒味便散了，遂冲沉烟笑笑，“没事，昨夜有些晕晕乎乎的，都不记得怎么回来的了。”说完砸吧了嘴，“还是饿，想要吃芙蓉糕。”
　　“噗嗤~知道了，快起来洗洗，我让月影去买。”
　　待沉烟出去，任悠扬才敛起神色，总感觉，身边有着个影子一直跟着，到底为的什么？

　　这几日各派弟子都已经离开翊云山庄，昨日任悠扬与伍贤阳、天山众人告别，顿时觉着山庄冷清不少，因为蓝宸昊的伤，任悠扬还得留上几日。如今蓝宸昊的手臂已经好了许多，任悠扬日日过去给他疗伤，时儿也能碰上蓝远风，据说庄主在极力寻找何首乌，不过任悠扬不太抱希望，夜影楼必的实力确实不容小觑。
　　“怎样，最近手臂可以活动么？”
　　蓝宸昊点点头，“能提笔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握起寒笙。”
　　习武之人，总是最重视那一身武学，“再养段日子，应该问题不大，不过要和以前那般收放自然，还需要很长的时日。”
　　“唔。”手臂能好，蓝宸昊已是极其感谢任悠扬的，和她闲谈一番后，才犹豫着问道：“近日好似都看不着月影和…沉烟姑娘。”
　　“沉烟最近有些着凉，一直身子不舒服，所以不大出门，月影留下也好照顾着点。”
　　“着凉？可有大碍？”急切地问道，让任悠扬心底一叹，“没什么大碍的，总比不得上官姑娘的伤。”
　　知道自己有些失态，蓝宸昊点点头，便不再说话，门口此时传来推门声，“宸昊哥哥，我炖了山鸡汤给你补补。”
　　上官宛清袅袅走进，嘴角含笑，外边的阳光映照这婀娜身姿，明艳动人。倒是一个明媚佳人，比沉烟多了份张扬，却少了些婉约韵味，这是任悠扬第一次细细打量上官宛清，这对姐妹，眉眼轮廓，竟是半分不像。
　　既然上官宛清前来，任悠扬也不好多待，和蓝宸昊告辞了便出去。

　　回到自己厢房，却没多久，听着外边有些刺耳的声音。走出便看见上官宛清在院子里笑看着任悠扬。
　　“上官姑娘怎么来了，我这地小，怕姑娘待着不习惯。”
　　“任公子是嫌弃翊云山庄没给腾个大院子么，回头我和宸昊哥哥说说，给你们换个房子。”俨然女主人的语气让任悠扬眉头轻挑，果真不是个讨喜的丫头。
　　“上官姑娘说笑了，既不介意，便请进房聊吧。”说完自个进了房，也不太招呼上官宛清。
　　撇撇嘴，大步走进任悠扬房间，环顾了一圈，道：“对了，听说您这有位青楼姑娘琵琶弹得特别好，可能叫来弹一曲听听？”
　　听了这话，任悠扬心中更是怒气横生，嘴角轻轻一扯，“上官姑娘倒是对任某很上心，可惜，上官姑娘的消息探听得不好，我这只有个丫头和表妹，何来青楼姑娘？不过，在下表妹倒是能弹得一曲天音，莫不是上官姑娘羡慕着，想学学？”
　　“你…”
　　“可是真不巧，表妹最近感染风寒，不太适合出来吹风。”
　　“这么巧？那今日真是不凑巧，不知明日，令妹的风寒能好些么？”
　　任悠扬耸耸肩，“怕是没机会了，明日我给宸昊下最后一剂药，便要离开山庄了。”无意的一句话，是在提醒，蓝宸昊还需要她的最后一剂药，你这个未来的蓝夫人，还是收敛点的好。
　　“那就真是没有缘分了。”边说边走了出去，待任悠扬拱手相送，正要转身的时候，却看见上官宛清迅速侧身，跑向任悠扬一旁的房间。

　　“吱呀~”房门重重被推开，任悠扬已来不及阻止，只大喊一句，“上官宛清，不要太放肆！”
　　喊声唤出了月影，却看见上官宛清愣在当场，怎么…怎么…“瑞叔叔？”
　　屋内上官徐瑞坐在桌前，前边的茶还袅袅笑着热气，另一旁一个姑娘蒙着面纱，侧对着上官宛清。上官徐瑞在上官家三十余年，从小和上官旭一道长大，很是亲厚，自从上官旭去世后，原名徐瑞的他入赘上官家，协助上官老夫人打理擎月山庄，深得老夫人的器重，上官家人对他都是敬重万分。
　　“瑞叔怎么在这？”再次呐呐地发问，上官徐瑞徐徐走来，将上官宛清拉出房间，“任公子前日请我过来坐坐，探讨起了茶艺，恰逢柳姑娘极懂茶道，之后便常来品茶。”
　　“果真是狐狸精，瑞叔可别…”
　　话音还没落，又被眼前的景象呆住，只见月影一脸气愤地伸手甩下，却被上官徐瑞拦下。“月影姑娘，请自重。”
　　“这句话还给你家这位娇蛮大小姐！狐狸精？嗯？再让我听到这话，我撕烂你的嘴。”抽回手，月影狠狠瞪了上官宛清一眼，便进了沉烟房间，“嘭~”房门被重重关上。
　　有些被月影的眼神吓到，可从小被捧在手心的宛清也是心气高，没受过委屈，“你倒是撕烂看看，这里是翊云山庄，我是主人！你敢！”
　　“若没有记错，上官姑娘还没有和宸昊成婚吧，一个姑娘家，还是自重的好。”遂看了眼上官徐瑞，“请将你家小姐带回，任某这里，不欢迎。”
　　上官宛清却是有些过分，上官徐瑞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拉了宛清的手，走开。
　　“瑞叔，干嘛拉我走，我还没看见那，狐狸…”想起月影的话，深深的把精字吞下。
　　“好了，还嫌闹得不够？这里是翊云山庄，不是擎月山庄，注意点分寸，惹下话柄就不好。”
　　从小瑞叔对自己便疼爱有加，难得听到重话，宛清也只好耷拉着脑袋跟着他一起离开，只是在途中突地反应到，“那个沉烟的背景，好像很眼熟…”
　　上官徐瑞手抖了会，道：“女孩身形都差不多的，别管人家了，老夫人来信，说很是想你，听说你受伤，特别担心，差点就要跑来荆州，还好给人拦下了。”
　　“还是奶奶疼我。”
　　“知道就好，伤好些，也该回去，否者老夫人和你娘都得揪心死。”
　　“知道了，可是宸昊哥哥…咦，瑞叔叔，你让奶奶写封信来，邀请宸昊哥哥去蜀山玩，那样，我不是又可以陪着宸昊哥哥许久。”
　　刮了下宛清的鼻子，上官徐瑞笑道：“小丫头不害臊。”复宠溺道：“知道了，瑞叔帮你办妥。”

　　推开门，沉烟只闲闲地靠着椅背，手状似无意的拨弄着茶杯，一旁的月影倚靠在窗前，朝任悠扬耸了个肩。
　　在桌前坐下，品了会茶，各自无言，倒是沉烟先开了口：“对不起，宛清有些任性了。”
　　叹口气，任悠扬道：“总归她才是姐姐，不该你道歉，且伤的不是我。”说完握紧了沉烟的手，“徐瑞，认出你后可会有麻烦？”
　　沉烟摇摇头，“小时候，庄里偏院只我一个人住着，连个丫头也没有，倒是瑞叔对我极其照顾，否者，我怕是活不过几个年岁。”
　　“那徐瑞倒是讲义气了，不枉与你爹爹多年的交情。”
　　“那又如何，纵然会偶尔照看维护着我，总还是更偏爱着姐姐的，庄里，谁都爱着姐姐…”一脸落寞，沉烟缓缓闭上眼，想隔绝眼前浮现的童年画面。却感觉一双温暖的手揽过自己，那双手一如八年前，很温暖很安定，让自己想一直倚靠着。
　　“明天我们去蜀山吧。”悠悠话语从任悠扬嘴里飘出，沉烟轻轻点头，一时间房内只是沉寂，随着时间流转。

　　第二日，任悠扬去前院辞了蓝庄主和宸昊，留下些伤药，并将后续事情交代给了大夫，表示蓝宸昊的手臂几日后便无碍。府内众人一阵感谢，尤是蓝旯，总吵闹说要随着任悠扬一并上路。却被她父亲训斥下了，小丫头一脸委屈地流着眼泪。任悠扬只得保证，待他们游历一圈西边，便会回来看看她，给她讲讲新奇的故事。
　　出府时，沉烟与月影已在马车上侯着，三人一行，踏上去蜀山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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