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手破尘

作者:家陈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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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IANGXUEYI


      十日后,冬至。
      细密如针的雪粒子,裹挟在呼啸的北风中,扑打着都察院值房紧闭的窗棂,发出沙沙的碎响,如同无数细密的、永无休止的私语。檐下冰棱倒挂,晶莹剔透,折射着窗外阴沉的、铅灰色的天光。庭院中那株老槐,早已落尽最后一片叶子,枯黑的枝桠在风雪中瑟缩颤抖,像一双双绝望伸向天空的手。
      江雪衣裹着一件半旧的鸦青色棉袍,坐在临窗的书案后。案上堆着些书,摊开的是一卷《大晟刑统》,纸页泛黄,墨迹已有些模糊。
      他手里握着一卷,目光却未落在字上,只是望着窗外簌簌而落的雪,眼神空茫,不知在想些什么。
      炉火烧得正旺,铜盆里炭火殷红,散发出干燥的热气,却驱不散这满屋透骨的寒意。那寒意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他心底最深处,一丝丝渗出来,冻结了四肢百骸。十日了。自那日刑部公堂归来,他被圈禁在这方寸之地,已整整十日。
      外面翻天覆地,里面死水微澜。
      父亲江崇,以贪墨军饷、构陷忠良、戕害手足、欺君罔上等十大罪,被革去一切官职、爵位,下诏狱,等候三法司最终定谳。家产抄没,亲族圈禁。昔日门生故旧,树倒猢狲散,撇清关系者众,落井下石者亦不乏其人。往日煊赫无比的江府,一夜之间,门庭冷落,朱门紧闭,唯余禁军森严把守,如同巨大的、华丽的囚笼。
      母亲柳氏惊悸成疾,缠绵病榻。幼妹雪柔被嬷嬷拘在深院,终日以泪洗面。这些,是苏月见前日冒险从一名看守老卒口中探得的零星消息。那老卒受过江雪衣些许恩惠,透露一二后便再不敢多言。
      而他,停职思过,闭门不出。说是“思过”,实是软禁。值房外日夜有人看守,名义上是保护,实为监视。一举一动,皆在他人眼中。送来的饭食药物,皆经查验。与外界的联系,几近断绝。唯一能接触的,只有苏月见,以及每日定点送来柴米油盐、面无表情的内侍。
      谢长离自那日后,再未露面。仿佛那日公堂上冰冷的援手,那句含义不明的“弃子未必是死子”,都只是一场幻觉。沈清秋来过一次,送了些御寒的衣物和滋补药材,只说是“侯爷吩咐”,放下东西便走,不多一言。
      江雪衣知道,自己这枚棋子,在扳倒江崇这盘大棋中,作用已尽。如今,是弃是留,是生是死,全在执棋者一念之间。谢长离在等,等风波稍定,等局势明朗,也在等……他这枚棋子,是否还有剩余的价值。
      而他,也在等。等那封交给陈明远的密信,能否换来一丝转机。等母亲和妹妹,能否在接下来的清算中,得到一线生机。也在等,自己这颗在绝境中挣扎的心,何时才能真正沉静下来,思考接下来的路。
      可心,如何能静?每至深夜,阖上眼,便是父亲呕血昏厥的面容,是母亲凄惶的泪眼,是幼妹惊恐的哭声,是族人怨毒的目光,是同僚鄙夷的私语,是天下人“弑父逆子”的唾骂。它们交织成一张巨大的、冰冷的网,将他紧紧缠裹,拖向无尽的深渊。唯有掌心那枚断玉冰冷的棱角,时刻提醒着他,为何走到这一步,又为何,不能在此刻倒下。
      “公子,”苏月见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一个红泥小炉,炉上煨着姜汤,热气氤氲,带着辛辣的暖意,“喝碗姜汤驱驱寒吧。这雪下个不停,屋里炭火再旺,也抵不住湿气。”
      江雪衣收回目光,看向她。不过十日,苏月见也清减了不少,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但眼神依旧明亮坚韧,为他打点起居,打探消息,从未有过半句怨言。
      “有劳。”他接过粗瓷碗,姜汤滚烫,熨帖着冰凉的指尖,辛辣的气味冲入鼻腔,带来些许活气。他慢慢啜饮着,暖流顺着喉管滑下,稍稍驱散了胸腹间的寒意。
      “公子,”苏月见压低声音,凑近了些,眼中闪着光,“有消息了。”
      江雪衣执碗的手微微一顿:“说。”
      “陈老御史那边,递了话进来。”苏月见声音压得更低,几乎细不可闻,“信,他收到了。您所列的几条线索,他已暗中着人核实,确有蹊跷。尤其是关于江南盐税亏空与几位皇子门下清客往来之事,牵涉甚广,他不敢擅动,已密奏陛下。陛下……似乎留中了。”
      江雪衣眼神微凝。留中不发,是意料之中。江南盐税牵扯的利益网盘根错节,背后不知站着多少皇亲国戚、朝中重臣。陛下正值盛年,却已渐露暮气,对皇子们明争暗斗、结党营私,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触及根本,便乐于维持平衡。陈明远此举,是投石问路,也是将他江雪衣推到了更危险的境地——若陛下有意彻查,他便是那把刀;若陛下想按下,他便是那枚随时可弃的卒子。
      “还有,”苏月见继续道,语气带着几分犹豫,“陈老让带话,说……‘风雨欲来,珍重自身。蛰伏待时,或可见机。’”
      蛰伏待时,或可见机。江雪衣默念这八个字。陈明远是在提醒他,此刻不宜妄动,需静待时机。也是在暗示,他这枚棋子,在陛下乃至某些人眼中,或许尚有可用之处。
      “另外,”苏月见看了看他的脸色,小心翼翼道,“靖安侯府……今日递了帖子进来。”
      江雪衣抬眸:“帖子?”
      “是。守门的侍卫转交的,说是靖安侯邀您……过府一叙。”苏月见从袖中取出一张素雅的金粟笺,递了过来。
      江雪衣接过。帖子很简洁,没有抬头,没有落款,只一行凌厉洒脱的行草:“风雪夜,宜围炉,烫酒以待,静候君至。”是谢长离的笔迹。
      烫酒以待,静候君至。语气随意,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邀约意味。仿佛他们只是寻常故交,而非刚刚联手扳倒当朝首辅、此刻正身处风暴眼的同盟与……囚徒与执棋者。
      江雪衣指尖摩挲着光滑的纸面,目光落在“风雪夜”三个字上。窗外,雪正紧。谢长离选在此时相邀,是何用意?是觉得风波已过,可以“论功行赏”?还是又一轮棋局的开始?抑或……是最后的摊牌?
      “公子,去吗?”苏月见问,眼中隐有忧色。值房外守卫森严,这帖子能递进来,本身已说明了谢长离对这里的掌控力。去与不去,恐怕由不得他们。
      江雪衣将帖子置于烛火上,看着火舌舔舐纸角,迅速蔓延,化为灰烬。“去。”他淡淡道,声音平静无波,“备车吧。”
      “可是公子,您的身子……”苏月见担忧地看着他苍白消瘦的脸颊。这十日,他几乎是不眠不休,即便勉强进食,也味同嚼蜡,迅速消瘦下去,眼下是浓重的阴影,整个人清减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无妨。”江雪衣站起身,走到衣架前,取下那件半旧的鸦青色棉袍,仔细系好衣带。镜中映出一张过分清癯的脸,唯有那双眼睛,在经历最初的空洞与死寂后,沉淀下一种更深、更冷的幽光,如同冰封的湖面下,涌动的暗流。
      “更衣。”他道。
      苏月见不再多言,取来一件玄色狐裘,为他披上。又拿出梳篦,为他重新束发。动作轻柔仔细,仿佛在进行某种庄严的仪式。
      马车早已候在院外。驾车的是个面生的中年汉子,眼神精悍,沉默寡言。见江雪衣出来,只微微颔首,便打起车帘。车厢内铺着厚厚的狐裘,角落燃着小小的银霜炭,温暖如春。小几上甚至备了热茶和点心。
      “侯爷吩咐,天寒地冻,请江大人路上暖暖身子。”车夫低声道,语气恭敬,却透着疏离。
      江雪衣颔首,坐进车内。苏月见本想跟上,却被车夫抬手拦住:“侯爷只请了江大人一人。姑娘请回。”
      苏月见看向江雪衣,江雪衣对她微微摇头。她只得退后一步,目送马车碾过积雪,驶入茫茫风雪之中。
      靖安侯府位于城东,与都察院值房相隔不远。马车在寂静的街道上行驶,车轮轧过积雪,发出单调的咯吱声。街道两旁门户紧闭,偶尔有灯笼在风雪中摇曳,透出昏黄模糊的光,更显凄清。偶尔有巡逻的兵丁走过,甲胄摩擦,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江雪衣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脑海中却飞速转动。谢长离此时见他,绝不只是“围炉饮酒”那么简单。军饷案已了,江崇倒台,谢家冤案虽未正式平反,但谢长离的目的已达到大半。自己这枚棋子,价值还剩多少?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还是……另有他用?
      他想起那日公堂之上,谢长离伸过来的、冰冷的手。想起那句“棋局才刚开始”。想起沈清秋转达的“弃子未必是死子”。想起陈明远的“蛰伏待时”。
      或许,他还有用。用在何处?
      思绪纷乱间,马车缓缓停下。
      “江大人,到了。”车夫的声音在外响起。
      江雪衣睁开眼,掀开车帘。靖安侯府的正门依旧气派,但此刻在风雪中显得格外沉寂。门楣上“靖安侯府”四个鎏金大字,在灯笼映照下,闪着冰冷的光泽。侧门开着,一名青衣小厮垂手侍立,见江雪衣下车,躬身行礼,并不多言,只做了个“请”的手势。
      江雪衣拢了拢狐裘,迈步而入。府内甬道积雪已被扫净,露出湿润的青石板。廊下悬着气死风灯,在风中晃动,将人影拉得忽长忽短。府中异常安静,只有风雪呼啸而过,和靴子踩在石板上的轻微声响。
      小厮引着他,穿过几重院落,来到一处僻静的暖阁。暖阁临水而建,窗外是一方结了薄冰的池塘,残荷枯梗埋在雪中,更显萧瑟。阁内却温暖如春,地龙烧得正旺,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清苦的梅香与酒香。
      谢长离斜倚在临窗的软榻上,未着冠,只以一根墨玉簪松松挽了发,几缕碎发垂落颈侧。他穿着一身家常的月白直裰,外罩一件银灰色狐裘氅衣,衣襟微敞,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手中握着一卷书,正就着榻边明亮的羊角宫灯翻阅。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目光落在江雪衣身上。
      十日不见,他似乎清减了些,眼下有淡淡的阴影,但精神尚好,那双桃花眼依旧深邃潋滟,此刻映着暖黄的灯光,少了平日的漫不经心与讥诮,多了几分难以捉摸的沉静。
      “来了?”他放下书卷,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指了指对面铺着厚厚绒垫的椅子,“坐。风雪夜行,辛苦了。先喝杯酒驱驱寒。”
      小几上红泥小火炉正咕嘟咕嘟煮着酒,酒香混合着姜、枣、枸杞的香气,氤氲满室。旁边摆着两副白玉酒盏,几碟精致的佐酒小菜。
      江雪衣解下狐裘,交给侍立一旁的侍女,在谢长离对面坐下。侍女上前,为他斟满一杯热酒。琥珀色的酒液在白玉盏中荡漾,热气蒸腾。
      “侯爷相邀,不敢辞。”江雪衣端起酒盏,指尖触及温热的杯壁,并未就饮,只是看着盏中涟漪。
      “不敢辞?”谢长离轻笑一声,也端起自己那杯,浅浅啜了一口,“江大人如今是戴罪之身,闭门思过,本侯一纸邀约,便能将你请出,看来这‘思过’,思得也不甚严谨。”
      话中带刺,是谢长离一贯的风格。江雪衣面色不变,只淡淡道:“侯爷说笑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下官奉旨思过,自当恪守。然侯爷相召,想必有要事相商,下官不敢以私废公。”
      “要事?”谢长离挑眉,将酒盏在指尖转了转,眸光流转,落在江雪衣苍白却平静的脸上,“江大人以为,如今还有何事,能比江相倒台、江家倾覆,更算‘要事’?”
      江雪衣握着酒盏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面上却依旧平静无波:“侯爷若有教诲,下官洗耳恭听。”
      “教诲谈不上。”谢长离放下酒盏,身体微微前倾,隔着氤氲的酒气与温暖的炭火,看向江雪衣。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他平静的表象,直刺内里。“只是有些好奇。江大人如今……作何感想?”
      作何感想?江雪衣心中一片冰封的荒芜。能有何感想?家破人亡,身败名裂,沦为笑柄,苟延残喘。每一个字,都足以将人压垮。可他只是抬起眼,迎上谢长离探究的视线,缓缓道:“律法得彰,奸佞伏诛,冤屈得雪。下官……无愧于心。”
      “无愧于心?”谢长离重复着这四个字,忽然低低笑了起来,笑声在温暖的室内回荡,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好一个无愧于心。江雪衣,你倒是……洒脱。”
      他止住笑,眼神却冷了下来:“可你这‘无愧于心’,代价未免太大了些。父死母囚,妹幼族散,自身前途尽毁,沦为天下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清流眼中的异类,家族唾弃的逆子。值得吗?”
      值得吗?江雪衣也在心底问过自己千百遍。没有答案。只有无尽的、噬骨的寒冷与空洞。但他知道,若重来一次,他依旧会如此选择。有些路,踏上了,便不能回头。有些罪,看见了,便不能装作不见。
      “侯爷今日邀下官前来,便是为了问下官是否后悔?”江雪衣垂下眼睑,看着杯中晃动的酒液,“若如此,下官的答案,早已在金殿之上,公堂之前,便已给出。”
      “不。”谢长离摇头,重新靠回软榻,姿态慵懒,眼神却锐利如鹰隼,“本侯今日请你来,是想问你,往后,打算如何?”
      往后?江雪衣指尖一颤。往后……他还有“往后”吗?一个停职思过、形同软禁的“逆子”,一个家族倾覆、无依无靠的孤臣,在这波谲云诡的朝堂,在这人心叵测的世间,他还能有何“打算”?无非是苟延残喘,了此残生,或是……在某次风波中,无声无息地消失。
      “下官戴罪之身,前程未卜,何谈往后。”他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戴罪之身?”谢长离嗤笑,“江崇是江崇,你是你。陛下留你性命,停职思过,而非下狱问罪,已是网开一面。陈明远那老狐狸,肯接你的信,暗中动作,便是看中你还有可用之处。至于天下人如何议论……”他顿了顿,语气带着惯有的讥诮与冷酷,“成王败寇,自古皆然。待你手握权柄,翻云覆雨之时,谁还敢提今日之事?史书工笔,从来由胜利者书写。”
      江雪衣猛地抬眸,看向他。谢长离这话,已近乎赤裸的挑唆与……承诺。他是在暗示,自己还有价值,还有翻盘的希望?甚至……是在许诺,会助他重获权柄?
      “侯爷此言何意?”江雪衣问,声音微微发紧。
      “意思就是,”谢长离坐直身体,目光牢牢锁住他,一字一句道,“江崇倒了,但朝中的蠹虫,并未死绝。军饷案了,可还有更多的案子,悬而未决,沉冤待雪。这棋盘,还远未到收官之时。”
      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线窗缝。凛冽的寒风夹着雪粒瞬间涌入,吹动他额前碎发,也吹散了室内的暖意。他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和漫天飞舞的雪花,声音低沉下来:
      “三日后,便是今科春闱发榜之日。”
      春闱发榜?江雪衣心念电转。春闱乃国家抡才大典,关系国本,历来是朝中各方势力角逐、安插亲信的关键所在。谢长离此时提及春闱,绝非无的放矢。
      “此次春闱,主考乃是礼部尚书张文渊,副主考为翰林院掌院学士李贽。二人皆是清流领袖,门生故旧遍布朝野。”谢长离缓缓道,语气听不出喜怒,“然,昨日深夜,副主考李贽,被发现暴毙于府中书房。死因……初步查验,是中毒。”
      江雪衣瞳孔骤然收缩!春闱副主考,在发榜前夜暴毙,还是中毒身亡!这绝非寻常案件,其中牵扯,恐怕骇人听闻!
      “陛下震怒,已下旨严查。然,”谢长离转过身,倚着窗棂,看向江雪衣,眸中寒光凛冽,“此案蹊跷。李贽死前,书房有被翻动痕迹,其近日批阅的试卷草稿,不翼而飞。更巧的是,在他书案暗格中,发现了一封未写完的密信,信中提及今科取士有弊,疑似有人买通考官,偷换试卷,篡改名次。而信中所疑之人……指向了礼部侍郎,赵文敬。”
      礼部侍郎赵文敬!江雪衣脑中迅速闪过此人的信息。赵文敬,江崇门生,虽非核心,却也是江党中坚,掌管礼部贡举之事多年,门路极广。江崇倒台,他虽未受直接牵连,但已是惊弓之鸟。若李贽之死、科场舞弊案真与他有关……
      “陛下已下旨,着三法司会同锦衣卫,彻查此案。然,”谢长离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几分嘲弄,“三法司中,刑部杜文渊是你父亲旧敌,大理寺周正圆滑,都察院陈明远虽清正,但此案牵涉科场,干系太大,他未必愿意深入。锦衣卫指挥使冯坤,更是与赵文敬过从甚密。此案交到他们手中,最后会查出什么,可想而知。”
      江雪衣已然明白谢长离的用意。科场舞弊,历来是朝廷大忌,一旦坐实,必是腥风血雨。李贽暴毙,线索指向赵文敬,而赵文敬是江党余孽。此案若查实,不仅可进一步剪除江党羽翼,更能沉重打击其在士林清流中的声望,甚至牵连出更大的人物。而谢长离,显然不想让此案被轻轻放过,或是被某些人“大事化小”。
      “侯爷想让下官做什么?”江雪衣直接问道。心中已隐隐有了猜测。
      谢长离走回案几旁,重新坐下,为自己斟了杯酒,却不喝,只是把玩着酒盏,目光幽深地看着他:“陛下虽未明言,但对此案极为关注。朝中需有一人,不涉党争,不畏权贵,明察秋毫,且……有足够的理由,必须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他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江大人,你虽停职,但御史之衔尚在。且你刚经历‘大义灭亲’,风头正劲,陛下或许正想看看,你这把‘刀’,是否依旧锋利,又该指向何处。陈明远那边,想必也会乐见其成。”
      江雪衣沉默。谢长离这是要将他重新推入漩涡中心。科场舞弊案,水深莫测,牵一发而动全身。李贽之死,赵文敬涉案,背后不知还藏着多少魑魅魍魉。查此案,无异于火中取栗,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但他有选择吗?没有。陈明远的“蛰伏待时”,谢长离的“棋盘未终”,都在告诉他,他这枚棋子,还未到退场之时。而查清此案,或许是他摆脱目前困境、甚至为母亲妹妹争取一线生机的唯一机会。更重要的是,若科场舞弊是真,那便是玷污国家抡才大典,戕害天下寒士心血,他身为御史,岂能坐视?
      “侯爷手中,已有线索?”他问,声音有些干涩。
      谢长离从袖中取出一物,轻轻放在案几上。那是一枚小小的、青玉打造的腰牌,样式普通,边缘有磨损,正面阴刻着一个“贡”字,背面则是一个模糊的编号。
      “这是在李贽书房外窗下发现的,被积雪半掩。应是凶手匆忙离去时遗落。”谢长离淡淡道,“经查,此乃礼部贡院杂役的腰牌。持有者,是一名叫做刘三的杂役,于李贽死后当日,便失踪了。”
      “刘三……”江雪衣拿起腰牌,触手冰凉。一个小小的贡院杂役,如何能潜入副主考书房行凶?又如何能接触到科场舞弊的核心机密?其背后,定然有人指使。
      “李贽那封未写完的密信,虽指向赵文敬,但语焉不详,缺乏实据。赵文敬已然警觉,正在四处活动,销毁证据,打点关系。”谢长离继续道,声音平稳,却字字如刀,“此案的关键,在于找到刘三,找到被盗的试卷草稿,找到李贽手中可能握有的、更确凿的证据。而这些,三法司和锦衣卫,未必会上心去查,也未必……查得到。”
      他抬眼,看向江雪衣,眸中光影明灭:“江大人,你可愿,接此案?”
      不是命令,是询问。但江雪衣知道,这询问背后,是早已布好的局,是别无选择的路。
      窗外风雪更急,拍打着窗棂,发出急促的声响,如同催征的战鼓。
      屋内温暖如春,酒香氤氲,却弥漫着无形的、冰冷的杀机。
      江雪衣握著那枚冰冷的腰牌,良久,抬眸,迎上谢长离深邃难测的目光。
      “下官,”他缓缓開口,声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透风雪,“愿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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