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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泉眼
泉水的变故来得太快。
前一瞬还清澈见底,映着天光与周围植物的翠影;下一刻,那水面就像被无形的笔刷涂抹过,暗红色从泉眼深处涌出,迅速晕开,转瞬就染红了整个水洼。
那不是浑浊——水依然透明,只是颜色变了。像一潭稀释了的血,又像黄昏时被晚霞浸透的溪流,诡异得不真实。
三人僵在原地。
小银子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脊背上的毛根根竖起,四条腿却像钉在地上,既没后退也没前进,只是死死盯着那潭红水。
“别碰!”赵老伯的声音有些发紧,他一步上前,拦住了正要蹲下身仔细看的青禾。
林墨已经拔出了柴刀,但他很快意识到这动作的无力——敌人不是野兽,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地脉异变。他环顾四周,山谷寂静,雾气在他们身后翻涌,却被一道无形的界限挡在谷口,无法侵入这片小小的空间。
青禾抬起手腕。银镯没有发烫,也没有发光,只是静静地圈在她腕上,仿佛刚才撑开光罩、驱散迷雾的并非它。但仔细看,镯子内侧那个“禾”字的刻痕边缘,泛着极淡的银光,像呼吸般一明一暗。
“它……它指向的就是这里。”青禾的声音有些发干,“为什么会这样?”
赵老伯没有立刻回答。他放下背篓,从里面取出一截空心的芦苇杆,又掏出一小片干净的麻布。他蹲在泉边,没有用手,而是用芦苇杆小心翼翼地从水洼边缘吸起一点红水,滴在麻布上。
水滴迅速洇开,颜色竟比在水中时更鲜红几分。
赵老伯把麻布凑到鼻尖,嗅了嗅,眉头锁得更紧:“没有血腥味,也没有铁锈味。倒是有种……很淡的苦杏仁味。”
“苦杏仁?”林墨脸色一变,“有毒?”
“不一定。”赵老伯把麻布摊在石头上,“很多矿物、草药都带这个味道。关键是——”他用指甲从背篓里刮下一点朱砂粉,轻轻撒在洇湿的麻布边缘。
朱砂粉触到水渍的刹那,“嗤”地冒起一缕极细的白烟。
“地气被污染了。”赵老伯站起身,神情凝重,“地脉节点在‘流血’。不是真的血,是纯净的地气被地煞能量侵蚀、污染后,显现出的异象。这眼泉……正在被侵蚀。”
青禾的心往下沉。他们千辛万苦找到的希望,竟是这样?
“能救吗?”她问。
赵老伯看向她手腕上的银镯:“地钥既然把你引到这里,或许就有办法。但我们需要知道侵蚀源在哪里。”他转向林墨,“把你父亲那张图再拿出来看看。”
林墨从怀里掏出册子,翻到地脉图那一页。三人围拢,赵老伯的手指沿着图上古泉眼的位置向周围延伸。
“你们看,”他的指尖停在泉眼东北方约两寸(图上距离)的一个标记处,“这里,就是你父亲标注‘禁术’符号的地方。按实际距离推算,离这个泉眼应该不到三里。”
“地煞的能量从那里蔓延过来了?”林墨问。
“不止是蔓延。”赵老伯摇头,“地脉像人的经络,一处重创,会牵连整条脉络。禁术制造的‘地煞’就像一个毒瘤,不断向周围的地脉扩散‘毒素’。这个节点虽然暂时完好,但已经被毒素触及边缘。”
他指向泉水:“现在只是‘流血示警’。如果毒素完全侵入节点核心,泉水会彻底枯竭,或者变成毒水。周围这些植物——”他环视山谷里那些翠绿发光的奇异花草,“也会全部枯萎,或者变成地煞草那样的畸形毒物。”
山谷里一片寂静。只有泉水汩汩涌出的声音,依旧那么清澈悦耳,却配着血红的颜色,矛盾得让人心悸。
青禾忽然向前走了一步。
“青禾?”林墨下意识去拉她的胳膊。
她没有停,径直走到泉眼边,蹲下身。这一次,她没有试图触碰水面,而是将戴着银镯的左手,缓缓悬停在红水上方三寸处。
“你想做什么?”赵老伯的语气带着警告,但并没有强行阻止。
“我不知道。”青禾实话实说,“但我感觉……镯子想让我这么做。”
她闭上眼睛。
触感最先传来——不是温度,而是一种脉动。从泉水中升腾起微弱的、紊乱的振动,像受伤动物的心跳,又快又乱。那振动穿过空气,触及她的掌心,然后被银镯捕捉、放大。
她“看”见了。
不是视觉,是银镯传递给她的某种感知图像:地下的银白色脉络(完好的地脉)在此处汇聚成一个明亮的光点,正是泉眼所在。但此刻,光点的边缘正被丝丝缕缕的黑气缠绕、侵蚀。黑气的源头,来自东北方向一道粗重、污浊的黑色脉管(地煞),它像章鱼的触手,正缓慢而坚定地向这边延伸。
更让她心惊的是,在银白色光点的核心深处,有一小团极细微的、暗金色的光,正随着泉水的涌动而明灭不定。那暗金光团散发出一种古老而疲惫的气息,像是在坚守,又像是在呼救。
——撑不住了。
这个念头突兀地出现在青禾脑海。不是她自己的想法,更像是那团暗金光团传递来的最后讯息。
——帮帮我。
青禾猛地睁开眼睛。
“节点有灵。”她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这个节点……它自己有一点灵性,它在抵抗侵蚀,但它快撑不住了。它在求救。”
赵老伯和林墨都愣住了。这个说法超出了他们对地脉的常识理解。
“地脉有灵,是指整个地脉的生机意志,就像人有魂魄。”赵老伯迟疑道,“但具体某个节点产生独立的‘灵’……我只在极古老的传说里听过。那需要地气纯净汇聚千年以上才可能孕育。”
“这里的地脉被改动不过三年。”林墨提出质疑。
“除非……”赵老伯眼睛忽然睁大,“除非这个节点,在被改动前就已经存在了无数年!它不是普通的地脉穴位,而是一个……一个‘古灵泉’!”
他激动起来,语速加快:“传说有些地脉节点,因为位置特殊,或者经历过天地异变,会积淀下古老的‘地灵’。这种节点一旦形成,就极难被摧毁,但也极难被移动。如果黑三背后的术士想彻底掌控这片地脉,这种古灵泉就是最大的障碍——他们无法直接吞噬它,只能慢慢污染、侵蚀,直到地灵消散。”
他看着血红的泉水,眼神复杂:“泉水变红,是地灵在流血示警,也是最后的抵抗。它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们——也是告诉所有能感知地气的人——这里出事了。”
“那我们怎么帮它?”青禾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赵老伯沉默了。他看着青禾手腕上的银镯,又看看血泉,最后叹了口气:“我不知道。地钥或许能沟通地灵,但具体怎么做……失传太久了。强行尝试,可能会惊动地煞那边的施术者,也可能……”他顿了顿,“也可能让地灵提前崩溃。”
风险太大。
山谷里再次陷入沉默。希望就在眼前,却被一层血色隔开,而且触碰的希望可能带来毁灭。
就在这时,小银子忽然动了。
它没有吠叫,而是走到青禾脚边,用脑袋轻轻顶了顶她的小腿,然后朝着泉水——不,是朝着泉眼旁边那片长着淡蓝色小花的草丛走去。它停在草丛边,回头看着青禾,绿眼睛里闪烁着某种催促的光。
青禾心念一动,跟了过去。
草丛中央,有一株特别的花。它不是蓝色,而是近乎银白,花形像铃铛,却只有拇指大小。更奇特的是,花萼下方结着一颗浆果,那浆果是半透明的,里面仿佛有液体在缓缓流动,泛着和银镯相似的微光。
小银子用鼻子轻轻碰了碰那株花,又抬头看青禾。
“它想让你摘那个果子?”林墨跟过来,蹲下身仔细看,“我从未见过这种植物。赵老伯,您认识吗?”
赵老伯也凑近,端详片刻,呼吸忽然急促起来:“这……这难道是‘地灵果’?伴生在古灵泉旁的灵物!传说地灵在受到威胁时,会凝聚最后的精粹,结成此果。服下它,或许能与地灵短暂共鸣,甚至……获得它的部分记忆或力量。”
他看向青禾,眼神无比严肃:“但这只是传说。而且,从未记载过有人类服用地灵果。地灵是大地精粹,其力量对人类而言可能太庞大、太陌生,贸然服下,后果难料。”
青禾看着那颗半透明的浆果。里面的光液流动着,对她散发出难以言喻的吸引力。银镯也在此时微微发热,像是在应和。
她伸出手,指尖悬在浆果上方。
“青禾。”林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很近,带着明显的担忧。
她侧过头,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看清他的眼睛。那双总是带着疲惫和深沉思索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着她的影子,还有毫不掩饰的紧张。他额前的碎发被谷中的微风吹动,扫过微微蹙起的眉头。
他的手抬起来,似乎想阻止她,却又停在了半空,最终只是握成了拳,指节泛白。
“你想好了吗?”他问,声音很低,只够他们两人听见。
青禾看着他的眼睛,心里那点因为未知而产生的犹豫,忽然被一种更坚定的东西压了下去。这一路上,林墨总是走在前面,用他瘸着的腿尽力挡开荆棘,用他懂的那点医术照顾她和念安,用他父亲的遗物试图解开谜团。他一直在承担,却从未要求过什么。
现在,轮到她做点什么了。
“我想试试。”她说,声音不大,但很清晰,“赵老伯说,我是希望。如果连尝试都不敢,还算什么希望?”
林墨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有担忧,有挣扎,还有一丝……她读不懂的复杂情绪。他点了点头,后退半步,没再阻拦,但手里的柴刀握得更紧,身体微微侧移,以一种保护的姿态站在她斜前方。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青禾心头一暖。
她转回头,不再犹豫,用指尖轻轻捻下那颗半透明的浆果。
果子入手微凉,表皮柔软得像凝露,里面流动的光液仿佛有生命般轻轻荡漾。她深吸一口气,将果子送入口中。
没有咀嚼。果子在她舌尖化开,变成一股清冽如初雪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没有味道,只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纯粹的“洁净”感,像整个灵魂被山巅最清澈的泉水洗涤。
下一秒,强烈的冲击席卷了她。
不是疼痛,是海量的、纷乱的“信息”和“感知”涌入脑海——
她“看见”了青雾山千年前的模样:森林茂密,百兽栖息,地气如银色的河流在山体脉络中欢快奔流。古泉眼处,地灵初生,懵懂而喜悦地吞吐着精粹。
她“看见”了时间的流逝:山下来了一群又一群的人,建起村庄,开垦田地。地灵默默观察,偶尔降下甘霖,庇护一方水土。它与一位偶然发现此地的、心地纯净的采药人有过短暂的神念交流,那采药人后来成了村里第一代懂得用地气治病的人——那或许是赵老伯的祖先。
她“看见”了三年前的剧变:几个穿着古怪黑袍的人潜入深山,在山脉几处关键节点埋下漆黑的、刻满邪异符文的石桩。地脉剧痛,银色的河流被强行改道、截断、污染。地灵在泉眼中痛苦挣扎,看着黑色的“毒素”顺着地脉一点点向自己蔓延。
她“看见”了最近的光景:黑色石桩所在之处,地脉彻底坏死,形成“地煞”。草木枯死,动物逃离或发狂。黑三一伙人开始在山中活动,像是在守护那些石桩,又像是在寻找什么……他们抓捕山中残存的灵性动物,其中一次,差点捉住一只银色的小狼崽。
小银子!
青禾的心一紧。画面中,那只惊慌逃窜的银色小狼,绿眼睛里满是恐惧,后腿似乎还受了伤……
更多的感知涌来:地灵的疲惫、坚守、不甘。它像一位孤独的老将,守着最后的堡垒,看着黑色的敌军步步紧逼。它发出过微弱的呼救,但无人能懂。直到今天,它感应到了一把“钥匙”的接近……
——帮我……
——净化……源头……
——时间……不多了……
纷乱的画面和意念渐渐平息。青禾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喘气,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
“青禾!”林墨立刻扶住她摇晃的身体,他的手很稳,带着常年采药磨出的薄茧,温度透过衣袖传来,“你怎么样?”
赵老伯也紧张地看着她。
青禾借着他的支撑站稳,摇了摇头:“我……看到了很多。地灵的过去,地煞怎么形成的,还有……”她看了一眼小银子,“黑三他们在抓灵兽,小银子他们抓过。”
小银子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呜,尾巴垂了下来,像是在印证这个回忆。
“地灵想让我们做什么?”赵老伯急切地问。
“净化源头。”青禾说,眼神看向东北方向,那里是地煞标记的位置,“它说,不摧毁或净化那个禁术的核心(黑石桩),侵蚀就不会停止。它还能再撑一段时间,但不会太长。”
“怎么净化?”林墨问,“我们连靠近都难。”
青禾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腕。
银镯,不知何时,已经变了模样。
原本温润的银色表面上,浮现出极其细微的、淡金色的纹路。那纹路并非装饰,更像是一种天然形成的、与地脉共鸣的“脉纹”。纹路从“禾”字刻痕处蔓延开来,如同大地的经络,隐隐流动着光华。
同时,她感觉到自己与脚下这片土地,与眼前这潭血泉之间,建立起了一种模糊而深刻的联系。她能感觉到地灵的微弱脉动,能感觉到泉眼深处那股坚守的力量,甚至能隐约感知到远处地煞传来的、令人不适的污浊波动。
“地灵果……让我和地灵有了一丝联系。”青禾抬起手,银镯上的淡金纹路在阳光下流转,“也好像……让地钥‘苏醒’了更多。我想……我现在或许能更清晰地感知地脉的异常,甚至……”她不确定地说,“或许能引导一点点地灵的力量?”
赵老伯看着她手腕上浮现的纹路,震撼得说不出话。良久,他才喃喃道:“地钥认主,脉纹显现……传说竟是真的。青禾,你现在不光是持有钥匙的人,你本身……已经开始成为连接地脉的‘桥梁’了。”
成为桥梁,意味着更大的责任,也意味着更大的危险。
林墨的手下意识地收紧,握住了青禾的手臂,随即又像被烫到般松开,耳根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红。他移开视线,声音有些发涩:“那我们现在……是先回去从长计议,还是……”
他的话没说完,因为青禾的脸色突然变了。
她猛地转头,看向他们来时的方向——那片浓雾封锁的谷口。
银镯在发烫,不是之前那种温润的热,而是急促的、警示般的灼热。透过那一丝与地灵的联系,她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粗暴地扰动谷外的地气,而且不止一处,正在从不同方向朝山谷靠近。
充满了恶意与污浊的气息。
“有人来了。”青禾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寒意,“很多人。带着……和地煞同源的东西。他们发现我们了。”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谷口翻涌的雾气之外,传来了清晰的、金属刮擦岩石的声音,还有粗野的呼喝声:
“仔细搜!老大说了,那丫头和瘸子肯定往这边跑了!”
“这雾邪门,用老大给的符试试!”
一道暗红色的、令人极度不适的光芒,猛地刺入了浓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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