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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踏进ICU的时候，程至美，黎国柱，江满月……这些知名医生全都围在病床前，忙着注射葡萄糖，忙着商量将尸虫的遗体排出体外的最佳方法……

　　她靠过去坐在床沿，俯下身子轻轻地、异常温柔地说：“今天的天气很好，天空很蓝很漂亮……你快点起来看哦……”

　　所有人看着她孩子气的行为，都不住摇头微笑。

　　感受到背后的笑声，她转过头去，盯着黎国柱：“师父，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黎国柱眯起小眼，“意思就是……他好了，完全没事了。剩下的，就是等他体力恢复，各项指标重归正常了。”

　　一众人退出门去，只留下曦筠一人。她跪在床边，握起他的手。“喂，你睡了好几天了喔，快点醒来啦！”

　　他依然沉静地合着眼睫，她的话语里已经有了焦急：“喂，喂，你都没事了，可以睁开眼啦……”

　　他仿佛感受不到她的语句，还是沉睡如故。

　　笑容慢慢地从她眼底退去。她起身去拉开了百叶窗，天空配合的透明晶莹，一碧如洗。

　　“……这么刺眼，想照死我乜……”

　　顺着这个微弱的声音，曦筠转过头去，发现景博用一只手盖住眼眶，挡住了太阳。

　　“啊，你醒啦！”

　　“再不醒来，都不知道你下一步会做什么？”景博缓慢地挤出一个笑容，吃力地说，“你能给我唱歌听吗？”

　　她欣喜若狂：“好啊，想听哪首？”

　　他眯起眼睛想一阵：“在我最紧要的关头，你唱给我那首。”

　　“分分钟需要你？”她念完歌名，清清嗓子开口就唱。

　　他急急忙忙打断了她：“不是这首，我想听《子衿》。”

　　她皱起眉头思考了片刻：“我好想从来没有唱过这首歌给你听吧。”

　　“有。”他的振幅狭窄，语气却十分肯定，“曦筠没有唱给景博听过，但是秀芳有唱给寇仲听过。”

　　曦筠无法置信地睁大双眼，之后听到她更加诧讶的话语。景博淡淡地叹息一声，仿佛自言自语地说：“原来我跟端午节，真的是很有渊源的喔。那天你讲的那个故事都没有说完，但是我在梦里，把它重新温习了一遍。”

　　曦筠直起了身，久久地，温柔地注视着他。“你大病初醒，少说点话啦！”而后摸摸他的额头，“想吃点什么？我去给你买。”

　　他呼她回来：“我还是……想先把故事讲完。”

　　她乖乖地坐回床沿，闪着明亮的眼眸。那样探寻的目光，仿佛有些惊异，仿佛有些盼望，仿佛轻轻浅浅地向他提问，更好像是在耐心地等待他长篇大论。

　　他被这样的表情打动了，勉强撑着身子坐起来，慢慢地、慢慢地开口：

　　“婠婠向寇仲施了天魔音，所以寇仲看到了自己的挚爱，不再是李秀宁，而是身边一直陪伴自己、助自己度过难关的那个。寇仲暗暗下了决心，她那样聪慧，那样大气温婉，所以他要为她打下一个江山，作为聘礼。于是他和徐子陵一起创立了双龙帮，招揽四海内有志之士，跟他们一起逐鹿天下。起初他们很顺利，节节胜仗，泰安、梁都……一直打到了长安，更发现了杨公宝库里面的无数财宝，用于补充军饷。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一切，尚秀芳竟然异常地惆怅起来。漆黑的夜里，她常常呆呆地望着天上的星星，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寇仲问她到底有什么心事，她却摇摇头，那样让人定心的神情，却让寇仲感到深深的不安。”

　　“寇仲重遇李秀宁，她正为魔人欺负，寇仲全力以赴地保护这个好友，却发现向来坚强的秀芳不明原因地失踪了。很长一段时间，她再也没有出现过。伤心之余，竟激发了寇仲的斗志，他努力地修炼长生诀，努力地部署每一次战役。他希望自己赢得更多，等到坐拥天下的时候，可以送给秀芳一份完整的大礼。由于过度激进，他终于走火入魔，在一次战场上，险些被敌人乱刀砍死。那个危急万分的片刻，他听到了一阵琴声，那个熟悉的嗓音，在凄凉的风中，唱了一曲《子衿》。美妙的歌声让寇仲心旷神怡，也暂时遏制住了他心里的魔性，直到徐子陵和婠婠找到他，一起为他驱除了心魔。”

　　“后来，寇仲终于知道，秀芳并不稀罕傲视天下的荣华富贵，她所向往的，只是一份平淡的生活，没有世俗的纷纷扰扰，和心爱的人以及最好的朋友一起，快乐自由。所以，寇仲和徐子陵，打算将拥有的一切拱手相让给李世民。”

　　“然而，历史的车轮，王者的光环，不允许他人的施舍，更不能容忍威胁君王的隐患存在。于是寇仲和徐子陵双双自刎在玄武门外。那一天，天空飘起了大雪，寇仲和徐子陵瞒住他们的爱人，双手交握，躺倒在那片洁白的土地上。”

　　曦筠听完这个故事，早已是泪流满面。然而，她深切而真实地感受到，自己的眼泪在脉脉地微笑。

　　那个时候，她享受得过了头，无论他在对面喧哗还是沉默，她都处之泰然。于是她忽略了他一次又一次的盼望，一次又一次的失落，甚至，忽略了他即使喧哗，即使沉默，也始终没有停止的，输入到她胸膛深处的，涓涓的温柔。

　　直到雪落下的那一刻，那种温柔彻底消失了，再也回不来了。那一刻，秀芳和婠婠跪在漫天纷落的絮语里，心碎了一地。

　　“这个故事还没有完结，让我来讲讲它的另外一半版本。”她俯下身去在他额上落下一个香吻，而后柔着声音说：

　　“秀芳自小就习得星象和占卜，当她发现寇仲想要打江山的时候，便给他卜了一卦。好遗憾，是一支凶卦，卦上说，功成名就的那一天，会是他们阴阳相隔之日。秀芳的内心终日惶惶不安，但她感受到寇仲南征北战的斗志和每每战胜之后的欢愉，她不想扫兴，不想因自己的羁绊让他放弃了一直以来的梦想。所以，她下了很大决心，在寇仲面前消失。然而她并不忍心离开，只是默默地追随着双龙帮，在寇仲危机时刻倾囊相救，也有因此促成了婠婠与子陵的一段姻缘。”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玄武门一决，竟是最终的一面，她甚至连道别的话也来不及说。那一天，秀芳和婠婠长久地跪在双龙卧倒的地上，长歌当哭，流尽了一生的泪。长安的雪下了一天一夜，但对于两个姑娘来说，仿佛是一生一世那么长。之后，在芦苇红枫的江畔，有一座浅浅的青冢，秀芳常常去那里，一坐就是一天。她的心丢在了墓里，再也不可能为任何人打开。很久之后，她惊讶地发现，徐子陵也出现在墓前。原来，长生诀的力量可以让两人在死后短暂的时间内起死回生一个，寇仲选择了牺牲自己来成全好兄弟。但大概劫后余生断了念想，徐子陵从此清心寡欲，再也没有和婠婠在一起。”

　　她顿了顿，继续道：“也许是秀芳用情至深，连孟婆也为之感动，她在过奈何桥的时候，竟然溜过了孟婆汤。所以转世的曦筠，自成年起就拥有了前世的记忆，她的心门不肯为任何一个男子打开，因为，她等着她的真命天子出现。好巧不巧呢，曦筠遇上了她最好的姐妹小诗，同样带着前生的记忆转世。所以，两姐妹约好一起等待她们的端午节，曦筠等她的粽子（寇仲），小诗等她的水上龙舟（水龙）。她们相互扶持，渡过了美好的岁月。”

　　景博安静地听完她的故事，重重地叹息一声，问道：“那么曦筠，你既然决定了要等寇仲，为什么又答应嫁给景博呢？”

　　曦筠认真地凝视他的眸子，良久，缓缓地在他面前画一道弧线：“还记得双龙和两位姑娘在流星的夜里许愿说，我们要一起幸福么？当秀芳占得凶卦，她就告诉婠婠，我们两对之中，至少有一对要幸福。那个时候，曦筠以为等不到粽子了，而景博对曦筠又那么好，曦筠实在不忍心辜负他。如果，他们只有一对能获得跨越千年的幸福，曦筠愿意用自己的放手，来换得小诗继续追寻的权利。”

　　景博伸手去抚摸她的额头：“不要皱着，皱了眉像个老奶奶，我不要你了。”

　　她舒展开眉头，换一个浅浅的笑，赶着把主动权抢夺回来：“且~~你不要我，我还有小诗嘛。像我这样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人气爆棚的优秀人才，大把人抢着要呢。倒是你，如果没有我，你去找谁啊？”

　　他被她逗乐了，扯着气息说：“我去找立文！”然而话一出口立即后悔了，因为这样的回答，太有歧义。很久以前，大家不知道他心里牵系着曦筠的时候，曾经私底下猜测，说这个气质纯良的教授，身边这么多鲜花，为什么始终不肯俯下身子去，难道是个同性恋？

　　趁着曦筠还没反应过来开始戏谑的时候，他急忙把话题扯了回去：“曦筠，你现在爱的是粽子呢，还是景博？”

　　“我爱的是你，无论是粽子也好，景博也好，只是你的一个称呼而已。”然后，她玩笑般地反问，“为什么，鬼马机灵臭屁八卦的寇仲，转世之后竟然成了儒雅谦和纯粹绅士的景博了呢？这简直就是徐子陵的翻版嘛！”

　　他哑然失笑，听她又问：“你说，立文真的是子陵嘛？”

　　他思考了一小阵，笃定地说：“是，一定是。”

　　她仰天长啸：“天啊，寇仲和子陵完全掉了个个。景博像子陵，立文呢就像寇仲。”

　　他把她的双手紧紧地揣进怀里，于是心里传达出来的温度，便和他身上的气息一起，流转过她的前胸，令她胸腔中那个异常冷清的位置，缓缓地暖了起来。

　　他们长久地对望着，露出幸福的微笑。

　　剪一段，来自大唐的风，风中，隐约传来了亭中雪夜的清泠。几十个世纪的相互追逐，华夏的传承，终于让两个灵魂又相偎在了一起。

　　他看着她的眼睛，趁热打铁：“曦筠，什么时候嫁给我呀！”

　　她轻轻捶他一下：“我们等等小诗和立文嘛。”

　　现在轮到他皱紧眉头：“他们俩个，一个是正义的警察，一个是痞样的混混，有的等了。”

　　她却生气了，嘟着嘴说：“我一直不觉得立文是混混，你连自己的兄弟都信不过。”而后，侧过脸向着阳光，念了一首诗：“无邪无正辨忠奸，正入邪神魔入仙。堪将邪灵妆正义，亦正亦邪照人寰。”

　　他向她直翻白眼。她却看着他的脸，若有其事地说：“我们帮帮他们两个，好不好？”

　　他心花怒放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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