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之痒

　　走出酒吧时，恰好起了一阵疾风，在头顶的高空中打响唿哨，像凄厉的鸟鸣。
　　宋玉被这阵风迷了眼睛，站在酒吧门口没动，偏着头揉眼睛。
　　等他重新睁开眼睛，左柏思已经走到面前。他抬起宋玉的下巴，凑近去瞧他的眼睛。
　　宋玉撇开他的手，朝后撤一步，说：“已经好了。”
　　左柏思皱了下眉头，目光忽然转向宋玉侧后方，好几秒之后，才重新看回宋玉。
　　宋玉知道他在看厉云岫，心里紧得发麻。他感觉此情此景，就像昨晚跟许锦昇对峙时一样不体面。他的心跳加快了，脚步也加快了，逃一般地远离酒吧。
　　左柏思在酒吧门口停了许久，似乎在犹豫什么。直到宋玉拐上江边步道，即将消失在视野中，他才匆匆追上。

　　两人一前一后走过当年初遇的地方，各怀心事。
　　宋玉忐忑地等待左柏思开口。从来都是他先开口，他总是迫不及待解决问题的那个。但今天他却沉默，简直不像他了。
　　随着沉默的延长，宋玉的心渐渐冷下去。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变了。有一些不该改变的东西，在悄然之中变了。
　　然而，就在他因此绝望的时候，左柏思突然开口了。他说：“昨晚也来这里找过你，没有找到。今天本来不抱希望，幸好还是来了。”
　　宋玉停下脚步，扭头望过去。
　　左柏思微微笑着，说出一串数字，那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
　　“大门密码换了新的。”他解释完，又递来一副钥匙，说：“租了新房子，这是钥匙。东西都是齐的，马上就能住。我带你过去，好不好？”
　　宋玉低头看着那副钥匙，心想：这是一个台阶，走下去，这段婚姻就有救。
　　他发自内心地认为自己应该走下这个台阶，但身躯就像冰冻了似的，一动不动。他想，要不说句软和话吧，实在说不出来，问个问题也行，好歹给对方一个解释的机会，也许听了解释，他就走得下这个台阶了。想到这里，他慢慢张开嘴，很谨慎地张开嘴。可是，当他发出声音时，一切又不受控制了，他仿佛被潜意识里的什么怪物控制，语气阴阳怪气到了极点，吐出的话也尽是怀疑。
　　他说：“你想换新房子，根本不是为了和你妈划清界限，而是因为许锦昇要搬到隔壁，对吗？”
　　随着话音落地，左柏思的微笑变得僵硬。但他很从容，一字一句地反问道：“许锦昇不是和厉云岫很熟吗？是他没有告诉厉云岫，还是厉云岫没有告诉你？”
　　宋玉闭了闭眼睛，垂下头，心想：很好，一切都完了。他转过身，自顾自地离开。

　　身后传来钥匙碰撞的叮当声响，接着是左柏思的一声叹息。
　　片刻后，左柏思追了上来。
　　宋玉忽然浑身无力。他慢下脚步，走到步道旁的椅子边，撑着扶手坐下去。
　　左柏思站在他面前，缓缓蹲下身，最后单膝跪地。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控制住情绪，开始解释：“搬家确实是因为我妈，许锦昇只是加快了这个进程。昨晚他来找我，我确实没料到。是我的错，让你受了委屈。你走之后，我再一次正式拒绝他，闹得很不愉快。后来他走了，我改过房门密码，出去找你。我找了你整整一夜，甚至重新回了一趟你老家，都没找到你。你去哪儿了呢？小玉，你到底去哪儿了？”
　　他的语气急切起来，不等宋玉回答，又继续道：“小玉，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肯定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但我没有好的地方吗？有的吧？你看不到吗，小玉，你看不到？”
　　宋玉第一次见他这种样子，很卑微，却又很强势——难以想象这两个特征竟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他轻轻抚摸左柏思的脸，说：“我如果看不到你的好，早就和你分开了，用得着许锦昇插足？”
　　左柏思深吸一口气，又一次强调：“我没有出轨。”
　　宋玉点点头，说：“那我也解释一下吧，我和厉云岫，什么都没有。”
　　左柏思耷拉着脑袋，说：“但你差不多接受了他的吻。”
　　“我没有。”
　　“他摸着你的下巴，嘴都快凑上去了，你才推开。”
　　“这对你来说很难接受吗？”
　　“当然。”
　　“那我接受不了你抱许锦昇进酒店，不也是理所当然？”
　　“……我就知道你是在报复。”
　　“我绝对没有报复的意思，那太蠢了。”宋玉仰起头，望向无垠的夜空。经过方才的对话，他的思路清晰很多，情绪也渐渐平静。他低头看回左柏思，轻声道：“我只是想说明，我每一次的不开心，都不是无理取闹，也都有让你知晓，但你从不在意，除非我阴阳怪气，或者当场翻脸。所以每次和你沟通，我都会变得像个怨妇。而许锦昇的特别在于，即便我因为他怨了那么久，你也还是不肯改变。”
　　左柏思揉揉眉心，说：“太难了，小玉。我没办法放弃那么大的案子，也没办法不顾律所的立场，自行解约。我真的很难做到。你会因为厉云岫辞职吗？这不是同样的道理？”
　　他只顾回应宋玉的最后一句话，而忽视了前面所有。宋玉悲伤地笑了下，说：“好吧，看来我们遇到的问题无解。”
　　左柏思搓了把脸，因为过于烦躁，说话时的语气就像在发怒：“小玉，我们究竟为什么会这样？多少出轨的情侣，尚且相安无事，我们怎么会生出这么多是非？！”
　　宋玉望向远处，说：“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但我要爱，要很多很多爱，还得是真诚的爱、纯粹的爱。要不到，我就不得安宁。”
　　左柏思一脸诧异：“我没给你吗？”
　　宋玉笑了，叹道：“老公，我发现自己真的一点也不了解你。”
　　他很久没喊过老公，左柏思一时怔住，身上的情绪瞬间散了一大半。
　　宋玉继续呢喃：“许锦昇说，他见到我之前，以为我是娇妻。他说的应该是那种无能、漂亮，最好还有点拜金的娇妻。现在看来，你确实应该娶一个娇妻。你适合养一个人在家里，赐予他钱和爱，换来他的崇拜和依赖。可惜我不是这样的人，我要的也不是这样的爱。”
　　左柏思皱紧眉头，反驳道：“不是你说的这样。我不想要什么娇妻，也不需要。我需要你，小玉，只能是你。”
　　宋玉耸耸肩，不置可否。
　　左柏思长叹一口气，继而努力摆出笑容，说：“小玉，我们才认识两年多，有相互不了解，或者不理解的地方都很正常。我们再给自己一点时间，时间长了，了解越来越多，误会就越来越少。”
　　他的口气带上劝哄意味，宋玉知道，他已经放弃沟通，开始粉饰太平，好像只要当下把人哄好，往后就再不会有矛盾。
　　宋玉从前配合过他无数次，但这一次，他累了。现在就算把台阶铺到他脚趾前，他也懒得再迈步。他站起身，说：“就这样吧，我走了。我自己租了房子，你不用担心。”
　　左柏思拉住他，说：“小玉，你如果一直逃，我们就永远无法朝前走。”
　　宋玉笑道：“朝前走？前面不一定是好的结局。我现在不提，已经是在给自己机会，你让我一个人待着吧，行吗？”
　　左柏思脸上瞬间没了血色，因为他完全明白宋玉的意思。
　　趁他发呆，宋玉转身离开，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
　　片刻后，左柏思猛地回神，朝宋玉的方向快走两步，大声喊道：“宝宝，我不会答应的！”

　　车子渐渐驶离滨江路，左柏思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宋玉靠着车窗，默念左柏思的名字，琢磨他方才的那句话。
　　为什么突然叫回宝宝？为什么笃定自己不会答应？
　　琢磨来琢磨去，宋玉总也琢磨不明白。他自嘲地笑了笑，心想：左柏思，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他扭头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下，霓虹灯飞速闪过、不可挽留，恰如人生中那些美好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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