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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乱
冷溶:“谁?”
汪明水:“是我。”
冷溶:“谁?”
汪明水:“汪明——”
冷溶:“谁?”
一旁的冯靖远明明听见冷溶的手机里传来人说话的声音,可面前的冷溶却复读机一般,宛如失了神智,她心中隐隐有了预感,起身接过冷溶的手机时,那傻子竟不躲不避。
冯靖远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明水?”
冷溶呆愣愣转过头。
汪明水带着哽咽的声音传来:“老师,是我。”
冯靖远惴惴不安了三天两夜的心脏终于落了地,这才感觉到鼻子一酸,几乎也要掉下眼泪来。
她初出茅庐,纵然有书记在上面顶着,心里毕竟不好受。更何况汪明水情况特殊,开学时一个人捏着病历出现在自己面前,等到真出了事,对方母亲先是闹得院长日日催问,又一个电话打进校长办公室。
金院在文调社的不只汪明水一个,可是点儿背到正好去四川的却只有她一个,天大的干系层层下来全压在冯靖远一个大头菜身上,她焦头烂额了几天,恨不得和汪明水同行其他几个人的辅导员一起抱头痛哭。
冯靖远:“你情况怎么样!你人在哪儿?”
冯靖远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一旁的冷溶眼睛一亮,像才回过气一样,一把抢回手机,可是她嗫嚅了片刻,却又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电话那头的汪明水解救了她。
汪明水:“我还在成都,在医院。”
这下,冯靖远和冷溶都吓了一大跳,冷溶几乎是在尖叫:“你受伤了!”
冯靖远:“现在那边什么情况,你能回来吗?”
汪明水忘记了自己还和那头搁着千山万水,对着空气摇了摇头,生生从喉咙里逼出来几个字:“是烫伤,不严重,咳、咳。”
这声咳嗽出了口,三天中所见的一切便跟着吐了出来,汪明水再也忍不住,哽咽着说:“老师,不能走——我不能走。”
冯靖远急了,一拍桌子:“明水,你别犟,你和别人不一样,我当初就该看着你,去什么文调社,到处乱跑!”
可冯靖远的话不是圣旨,也没有言出法随的本事,冷溶就更不用提,据理力争了半天,还是只接下了一堆组织捐款、安抚四川籍同学的活儿,去做志愿者的“请命”终究无疾而终。
月亮已偏到了横斜的树梢,302的几人仍旧难以入眠。
隋莘平日很少睡不着,最近却成了失眠的常客,她却翻起身,从上床的围栏偏出去半身:“蓉儿,所以明水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
冷溶空空睁着双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她暂时不回来,交通全乱了,走不了,进不来。她烫伤了,还有骨折了的,一起去的老师说是脑震荡,现在都还在医院。看情况吧,靖远姐说她高中同学也在那边做辅导员,让文调社的人先去看能不能联系上,反正也走不了,先去帮忙吧。”
林一帆抓住了重点:“那她的手机呢?之后怎么联系?”
冷溶:“情况太乱,丢了,她说有空再去买,信号也时有时无的,现在只能先找到靖远姐的同学了。”
远在四川的汪明水几人已经找到了冯靖远的同学林卓尔,跟着一起安顿了下来。
大震刚过,这几天零零散散还有小震,人都不敢上楼住,幸亏天气算热起来了,露天打地铺也不会着凉。
路没通,具体情况虽拿不住,可当日的地动山摇人人心有余悸,只是不敢往深里想,只能零零散散地先集物资。
特殊时刻,也不分什么志愿者不志愿者的了,但凡差不多的都上去搭手,汪明水几人也不例外,半夜还跟着林卓尔清点存货。
仓库里灯光暗,汪明水翻着花花绿绿的单据跟在林卓尔后头,突然停了脚步:“林姐,我有个想法。”
“什么事?”林卓尔头也没回,口中兀自念念叨叨,食指隔空不停点着不远处的纸箱。
这种仓库平时进货虽然也有单据,但管理不算太严,错漏是常事,林卓尔她们院分到的活就是把紧要物资先誊出来一份。
汪明水快走两步,绕到林卓尔前,递过笔,看着林卓尔在单据上快速划掉一行又写上一个数,这才开口:“我们是不是应该在紧急物资里再添一项卫生巾?”
靠前几步同样在点货的宋非凡也是文调社的,闻言回过头来:“我反对,现在紧着救命的东西还来不及,哪儿还顾得上这个?”
“卫生巾就是救命的东西!”汪明水斩钉截铁地说,“没有卫生巾,医生、护士来了月经,怎么救人?床上病人淌血,床下大夫也淌血吗?”
宋非凡有些尴尬,讪笑了两下:“那也不能这么说……”
汪明水眼帘低了下来,也觉得自己方才的话有些太“过”了,这绝不像自己平时能说出的话,然而她的态度还是一样坚决。
“总之,卫生巾也是紧要的东西,要命的东西!”
林卓尔听了半天,捏了捏架着眼镜的鼻梁,想了想,说道:“明水想得周全,就是话也太糙了。就按明水说的办吧,明水,你带几个人,去……卫生用品应该在二仓,你们就从二仓开始点吧。”
“行!”汪明水的眼睛一下亮了,而林卓尔看着眼前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姑娘,耳朵里全是傍晚电话里冯靖远的话,说自己院里的汪明水腼腆内秀、身体还不好,一定要多加照顾一点。
林卓尔:“……”
“哎!明水!”想到这儿,林卓尔放下手里的活计,几步追上还没走到仓库门口的汪明水,“等一下,现在已经过了十二点了,我听说你……”
“没事的,”汪明水听了半句便打断了她的话,“干活要紧,我不要紧。”
林卓尔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那行,那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随时和我说啊。”话说完,她又想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微微流露出一点笑容:“靖远还说你内向,我看你啊,俏皮话多得很!”
林卓尔的身影渐渐远去,汪明水心里方才那点“绝不像自己平时能说出的话”却恍然有了眉目——
这话不像是自己的,倒像是冷溶能说出来的。
而北城的冷溶已经没了说俏皮话的力气,连隋莘和林一帆都发现了她的不对劲来。
冷溶是个外热内冷的人,和她相处过一段时间的人都能觉出味来,更亲近的人,也许才“有幸”捂到“内冷”更里面的一点温热。
然而自从地震发生以来,冷溶身上那层“外热”的外壳就彷佛不受控制地慢慢剥落,不管不顾地露出里头嶙峋来,她看上去越来越冷静和疲倦,林一帆甚至觉得连她当日在林家小厨初初知道四川地震时的失态都是冷静的。
可冷溶虽然姓名里带了个“冷”,毕竟是人而不是机器,一个血肉组成的人,况且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大学生,她真的能冷静到漠然吗?
一个月以来,地震的惨烈才渐渐展现在人们眼前。
北城大学终于开始招志愿者,只不过暂时还轮不上学生们,年雁雁来302找了几次——文调社的消息也不灵通了。
学校几个小操场上到处都是捐款捐物的队伍,冷溶天天蹲在院里帮忙点物资,期末将近,林一帆和隋莘几乎觉得302变成了两人间。
冷溶每晚将就躺上四五个小时就没了人影,她们一伙儿学生干部都在宿管那儿挂了号,特殊情况,早出晚归也能给行方便。
六月的天已经算黑得晚了,过了七点,天还是慢慢擦黑了。
冷溶在小操场跟着算了一天新一批的捐物,刚凑合蹲在槐树下吃了碗“老坛酸菜”,周身一股速食品的调料味,她别了其他同学,顶着一脑门官司慢慢往东八楼走。
这是冷溶一周以来回寝最早的一天,可她还盘算着一会儿再去班里四川同学的寝室看一趟。
至亲生死未卜,冷溶体会过霎时间天人两隔的滋味,她将心比心,知道钝刀子割肉恐怕疼得不相上下。
她就这么出了一路的神,直到东八楼下才渐渐回过思绪,一抬起头,却惊奇地发现往日这个点儿会亮满灯的宿舍楼此刻却漆黑一片,只能借着路灯看见阳台上影影绰绰的人影。
好像是校会组织熄灯一小时来的,冷溶猛然记了起来。
她这才反应过来日子竟已不知不觉走了这么远,短短一个月,她忙成了一颗行尸走肉的陀螺,只有等汪明水来电时才能停一停,其余时刻,“冷溶”好像被她剥离了这具躯壳。
冷溶停了下来,没有上楼。
东八楼门口是一棵老槐,当初兴建东八楼,据说楼前原本的树全教连根拔了,只有这棵香花槐在校领导“不能门前没个遮挡”的迷信思想下救了下来,冷溶背靠槐树闭了眼睛,槐叶轻轻拂动,梭梭作响,只是不见槐香。
原来在她忙碌的日子里,竟将开槐的时光都错过了。
东八楼上,渐渐响起女孩们的歌声,原本是稀稀拉拉的,唱到《同一首歌》的时候,那歌词宛如谶语,杂乱无章的歌声竟统一了起来。
甜蜜的梦啊,谁都不会错过。
倚靠着槐树的冷溶恍惚觉得自己大概已经真的睡着了,真的做梦了,否则怎么有一双手,手掌边缘冰冷,手指微微湿润,那双熟悉的手虚虚盖在了冷溶的眼睛上,紧接着是同样湿润的呼吸、湿润的声音——因那声音带着哽咽。
冷溶就在这样一个甜蜜的梦里醒来了。
宿舍楼门上的白炽灯洒下惨白光芒,渗进十指编制的罗网里,冷溶的睫毛一扫过,那张网就自动解开了,露出一张被照得半明半昧的漂亮脸孔来。
湿润的、边缘泛白的嘴唇张开了。
汪明水的声音很轻:“你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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