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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缘之证
2017年12月18日,新加坡樟宜机场T3航站楼。
简崎刚下飞机,湿热的热带空气就扑面而来。他穿着深灰色西装,左手提着公文包,右手拉着登机箱——里面除了换洗衣物,还有加密通讯器、微型录音设备和一份经过伪装的案件卷宗。
周霖限走在他身旁,一身简洁的黑色衬衫和长裤,戴着医用口罩,手里拿着新加坡中央医院的邀请函。两人的航班特意错开——简崎从香港直飞,周霖限经曼谷转机——但在行李提取处会合。
“林文杰在出口等我们。”周霖限压低声音,“黑色丰田阿尔法,车牌SGP 7821。”
简崎点头,目光扫过接机大厅。圣诞装饰已经挂满机场,巨大的圣诞树下挤满拍照的游客,空气里回荡着欢快的圣诞歌曲。这个城市在节日氛围中显得格外和平,但简崎知道,在这层光鲜的表象之下,暗流正在涌动。
他们走向出口。一个五十岁左右、穿着Polo衫和卡其裤的男人举着牌子,上面写着“周医生”。男人身材精瘦,皮肤黝黑,眼神锐利得像鹰。
“周医生,简律师。”林文杰主动伸出手,普通话带着闽南口音,“车在外面,这边请。”
三人快步走向停车场。林文杰驾驶的阿尔法停在较远的角落,上车前,他仔细检查了车身和底盘,确认没有窃听或定位装置。
车子驶出机场,汇入东海岸大道的车流。林文杰打开车载干扰器,这才开口说话。
“两位的住处已经安排好了。周医生住中央医院附近的酒店式公寓,简律师住乌节路的服务公寓,两地车程十五分钟,但都避开了Anna Lim的常活动区域。”林文杰从手套箱里拿出两个文件袋,“里面有新加坡本地的预付费手机、交通卡、紧急联络方式,还有一份简莫——Anna Lim——过去一周的行踪报告。”
简崎打开文件袋。行踪报告很详细,记录了简莫每天的活动轨迹:早上七点离开公寓,去健身房;九点到画廊或银行;下午会见各种“生意伙伴”;晚上通常在高级餐厅或私人会所。照片里的她妆容精致,衣着得体,完全是一个成功的年轻女商人形象。
但有几张偷拍让简崎皱眉——简莫在码头仓库区与几个面目凶悍的男人交谈;在一家地下钱庄停留超过两小时;还有一张是在深夜的海边,她独自站着,背影显得异常孤独。
“她身边至少有六个保镖,轮班24小时保护。”林文杰继续说,“领头的外号‘蝎子’,缅甸籍,国际刑警红色通缉犯,涉嫌多起谋杀。另外,她最近在接触一个叫陈国伟的本地商人,是做医疗废物处理的。我们怀疑她在策划大宗走私。”
“医疗废物?”周霖限皱眉。
“幌子。”简崎翻到陈国伟的资料,“真正走私的可能是毒品或器官。用医疗废物的名义报关,最容易蒙混过关。”
“对。”林文杰点头,“而且时间很紧。国际刑警截获的情报显示,有一批货从欧洲发出,经马来西亚巴生港中转,预计三天后抵达新加坡。如果简莫要接这批货,这几天就会有大动作。”
车子驶入市区。窗外的新加坡整洁得近乎刻板,高楼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阳光,街道上一尘不染,行人步履匆匆却秩序井然。
多完美的伪装。
“俞队让我转告你们,”林文杰在红灯前停下,“香港那边有新进展。简氏集团的审计发现巨大财务漏洞,涉及过去二十年的资金流向。简峰已经被商业罪案调查科带走问话,简家可能要倒了。”
简崎握紧了拳头。这是他等待已久的结果,但真的到来时,心里却没有预想中的快意,只有一种沉重的疲惫。
“还有,”林文杰从后视镜看了简崎一眼,“关于你父亲简熠霍……我们查到了一些新东西。可能比你们想象的更糟。”
简崎抬起头:“什么?”
“到住处再说。”林文杰踩下油门,“这里不安全。”
周霖限的公寓在诺维娜区,一栋三十层建筑的二十楼。房间不大,但视野开阔,能俯瞰整个中央商业区。林文杰仔细检查每个房间,确认没有监控设备后,才从随身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档案袋。
“这些资料来自国际刑警的机密档案库,以及一些……特殊渠道。”林文杰把档案袋放在茶几上,“涉及简熠霍早年在金三角的活动,时间跨度是1978年到1992年,也就是你出生前后。”
简崎打开档案袋。最上面是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二十多岁的简熠霍穿着花衬衫,站在缅甸边境的一个山寨前,身旁围着几个持枪的当地人。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1979年春,与坤沙将军会面于佤邦。”
坤沙。金三角曾经最大的毒枭,控制着当时全球近一半的□□贸易。
“你父亲不是后来才涉毒的。”林文杰指着照片,“他从一开始就是。简家的第一桶金,就是靠帮坤沙运输毒品赚来的。”
简崎一张张翻看照片和文件。有简熠霍在罂粟田里视察的照片;有他与各地毒枭的合影;有运输路线的地图;还有——最让他窒息的是——一份手写的账本复印件。
账本用繁体中文记录,日期从1985年到1992年。每一笔交易都写得清清楚楚:某月某日,运送多少公斤□□,从缅甸到香港,经手人是谁,利润多少。
而在1989年6月的那一页,有一行用红笔圈起来的记录:
“6月17日,运‘白粉’200公斤抵港。途中遇水警截查,沉货入海。损失惨重。为保通路,付‘安抚费’予水警督察周永昌:港币五十万。”
周永昌。
简崎的手开始发抖。他看向周霖限,后者脸色苍白如纸。
“周永昌……”简崎的声音在颤,“是你父亲?”
周霖限没有回答。他死死盯着那行字,眼睛红得吓人。
林文杰叹了口气:“我们查证过。周永昌督察,1989年任职于香港水警总区,负责反走私。当年6月,他确实侦破了一起毒品走私案,缴获□□五十公斤,立功受奖。但根据这份账本,那批货实际有二百公斤,他上报的只有四分之一。剩下的……可能被他私吞,也可能,是简熠霍付钱买通了他,让他放水。”
“不可能。”周霖限猛地站起来,“我父亲不是那种人!”
“周医生,冷静。”林文杰按住他的肩,“这份账本只是单方面记录,真实性有待考证。但问题是,周永昌督察在1992年——也就是你十岁那年——在一次缉毒行动中殉职。官方报告说是与毒贩交火中弹,但现场有诸多疑点。”
他抽出另一份文件,是香港警务处的内部调查报告,保密等级“绝密”。
“根据这份报告,周永昌死前三个月,他的银行账户收到三笔来自海外的大额汇款,总计一百二十万港币。汇款方是开曼群岛的一家空壳公司,但资金源头追溯到了缅甸。当时内部调查怀疑他受贿,但还没来得及深入,他就‘殉职’了。”
周霖限抢过报告,快速浏览。他的手在抖,纸张发出簌簌的声响。
“还有,”林文杰的声音更低了,“周永昌殉职后一周,简熠霍向警方捐赠了五百万港币,说是支持殉职警员家属。这笔钱指定捐给‘周永昌督察家属基金会’——一个刚成立三天的基金会。而基金会的管理人,是你母亲的表哥,一个与简家有生意往来的律师。”
房间里死一般寂静。空调的出风声显得格外刺耳。
简崎看着周霖限。那个总是冷静、总是强大的男人,此刻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跌坐在沙发上,双手捂着脸。
“所以……”周霖限的声音从指缝里漏出来,嘶哑得不像他自己,“我父亲可能是个黑警?可能收了毒贩的钱?可能……他的死根本不是殉职,是灭口?”
“或者,是内讧。”林文杰说,“根据国际刑警掌握的情报,1992年前后,金三角的毒品格局发生巨变。坤沙势力衰退,新兴毒枭崛起。简熠霍在那段时间频繁往来东南亚,很可能是在重新站队。周永昌如果知道太多,或者要价太高……”
他没说下去,但意思已经明了。
简崎走到周霖限身边,想抱住他,但手停在半空。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他们的父辈不仅是毒贩和警察的关系,更是行贿者和受贿者,甚至可能是凶手和被害者。
多么讽刺。他们以为自己站在正义一边,对抗着家族和毒贩的罪恶。可如果连正义的基石都是腐坏的,他们又算什么?
“这些资料……”简崎艰难地问,“还有谁知道?”
“目前只有国际刑警的少数高层,俞队,我,还有你们。”林文杰说,“俞队的意思是,在查明全部真相前,不要公开。尤其是周医生的父亲……毕竟只是嫌疑,没有确凿证据。”
“但嫌疑已经够了。”周霖限放下手,眼睛红得可怕,“够让我怀疑我从小到大相信的一切,够让我觉得我这二十年的坚持像个笑话。”
他看向简崎,眼神复杂得像打翻的调色盘:“你父亲贿赂我父亲,或者杀了我父亲。而我们……我们居然还在一起,还说要并肩作战。”
“周霖限——”
“别碰我。”周霖限站起来,退后两步,“我需要……我需要想想。”
他转身走进卧室,关上门。关门声不重,但在简崎听来,却像惊雷。
林文杰拍了拍简崎的肩:“给他点时间。我先走了,有事用预付费手机联系。记住,新加坡不比香港,这里的执法系统可能也被渗透了。小心行事。”
简崎点头,送林文杰到门口。门关上后,他靠在墙上,看着紧闭的卧室门,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茶几上,那些泛黄的照片和文件还摊开着。照片里的简熠霍年轻,张扬,眼里有野心也有狠厉。那是简崎从未见过的父亲——或者说,是他从未被允许见到的父亲。
他走过去,拿起那份账本复印件。手指抚过“周永昌”三个字,墨迹已经褪色,但罪恶不会。
手机震动,是梁正发来的信息:“简律,简峰被正式逮捕,涉嫌洗钱和商业诈骗。简氏集团股价暴跌,董事会决定启动破产程序。另外……李美玲女士今早在疗养院割腕,正在抢救。”
简崎闭上眼睛。
家族在崩塌,像一栋被蛀空的大厦,终于支撑不住自身的重量。而他站在废墟中,手里握着证明父亲罪行的证据,卧室里还有一个被他父亲可能害死父亲的男人。
手机又震动,这次是陌生号码。简崎接通,对面传来一个经过变声处理的声音:
“简律师,给你二十四小时离开新加坡。否则,下一个躺在医院的就是周医生。或者……你更在意的人。”
电话挂断。简崎握紧手机,指节发白。
威胁来了。而且直击他最痛的软肋。
他走到卧室门前,敲了敲门:“周霖限。”
没有回应。
“我知道你现在不想见我。”简崎对着门板说,“但有人威胁你。我们必须谈谈。”
门开了。周霖限已经恢复平静,但眼里的血丝和紧绷的下颌线暴露了他内心的风暴。
“谁?”他问,声音冰冷。
“不知道。变声电话,只说给我们二十四小时离开新加坡,否则就对你不利。”简崎看着他,“可能是简莫,也可能是哈桑。”
周霖限冷笑:“看来我们触到他们的痛处了。”
“所以……”
“所以我不走。”周霖限走出卧室,开始检查随身物品,“他们越要我走,说明我们越接近真相。而且——”
他停顿,看向简崎:“而且我想知道,我父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他是黑警,那我这些年的坚持算什么?如果他不是,那谁在陷害他?为什么?”
简崎读懂了他眼里的决绝。那是受伤后的反击,是信仰崩塌后重建的渴望。
“好。”简崎点头,“我们不走。但我们得换个策略。”
“什么策略?”
“引蛇出洞。”简崎拿起那份账本复印件,“他们不想让我们查,我们就大张旗鼓地查。明天我去新加坡高等法院,申请调查令,公开调查简熠霍在新加坡的资产和交易记录。你在医院,通过医疗渠道查那批‘医疗废弃物’。我们一明一暗,逼他们现形。”
周霖限看着他:“会很危险。”
“我们什么时候安全过?”简崎扯了扯嘴角,那笑容里没有一点温度,“而且,如果这些资料是真的……那我父亲欠你父亲的,我欠你的。我得还。”
周霖限沉默了很久,最后说:“你不欠我什么。父辈的罪,不该由我们来背。”
“但血缘会背。”简崎指着账本上简熠霍的签名,“我流着他的血,这是事实。我能做的,就是让这肮脏的血,在我这一代流尽。”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个字都像淬火的钢。
周霖限看着这个男人——这个他爱了十几年,也斗了十几年的男人。此刻的简崎,褪去了所有律师的冷静外壳,露出了骨子里的决绝和狠厉。
那是简家人的特质。只不过,简熠霍用来作恶,简崎用来除恶。
“好。”周霖限握住他的手,“我们一起。”
这一次,握手不是为了安慰,是为了结盟。两个被父辈的阴影笼罩的人,决定亲手撕开那片黑暗,哪怕代价是血肉模糊。
第二天上午九点,新加坡高等法院。
简崎穿着全套律师袍,站在立案窗口前,递上一份厚厚的申请书。申请事由:“依据《新加坡刑事互助法》第27条,申请对已故香港公民简熠霍在新加坡的资产、交易记录及相关人员进行调查取证。”
窗口后的书记员是个年轻女孩,看到申请书的内容,脸色变了变:“简律师,这个申请……涉及跨境和已故人士,可能需要特别审批。”
“我知道。”简崎语气平静,“请按程序提交给法官。我可以等。”
书记员拿着申请书匆匆离开。简崎坐在等候区的长椅上,环顾四周。高等法院的大厅庄严肃穆,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墙上挂着历任大法官的肖像。在这里,法律是至高无上的权威。
但法律真的能制裁所有的罪恶吗?比如二十年前,在金三角的深山老林里,那些用毒品换来的血钱?
半小时后,书记员回来:“简律师,陈大法官想见您。请跟我来。”
陈大法官的办公室在五楼,窗外正对着最高法院的建筑。法官本人六十多岁,头发花白,戴金丝眼镜,看起来更像大学教授。
“简律师,请坐。”陈大法官示意,“你的申请书我看了。内容……很惊人。”
“都是事实。”简崎在他对面坐下,“我有充分的证据表明,我父亲简熠霍生前涉嫌参与跨国毒品交易,并在新加坡利用空壳公司洗钱。这些犯罪所得可能仍然以各种形式存在于新加坡的金融体系中。”
陈大法官翻阅着申请书附件里的照片和文件复印件,眉头越皱越紧。
“这些资料,来源合法吗?”
“部分来自国际刑警,部分来自香港警方的调查档案,全部经过公证认证。”简崎顿了顿,“法官阁下,我知道这个申请很敏感。但毒品犯罪没有时效性,洗钱犯罪更是持续危害。如果因为当事人已故就放弃追查,那是对法律的亵渎,也是对受害者的不公。”
“受害者?”陈大法官抬眼,“你指谁?”
“那些被毒品毁掉的家庭。”简崎的声音提高了一些,“那些牺牲的缉毒警察。还有……那些因为毒资洗白而无法得到公正审判的受害者。法官阁下,我经手过太多毒品案件,见过太多人间惨剧。十七岁的女孩从十八楼跳下,因为她吸了毒贩卖出的‘开心水’,产生幻觉。二十九岁的警察死在金三角,身中十三枪,女儿才一岁。这些人的命,该由谁来还?”
陈大法官沉默地看着他。
“我父亲可能已经死了,但他犯下的罪没有死。”简崎站起来,双手撑在桌沿,“那些毒品还在流通,那些钱还在洗白,那些害人的网络还在运作。法官阁下,我今天站在这里,不是作为简熠霍的儿子,是作为一个律师,一个相信法律能够制裁罪恶的人。我申请调查,不是为了毁掉简家——简家已经毁了。我是为了告诉所有人,无论过了多少年,无论犯罪者是谁,罪恶都必须付出代价。”
他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回荡,每个字都像钉子一样砸在地上。
陈大法官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简律师,你的立场我理解。但你要知道,如果批准这个调查,意味着新加坡要公开承认,我们的金融体系可能被国际毒枭利用。这对国家的声誉……”
“那如果不调查,任由毒资在我们的银行里流动,就是对国家更大的侮辱。”简崎打断他,“新加坡以法治和廉洁闻名于世。但如果连毒贩的钱都不敢查,还谈什么法治?谈什么廉洁?”
长时间的沉默。窗外传来城市的喧嚣,但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最后,陈大法官重新戴上眼镜:“申请书留下。我需要咨询总检察署的意见。但简律师,我要提醒你——如果你父亲确实涉毒,那么你作为直系亲属,也可能被调查。你的资产,你的职业,甚至你的自由,都可能受影响。”
“我知道。”简崎挺直脊背,“我接受所有调查。如果我有罪,我认。如果我没有,那就证明给我看——证明法律真的能一视同仁,证明在这个国家,没有人能凌驾于法律之上。”
他微微鞠躬,转身离开。
走出办公室时,他感觉到背后有一道目光。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眼睛。
很好。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乘电梯下楼时,手机震动。是周霖限的加密信息:“医院这边有发现。那批‘医疗废弃物’的报关文件有问题。所谓的‘德国医疗废物处理公司’根本不存在。货物实际发货地是荷兰阿姆斯特丹,但包装上的标识显示是波兰制造。还有,收货方除了新康公司,还有一个备用地址——乌节路某画廊的仓库。”
简崎立刻回复:“画廊地址发我。还有,小心。”
“你也是。”
走出高等法院,阳光刺眼。简崎站在台阶上,看着眼前车水马龙的街道。
这座城市真干净啊。干净到让人相信所有肮脏都无处藏身。
但肮脏从来不是藏起来的,是伪装成干净的样子,大摇大摆走在阳光下。
就像简莫,穿着名牌,住着豪宅,用艺术品交易洗白毒资。
就像简熠霍,生前是慈善家,死后被追悼,却把罪恶埋在地下,任由它生根发芽,长出更毒的果实。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沈未殊:“简崎,萧雅在缅甸拍到新照片。哈桑出现了,在佤邦的一个制毒工厂。照片里还有一个人……你最好看看。”
照片传来。是在丛林中偷拍的,画质模糊,但能看清两个人的侧脸。一个是哈桑,穿着传统长袍。另一个——
简崎放大照片。那个人背对镜头,只能看到背影和一点侧脸。但那身形,那走路的姿态……
是梁正。
他的助理梁正。
简崎握着手机,站在新加坡的阳光下,却觉得浑身冰冷。
原来内鬼在这里。跟了他五年,知道他所有行程,看过他所有案卷,甚至帮他订机票酒店的梁正。
所以简莫总是知道他的动向,所以越南工厂会提前爆炸,所以哈桑能那么精准地布局。
愤怒像岩浆一样在胸腔里翻涌,但更深的是一种悲哀。为信任被背叛而悲哀,为人心之险恶而悲哀,为这条路上每个人都戴着面具而悲哀。
他拨通梁正的号码。响了三声,接通。
“简律。”梁正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恭敬,“有什么事吗?”
“梁正,”简崎的声音很平静,“你在哪里?”
“在律所啊,整理林国栋案的二审材料。怎么了?”
“没什么。”简崎看着街对面的咖啡馆,一个穿西装的男人正透过玻璃窗看着他,“只是想告诉你,新加坡的天气很好。阳光很足,能看到很多平时看不到的东西。”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简律,您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简崎打断他,“是不是发现你跟哈桑的合影了?是不是发现你帮我订的每一张机票,都可能要我的命?”
更长的沉默。然后梁正笑了,那笑声完全不像平时温顺的他,而是带着一种阴冷的嘲讽:“不愧是简律师,这么快就查到了。我还以为能多玩一会儿。”
“为什么?”简崎问,声音里终于透出一丝颤抖,“我待你不薄。”
“待我不薄?”梁正冷笑,“简崎,你一个月给我两万块工资,让我加班到凌晨,帮你整理那些能置人于死地的案卷。而你,简家三少爷,住太平山顶豪宅,开百万跑车,随便一单案子抽成就够我干十年。这叫待我不薄?”
“所以你就要帮毒贩?”
“钱啊,简律师。”梁正的声音轻飘飘的,“哈桑给我五百万美金,一次性付清。五百万,我干两百年律师助理都赚不到。而且他还答应,事成之后,给我新身份,让我去欧洲重新开始。比起跟你当一辈子助理,这交易划算多了。”
简崎闭上眼睛。五百万美金,买一个人五年的忠诚,再买一场背叛。
“越南那次,是你通风报信?”
“对。你们出发前,我就把行程发给了哈桑。工厂爆炸?那是我建议的。一了百了。”梁正顿了顿,“不过简莫小姐特意交代,别真的炸死你。她对你这个哥哥,还真是有点感情。”
感情?简崎想笑。用谋杀来表达感情?
“梁正,自首吧。”他最后说,“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回头?”梁正大笑,“简律师,你太天真了。这条路只能往前走,没有回头。而且——你以为你还能活多久?新加坡是你的葬身之地,多美的城市,配得上简家三少爷。”
电话挂了。
简崎站在法院台阶上,阳光刺眼,他却觉得冷。
街对面那个穿西装的男人还在看着他。不止他,还有停在路边的车里,有假装看报纸的路人,有清洁工……
他被包围了。
但他没有动。只是拿出手机,给周霖限发了最后一条信息:“梁正是内鬼。我被盯上了。按原计划,今晚行动。如果我回不去,资料在公寓保险柜,密码是你生日。”
发送。然后关机。
他走下台阶,走向地铁站。步伐稳健,表情平静,像一个刚刚结束工作的普通律师。
但心里已经做好所有准备。
如果这是最后一程,那他要走得像简崎——那个在法庭上捍卫正义,在暗夜里对抗罪恶的简崎。
不是简家三少爷,不是谁的儿子或哥哥。
只是一个相信法律,并愿意为这个信仰付出一切的人。
地铁站入口,他回头看了一眼高等法院庄严的建筑。
法律啊,如果你真的存在,请给我力量。
或者,至少给我一个公正的结局。
他转身,走进地下通道的阴影中。
身后,那些眼睛如影随形。
前方,是更深的黑暗。
但这一次,他不再害怕。
因为他知道,在这条路上,他不是一个人。
还有周霖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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