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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寻味
杭州的秋天比周屿想象的更温柔。十一月的西湖,晨雾如纱,远山如黛,空气中弥漫着桂花的余香和淡淡的茶韵。
陆远的小茶馆在西湖边一条安静的巷子里,门脸不大,木匾上刻着“远山茶舍”四个字。推门而入,风铃声清脆,室内温暖安静,满室茶香。
“来啦。”陆远从茶台后起身,穿着简单的棉麻衣衫,笑容温和,“路上还顺利吗?”
“很顺利。”林晚秋将行李放在角落,“陆先生的茶馆真雅致。”
周屿环顾四周。茶馆面积不大,但空间利用得巧妙——临窗是茶座,中间是展示柜,陈列着各种茶叶和茶具,最里面是一个半开放的工作室,可以看到烘焙茶叶的工具。
“楼上有两间客房,已经收拾好了。”陆远说,“你们先休息,下午我带你们去茶文化节的场地看看。”
客房很简洁,但看得出用心布置过。林晚秋的房间窗对着一个小天井,种着几丛翠竹;周屿的房间能看到巷子里的梧桐树,叶子已经开始泛黄。
“你父亲真的很用心。”林晚秋推开窗,让秋日的阳光洒进来。
周屿站在她身后,轻轻抱住她:“这几天,就当我们是来度假的。工作的事,先放一放。”
茶文化节的场地在西湖边的文化广场,已经搭起了几十个展位。陆远的展位位置很好,在中心区域,旁边就是舞台。
“我们的主题是‘茶与甜品的对话’。”陆远指着展位设计图,“这边展示茶,这边展示甜品,中间是体验区,客人可以现场品尝搭配。”
周屿仔细看着设计图,提出了几个修改建议:“体验区可以做成半开放式的,让客人能看到部分制作过程。灯光要温暖,突出食物的质感。”
“好想法。”陆远点头,“还有三天时间,来得及调整。”
接下来两天,三人开始了紧张的布展工作。周屿负责甜品展示部分,他带来了“陆屿”的五款主打产品,还特意为这次活动研发了三款新甜品——都是以茶为灵感。
“这款叫‘龙井雪’,用龙井茶粉做的慕斯,中间是蜜豆夹心,表面撒了抹茶粉,像初雪落在茶山上。”周屿向林晚秋展示样品。
林晚秋尝了一口,茶香清雅,甜度适中:“好吃。名字也好听。”
“这款是‘普洱重山’,用熟普洱做的巧克力蛋糕,层次丰富,味道醇厚。”周屿继续介绍,“还有这款‘茉莉轻云’,茉莉花茶做的奶冻,口感轻盈。”
陆远尝过后,赞不绝口:“这三款甜品,把茶的性格都表现出来了。小屿,你对茶的理解很深刻。”
“是您寄给我的那些茶书帮了忙。”周屿说,“我看了才知道,茶和甜品一样,讲究产地、工艺、时令,还有制作者的心意。”
布展的最后一天,陈清源也来了杭州。他看到展位的设计,很是满意:
“这次联合展示很有意义。茶和甜品,都是中国文化里雅致的部分,两者结合,能产生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他看向周屿:“你母亲当年也想过做茶点,但那时候条件有限,没能实现。现在你替她完成了这个心愿。”
周屿心中涌起暖意。每一次有人提到母亲,都让他感觉自己离她更近了一步。
茶文化节开幕当天,阳光正好。西湖边游人如织,文化广场上更是人头攒动。陆远和周屿的联合展位很快吸引了大量观众。
“这个‘龙井雪’好好吃!茶味好正!”
“普洱和巧克力居然这么搭,太神奇了!”
“茉莉奶冻好清爽,吃完一点都不腻。”
好评如潮。媒体也闻讯而来,摄像机、话筒、闪光灯将展位围得水泄不通。周屿和陆远并肩站在镜头前,一个沉稳儒雅,一个俊朗坚毅,父子相像的眉眼成为最好的故事素材。
“请问两位是怎么想到做这样一个联合展示的?”记者问。
陆远看了周屿一眼,微笑:“茶和甜品,都是生活中美好的事物。我的儿子在甜品方面很有天赋,而我对茶略知一二,我们就想,为什么不把两种美好结合起来呢?”
他用了“我的儿子”这个称呼,自然而坦然。周屿心中一动,看向陆远,后者对他轻轻点头。
“周先生,听说您最近经历了不少风波,这次来杭州展示,是不是也有重新出发的意思?”另一个记者问。
周屿从容回答:“人生就像做甜品,有时候需要经历高温烘焙,有时候需要时间冷藏定型。风波是淬炼,不是终点。来杭州,是和父亲一起做我们都热爱的事,也是‘陆屿’品牌新的尝试。”
他的回答赢得了掌声。林晚秋在人群中看着,眼中满是骄傲。
展示持续了三天,每天都人气爆棚。最后一天下午,人潮渐渐散去时,一个特殊的客人来到了展位——是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由孙女搀扶着。
“陆师傅,还认得我吗?”老太太颤巍巍地问。
陆远仔细看了看,惊喜道:“王老师!您怎么来了?”
“听说你和你儿子一起做展示,我怎么能不来看看。”老太太笑着,看向周屿,“这就是苏晴的儿子?长得真像她。”
周屿连忙扶老太太坐下:“您认识我母亲?”
“何止认识。”王老太太的眼睛湿润了,“我是你母亲在杭州学艺时的房东。那时候她住在我家阁楼,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练习,晚上还在灯下记笔记...多好的姑娘啊。”
她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一本泛黄的笔记本:“这个,是你母亲落在我那的。我本来想等她回来取,谁知道...”
笔记本的封面上,是苏晴娟秀的字迹:“杭州学艺笔记,1982年秋。”
周屿颤抖着接过,翻开。里面密密麻麻记满了配方、心得、还有手绘的草图。最后一页写着:“今天尝了陆远做的龙井茶酥,茶香清雅,酥皮层层,美味。想学,但他不肯教,说要传男不传女。哼,我偏要自己研究出来。”
后面画了个生气的小表情。
周屿的眼泪滴在纸页上。林晚秋轻轻握住他的手。
“你母亲是个倔强的姑娘。”王老太太抹着眼泪,“但她心善,手巧。我那孙子小时候身体不好,她就每天给他做药膳甜品调理。后来孩子身体好了,我们都感激她。”
陆远倒了一杯茶,双手奉给王老太太:“王老师,谢谢您保存这个笔记本这么多年。”
“应该的。”老太太接过茶,“现在物归原主,我也了了一桩心事。”
她看着周屿,又看看陆远:“你们父子能在一起做喜欢的事,苏晴在天上看着,一定很高兴。”
王老太太离开后,周屿捧着那本笔记本,久久不语。陆远拍拍他的肩:
“你母亲在杭州学艺那段时间,是我认识她之后最快乐的时光。每天我们一起研究配方,争论技艺,有时候吵得面红耳赤,有时候又为一个小突破高兴得像个孩子。”
他的目光悠远:“那时候我就知道,这个姑娘是我这辈子唯一想携手同行的人。可惜...”
“不可惜。”周屿打断他,声音坚定,“至少你们有过那样美好的时光,至少你们留下了我。而且现在,我们以另一种方式,完成了你们当年的梦想。”
陆远看着他,眼中闪着泪光:“你说得对。小屿,你比你父亲通透。”
文化节圆满结束。撤展那天,周屿和林晚秋帮陆远收拾东西。茶馆二楼的工作室里,堆满了这次活动的收获——媒体报道的剪报、客户的联系方式、还有不少合作邀约。
“这几天辛苦你们了。”陆远泡了一壶龙井,“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周屿看了林晚秋一眼:“我们打算在杭州待几天,四处走走,然后...去旅行。”
“旅行?去哪儿?”
“还没想好。”林晚秋说,“可能去云南,看看茶山;也可能去日本,学习他们的甜品技艺。就是想放空一段时间,充充电。”
陆远点头:“是该休息休息。你们这半年太拼了。如果需要,我可以介绍一些国内外的朋友,他们或许能帮上忙。”
“谢谢爸。”周屿脱口而出。
空气安静了一秒。这是周屿第一次叫陆远“爸”。
陆远的手抖了一下,茶水洒出来一些。他连忙放下茶杯,声音有些哽咽:“好...好孩子。”
林晚秋悄悄退出了工作室,把空间留给这对刚刚真正相认的父子。
楼下茶馆里,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晚秋坐在窗边的位置,看着巷子里人来人往,心中平静而满足。
这半年,她陪周屿走过低谷,攀过高山,见证他从迷茫到坚定,从独自挣扎到拥有家人和事业。而她自己,也在过程中找到了真正想要的生活——不是别人定义的安稳,而是与爱人并肩追梦的充实。
不知过了多久,周屿下楼来,眼睛红红的,但脸上带着释然的笑容。
“聊完了?”林晚秋问。
“嗯。”周屿在她对面坐下,握住她的手,“晚秋,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周屿认真地说,“如果没有你,我可能还在‘糖霜’里自怨自艾,可能早就被那些风波击垮,更不可能有勇气面对父亲,面对自己的身世。”
林晚秋微笑:“那你也要谢谢自己。是你选择了坚持,选择了勇敢,选择了在每一个岔路口都走向光明。”
窗外,夕阳西下,晚霞染红了半边天。西湖的水面波光粼粼,游船缓缓驶过,留下一道道涟漪。
“我们明天去西湖划船吧。”周屿提议,“就像普通游客那样。”
“好。”林晚秋点头,“然后去尝尝地道的杭帮菜,去灵隐寺祈福,去龙井村看茶园...把杭州的美,都看遍。”
接下来的三天,他们真的像普通游客一样,游遍了杭州的名胜。在西湖的游船上,周屿指着远处的山:
“我爸说,我母亲最喜欢在西湖边写生。她说西湖四时不同,晨昏各异,就像甜品,同样的原料,不同的手法和心境,能做出完全不同的味道。”
在龙井村的茶园里,他们看着茶农手工采摘秋茶。一个老茶农请他们喝茶,用的是最传统的冲泡方法。
“茶如人生,第一泡青涩,第二泡醇厚,第三泡淡雅。”老茶农说,“能品出每泡不同的人,才懂茶。”
在灵隐寺,他们虔诚地祈福。林晚秋求了一支签,是上上签,签文是:“历经风雨见晴空,苦尽甘来事事通。”
周屿看了,笑着说:“这签准。”
离开杭州的前一晚,陆远在茶馆为他们饯行。他亲自下厨做了几道杭帮菜,还开了一坛珍藏的桂花酒。
“这酒我存了十八年,本来想等...”陆远顿了顿,“现在喝正好。”
酒过三巡,陆远从柜子里取出一个木匣:“小屿,这个给你。”
周屿打开,里面是一套完整的甜品工具——不是现代的不锈钢制品,而是古法的铜制、木制工具,每件都保养得极好。
“这是我年轻时收集的,有些是老师傅用过的,有些是我到处寻来的。”陆远说,“现在传给你。工具是有灵性的,用得越久,越顺手。”
周屿抚摸着那些工具,能感受到岁月浸润出的温润光泽:“谢谢爸,我会好好用的。”
“还有这个。”陆远又拿出一个信封,“这里面是我这些年研究茶点的心得,还有一些老朋友的联络方式。你们不是要去旅行吗?走到哪里,如果需要帮助,就联系他们。我都打过招呼了。”
林晚秋接过信封,沉甸甸的:“陆先生,您太周到了。”
“应该的。”陆远看着他们,眼中满是不舍,“你们还年轻,要多看看世界。但记得,这里永远是你们的家,随时欢迎回来。”
那一夜,他们聊到很晚。聊茶,聊甜品,聊苏晴年轻时的趣事,聊未来的计划。窗外的月亮从东山升到中天,又渐渐西斜。
第二天清晨,周屿和林晚秋拖着行李离开茶馆。陆远送到巷口,看着他们的背影,久久没有离开。
去火车站的路上,周屿一直沉默。林晚秋知道他在想什么,轻轻握住他的手:
“还会回来的。”
“嗯。”周屿点头,“我知道。只是...有点不真实。半年前,我还是个没有家的人。现在,我有你,有师父,有父亲,有自己的事业...像做梦一样。”
“不是梦。”林晚秋微笑,“是你用坚持和努力换来的现实。”
火车站里,人群熙攘。他们买了去昆明的车票,准备从那里开始云南之旅。检票前,周屿给陈清源发了条信息:“师父,我们去旅行了,归期待定。工作室拜托您偶尔照看。勿念。”
陈清源很快回复:“去吧,年轻人就该多看看世界。工作室有我在,放心。记得带特产回来。”
列车缓缓驶出站台,杭州的景色在窗外后退。周屿靠在窗边,看着远去的城市,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有不舍,有期待,有感恩,有希望。
林晚秋靠在他肩上,轻声说:“睡会儿吧,路还长。”
周屿闭上眼睛,却睡不着。他的脑海中闪过这半年的画面——甜品店初遇的夜晚,工作室熬夜的灯光,医院的长廊,比赛的舞台,展览的喧嚣,杭州的茶香...
每一个画面里,都有林晚秋的身影。她像一道温暖而坚定的光,照亮了他前行的路。
他睁开眼睛,看着身边已经睡着的林晚秋,轻轻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谢谢你,晚秋。”他在心中说,“余生,请多指教。”
列车穿过田野,越过山川,驶向未知的远方。而他们的故事,还在继续。
因为最好的甜品,永远是下一道;最好的人生,永远是下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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