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昼

作者:独酌tips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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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1 章


      药物带来的沉重睡意像潮水般将程怀易拖入深渊。然而,意识的堤坝一旦出现裂痕,那些被强行压抑的、黑暗的记忆便如同污浊的洪水,寻隙而入,在他的梦境中疯狂肆虐。

      他不再是躺在庄一眠家安静客房里那个疲惫而脆弱的病人。

      他回到了那个冰冷、华丽,却弥漫着绝望气息的黑洞洞的屋子。

      空气里充斥着各种杂乱、浓烈的信息素味道,像无数条粘腻的触手,缠绕着他的感官。而他自己的勿忘我信息素,则如同失控的野火,带着毁灭性的灼热和令人窒息的浓度,在棚内疯狂燃烧。

      他的下颚上戴着冰冷的、带有倒刺的金属止咬器,勒紧的皮带磨破了他连着颈后的皮肤,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铁锈味。他的双手被特制的束缚带牢牢捆在身后,身体因为强制进入的超高强度发情期而剧烈颤抖,每一寸肌肉都绷紧如岩石,血管在皮肤下虬结凸起,仿佛随时会爆裂开来。双目一片猩红,视野里只剩下扭曲的光影和无法宣泄的、野兽般的痛苦与欲望。

      在他身下,是一个男孩。

      男孩被扒光了衣服,像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苍白瘦弱的身体在刺目的摄影灯下微微蜷缩,如同初生羔羊般无助。他的眼睛被一条厚厚的黑色丝绒布蒙住,遮住了可能存在的恐惧、屈辱或是任何情绪,只留下失去血色的嘴唇在无法控制地轻微颤抖。

      男孩身上散发出的,是一种极其清淡、却在此刻如同催化剂般的Omega信息素味道。

      脆弱、干净,与这肮脏绝望的环境格格不入,却更加刺激着程怀易濒临崩溃的神经。

      “怀易,看看他。”一个冰冷、毫无波澜的声音在黑屋子的墙角的监控器里响起,通过隐藏的扩音器清晰地传到程怀易耳中。

      是程求是。

      他甚至不需要现身,他的声音,他的意志,就如同无形的枷锁,将程怀易牢牢钉在这耻辱的刑架上。

      “多完美啊。”程求是的声音带着一种欣赏艺术品般的残忍,“记住这种感觉,怀易。记住当你被本能支配,当你想要标记他、想要占有、想要摧毁他时,是什么在束缚着你。是规则,是我给你的规则。”

      程怀易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止咬器限制了他的嘶吼,只能从齿缝间溢出破碎而痛苦的喘息。他拼命挣扎,束缚带深深陷入他的手腕,勒出更深的血痕。

      他不想伤害身下的男孩,那干净脆弱的气息让他感到一种毁灭性的愧疚和自我厌恶。但他的身体,被药物和程求是的手段强行推至发情期的顶峰,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渴望,渴望标记,渴望释放,渴望将身下这个无辜的生命撕碎、吞噬。

      “靠近他,怀易。”程求是的命令如同魔鬼的低语,“感受他,让他感受你的痛苦,你的力量,你的……不可控。这就是你要演绎的角色,一个被欲望毁灭,也毁灭他人的怪物。把你的痛苦,施加给他。”

      不!不要!

      程怀易在内心疯狂地呐喊,但他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向前倾,被止咬器覆盖的口鼻几乎要触碰到男孩裸露的、微微起伏的胸膛。

      男孩似乎感受到了迫近的危险和那浓烈到令人作呕的Alpha信息素,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蒙着眼布的臉上滑下一道清晰的泪痕,没入鬓角。

      那股干净的、带着泪水的咸湿气息,混合着男孩自身恐惧的信息素,像最后一把钥匙,彻底打开了程怀易理智的牢笼。

      他猛地抬起头,发出一声被止咬器扭曲的、不似人声的咆哮,猩红的双眼里只剩下纯粹的、被本能驱动的兽性。

      他朝着男孩脆弱的脖颈,那散发着诱人气息的腺体位置,狠狠地——

      “不——!”

      程怀易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如同被重锤击中,疯狂地擂动着胸腔,几乎要跳出来。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睡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恶寒。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肺部火辣辣地疼,仿佛刚刚真的经历了一场殊死搏斗。

      黑暗中,他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下颚。

      没有冰冷的止咬器,只有光滑的皮肤和因为噩梦而渗出的冷汗。他又看向自己的双手,没有被束缚,自由地颤抖着。

      没有冰冷的黑屋子,没有刺目的灯光,没有那个被蒙住眼睛、无助颤抖的男孩。

      只有窗外透进来的、清冷的月光,勾勒出客房熟悉的轮廓,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属于庄一眠家洗涤剂的清新气息,以及一丝他自己失控溢出的、带着惊悸和痛苦的勿忘我信息素。

      是梦。

      只是一个梦。

      但那种真实的、窒息的绝望感,那种想要毁灭却又极度自我厌恶的痛苦,那种被本能支配、沦为野兽的恐惧,却如同附骨之疽,牢牢地缠绕着他,比梦境本身更加清晰、更加刻骨铭心。

      那个男孩,到底是谁?

      他蜷缩起身体,将脸深深埋进膝盖,双臂紧紧抱住自己,试图遏制住那无法停止的颤抖。

      止咬器冰冷的触感仿佛还烙印在皮肤上,那时被划开的口子似乎还在隐隐作痛。

      男孩苍白无助的身体和那缕干净的、混合着泪水的花香气息,在他脑海里反复闪现。

      “怪物……”他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低喃,带着浓重的哭腔和自我唾弃,“我就是个怪物……”

      程求是的目的达到了。他不仅在那个下午用最残忍的方式拍摄到了他想要的“艺术”效果,更在程怀易的灵魂深处,刻下了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痕。让他永远记得,自己失控时有多么可怕,多么接近真正的湮灭。

      让他永远恐惧于自己的本能,恐惧于Alpha的身份,恐惧于可能会伤害到他在乎的人。

      那个男孩后来怎么样了?他不知道。

      程求是处理了所有后续,那个男孩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程怀易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是程求是从无数渴望成名的年轻Omega中挑选出来的“合适人选”,为了激发他表演潜能的工具。

      而如今,这个“工具”化作了最狰狞的梦魇,在他最脆弱的时候,卷土重来。

      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程怀易干呕了几声,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他感到一种彻骨的寒冷,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比之前任何一次情绪低谷都要深沉、黑暗。

      他需要确认。

      确认自己还在现实里,确认自己没有伤害任何人。

      他跌跌撞撞地翻身下床,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

      他扶着墙壁,踉跄地走到门口,颤抖着手拧开门把手。

      客厅里一片黑暗和寂静,只有月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一切如常,没有任何挣扎或痛苦的痕迹。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通往二楼的主卧方向。

      门紧闭着,里面悄无声息。庄一眠应该在安睡。

      这个认知让他狂跳的心脏稍微平复了一点点,但那种深刻的恐惧和自我厌恶并未消散。

      他不敢想象,如果刚才不是梦,如果他真的失控,如果庄一眠……

      不!不能再想下去!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滑坐在地,将滚烫的额头抵着膝盖,试图用物理上的不适来驱散脑海中的可怕景象。但那个蒙着眼睛的男孩的脸,不知何时,竟然慢慢与庄一眠沉静的侧脸重叠了起来。

      一样的苍白,一样的脆弱,一样吸引着他内心深处那头渴望标记与占有的野兽。

      这个念头让他如坠冰窟,浑身血液都仿佛冻结了。

      他一直知道自己对庄一眠抱有怎样强烈的、近乎偏执的占有欲。

      在理智尚存时,他能将这种欲望转化为笨拙的讨好和小心翼翼的靠近。但在梦里,在程求是的操控下,他清晰地看到了自己欲望的另一面。

      是摧毁,是掠夺,是将美好撕碎的暴戾。

      他有什么资格留在庄一眠身边?他这样一个被诅咒的、随时可能失控伤人的怪物?就因为那虚无缥缈的、寻找了十年年的执念?就因为庄一眠一时的怜悯和善良?

      埃莉斯医生的话在他耳边响起:“潜在的攻击性和偏执倾向依然存在。你需要保护好自己,设定清晰的界限……”

      他不能……他不能成为庄一眠的威胁。

      一股巨大的、自我毁灭的冲动涌了上来。

      也许他应该离开,现在就离开,在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之前,彻底消失在庄一眠的生活里。回到那个属于他的、充斥着控制和黑暗的世界,至少那里,他伤害的只会是那些与他一样肮脏、或者被他父亲安排好的人。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野草般疯狂滋长。

      他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快而一阵眩晕。

      他扶着墙,摸索着回到客房,开始机械地、无声地收拾自己寥寥无几的行李。

      几件庄一眠给他的衣服,那个速写本,还有埃莉斯医生开的新药。

      他的动作很轻,生怕惊醒楼上的人。

      每折叠一件衣服,都像是在凌迟自己的心脏。

      这里短暂的安宁和温暖,是他黑暗人生中偷来的一缕光,而现在,他不得不亲手将其熄灭。

      就在他拉上背包拉链,准备悄无声息地离开时,客卧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程怀易的动作瞬间僵住,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他屏住呼吸,心脏再次疯狂地跳动起来。

      “程怀易?”门外传来庄一眠带着睡意的、有些模糊的声音,“你没事吧?”

      他听到了?听到了自己梦魇中的嘶吼?还是被自己混乱的信息素惊醒了?

      程怀易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该怎么说?说他做了一个自己变成怪物伤害别人的噩梦?说他害怕会伤害到他,所以要像个懦夫一样逃跑?

      “我……我没事。”他最终挤出一句干涩的谎言,声音沙哑得厉害,“吵到你了?”

      门外沉默了一下,然后庄一眠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晰了一些:“做噩梦了?”

      他的语气很平静,没有责备,没有不耐烦,只是单纯的询问。

      这简单的三个字,像是一把钥匙,轻易地撬开了程怀易努力维持的、即将崩溃的防线。

      他靠在门板上,额头抵着冰凉的木门,闭上眼睛,泪水无声地滑落。

      他的沉默,已经是最好的回答。

      庄一眠在门外也没有再说话。过了一会儿,程怀易听到他转身离开的脚步声。

      他走了吗?

      一股巨大的失落和绝望将程怀易淹没。果然,连庄一眠也厌倦了他这个麻烦吧……

      然而,脚步声很快又回来了。接着,他听到有什么东西被轻轻放在门边的地上。

      “热牛奶。”庄一眠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依旧平静,“喝了可能会好睡一点。”

      说完,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是真正地离开了,回到了二楼。

      程怀易怔怔地站在原地,过了好几秒,才颤抖着手,缓缓打开了房门。

      门口的地上,放着一杯冒着氤氲热气的牛奶。白色的瓷杯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没有追问,没有安慰,甚至没有露面。

      只是一杯无声的热牛奶。

      仿佛在告诉他,我听到了你的痛苦,我在这里,但我不打扰你,我给你空间,也给你一份微不足道却实实在在的暖意。

      程怀易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端起那杯牛奶。温热的触感透过瓷杯传递到他冰凉的掌心,一路蔓延,似乎稍稍驱散了一些彻骨的寒意。

      他端着牛奶回到房间,关上门,却没有再回到床上。他靠着门板滑坐下来,将温热的牛奶杯紧紧抱在怀里,像抱住唯一的浮木。

      眼泪大颗大颗地滴落,砸在牛奶里,漾开一圈圈涟漪。

      他没有再压抑,任由压抑的、痛苦的呜咽在寂静的房间里低低回荡。

      他还能去哪里?这个世界之大,除了这个有着一杯热牛奶等待他的地方,还有哪里能容得下他这样一个破碎、肮脏、充满危险的灵魂?

      离开的念头,在那杯牛奶的温热中,一点点瓦解、消散。

      主人还没有放弃狗,狗却自己想着走。

      荒谬。

      他知道自己很自私,很卑劣。明明知道可能带来危险,却还是贪恋这份温暖,舍不得离开。

      他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向窗外清冷的月光。

      梦魇带来的恐惧依旧盘踞在心底,自我厌恶的情绪也未曾减少。但与此同时,另一种更加坚定的念头,如同石缝中挣扎生长的嫩芽,破土而出。

      他不能走。

      至少,不能像这样狼狈地、如同丧家之犬般逃走。

      他需要力量。不是那种失控的、毁灭性的本能力量,而是真正的、能够掌控自己、保护自己在乎之人的力量。

      他需要面对程求是,需要解决闻珩这个隐患,需要彻底驯服自己内心的野兽。

      为了他自己,也为了……这个会在他噩梦惊醒后,默默递上一杯热牛奶的人。

      他将杯中的牛奶一饮而尽,温热的液体滑入胃里,带来一丝虚假的、却足以支撑他此刻的暖意。

      天,快要亮了。

      黎明的微光即将撕破漫长的黑夜。

      而程怀易知道,他必须在这场与自身黑暗和外部威胁的双重战争中,找到一条生路。

      他需要直面那个梦魇,需要知道真相。无论那真相有多么丑陋。

      这是他反击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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