悖光性

　　“净世会”三个字，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林淼脑海中荡开一圈圈警惕的涟漪。一个崇尚绝对秩序、并能制造出那种冰冷诡异能量的组织，其危险程度恐怕不亚于吸血鬼亲王。苏宴那句“针对混乱之源或旧时代遗物”的警告，更让他心底发寒。
　　陈陌离开后，安全屋内重归寂静。林淼没有立刻休息，而是将苏宴透露的信息、陈陌监控到的异常信号、以及自己在东区仓库区的发现，再次梳理整合。
　　东区仓库区……能量活动频率增加，“枢纽”可能被激活。那里，或许是目前唯一能找到“净世会”蛛丝马迹的切入点。
　　他需要再去一次。但这次，不再是远距离观察，而是需要更靠近，甚至……尝试接触或探查那个“枢纽”。
　　风险极高。苏宴描述中的“净世会”傀儡高效冷酷，绝非易与之辈。但他别无选择。被动等待，只会让危险悄无声息地蔓延至更近的距离。
　　接下来的两天，林淼没有再外出。他利用这段时间，对身体进行更彻底的恢复和适应性训练，同时仔细规划探查方案。他研究了东区仓库区的地图（包括公开的和一些陈陌能搞到的旧管道图纸），标记出可能隐藏地下入口或适合建立隐蔽据点的地方。他测试了“影鳞衬衣”在不同程度灵能激发下的隐匿极限，以及“夜陨”匕首对各种模拟能量屏障（用特制符纸模拟）的穿透效果。
　　他还特意准备了几个小玩意儿：几枚经过特殊处理的、能吸附在物体表面并延时释放微弱圣光或干扰灵能波动的“黏附符文”；一小瓶气味极其淡薄、但对大多数魔法生物和构装体有轻微刺激作用的“惑兽粉”；以及一条韧性极强、带有倒钩和简易触发机关的“灵能绊线”。
　　这些不是用于正面战斗，而是为了在必要时制造混乱、阻碍追踪或标记路径。
　　第三天傍晚，林淼做好了出发准备。他将状态调整到最佳，携带了必要的装备和消耗品，再次如同融入夜色的水滴，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安全屋。
　　东区仓库区在夜幕下更显荒凉。废弃的库房像巨大的、沉默的怪兽，匍匐在昏暗的月光和远处零星的路灯光晕中。空气里弥漫着铁锈、腐烂木料和积水的沉闷气味。
　　林淼没有直接进入上次发现异常的区域。他选择了一个相对外围、但视野较好的制高点——一栋半坍塌的三层办公楼楼顶。这里能俯瞰大半个仓库区，且背光，不易被发现。
　　他潜伏在楼顶破碎的女儿墙后，戴上了一个带有微光增强和热能感应功能的单筒目镜（协会“守夜人”的进阶装备之一），同时将手腕上的灵能频谱分析仪调整到最灵敏模式，专注地扫描着下方的黑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仓库区死寂一片，只有夜风吹过破窗发出的呜咽。但林淼的耐心极好，如同最有经验的猎手。
　　大约过了两个小时，当月亮移至中天时，分析仪的屏幕边缘，那个熟悉的、代表“冰冷有序空洞”能量的微弱信号点，再次出现了！
　　这次，信号比陈陌监测到的更强，也更稳定，持续了大约十秒钟才消失。位置……在仓库区深处，靠近一个大型旧货仓和一段明显加厚加固的老式排水渠交汇处。
　　林淼记下坐标，继续观察。又过了约四十分钟，信号再次出现，位置向排水渠方向偏移了大约五十米，持续时间稍短。紧接着，大约十分钟后，在最初信号点附近，出现了两个微弱的、移动的热源信号！
　　来了！
　　林淼精神一振，将目镜的焦距调到最大。两个模糊的身影在黑暗的建筑阴影中快速穿行，动作协调划一，几乎没有多余的动作。他们穿着与环境色完美融合的深色紧身衣，脸上似乎戴着某种全覆式面罩。正是他上次见过的“傀儡”！
　　两个“傀儡”在货仓和排水渠附近短暂停留，似乎在检查什么，然后其中一人俯身，似乎在操作地面某个隐蔽的装置。片刻后，两人汇合，迅速向着排水渠的一个检修井口方向移动，先后滑入井中，消失不见。
　　排水系统……果然，他们将据点设在了地下。那里四通八达，易于隐藏和转移，也方便进行不为人知的勘测或布置。
　　林淼没有立刻跟下去。他在楼顶又耐心等待了半小时，确认没有其他“傀儡”出现或异常动静后，才如同一片落叶，悄无声息地从楼顶滑下，借助建筑阴影和“悄声旅者”靴子的优势，快速而谨慎地接近那个检修井口。
　　井盖是厚重的铸铁，边缘有新的摩擦痕迹，显然经常被开启。井盖本身没有锁，但林淼在靠近时，灵能感知到井盖下方附着着一层极薄、几乎不可察的能量膜——一种警报或探测装置。
　　他早有准备。从腰间的小包里取出一个巴掌大小、形如扁平海星的银色金属片。这是协会技术部开发的一次性“灵能干扰贴片”，能暂时扰乱小范围内的低阶灵能场。他将贴片轻轻吸附在井盖边缘，激活。
　　贴片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嗡”声，表面闪过一串细密的符文。井盖下方那层能量膜微微波动了一下，随即暂时失效。
　　林淼轻轻掀开井盖一条缝，侧耳倾听。下方传来隐约的、规律的水流声和通风系统的低沉嗡鸣，没有其他异响。他小心地将井盖移开足够自己通过的缝隙，如同灵猫般滑入，反手将井盖恢复原状。“灵能干扰贴片”的有效时间大约五分钟，之后能量膜会恢复，但短时间内应该不会触发警报。
　　井下是一条宽阔的混凝土通道，两侧是深不见底的污水渠，中间是可供检修人员通行的走道。空气潮湿阴冷，混杂着浓重的霉味和化学试剂残留的刺鼻气味。墙壁上每隔一段距离有昏暗的防爆灯，提供着勉强可见的光线。
　　林淼落地无声，立刻将身体紧贴在通道侧壁的阴影中，灵能感知提升到极限。通道向前后延伸，远处传来隐约的、有规律的能量波动——正是那种“冰冷有序”的感觉，源头似乎在前方拐角后的某个地方。
　　他没有冒进。先是从行囊中取出一个小巧的、如同蜘蛛般的金属探测器，轻轻放在地上。探测器八条细腿无声移动，朝着能量波动的方向爬去，同时将前方的声音和能量反馈传到林淼手腕上一个接收器上。
　　反馈显示，前方大约三十米右拐后，通道变得宽敞，似乎连接着一个旧的地下泵站或储水设施。能量波动从那里传来，还有极其轻微、如同齿轮运转般的机械声。
　　林淼收起探测器，给自己施加上一层更彻底的灵能隐匿，将“影鳞衬衣”的效果催动到极致，然后如同真正的影子，贴着墙壁，向着拐角处无声滑去。
　　拐角后，景象豁然开朗。
　　这里果然是一个废弃的大型地下泵站空间。巨大的锈蚀管道纵横交错，中央是一个干涸的圆形混凝土蓄水池。此刻，池底被清理出了一片区域，安置着一个大约两米见方、半人高的奇异装置。
　　装置整体呈暗银灰色，材质非金非石，表面光滑，流动着极淡的、规律性的蓝色光纹。它的造型简洁而富有几何感，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或接口，就像一个被精心打磨过的冰冷匣子。正是它，在持续散发着那种“冰冷、有序、空洞”的能量波动。苏宴口中的“枢纽”？
　　装置周围，站着四个与之前所见类似的“傀儡”。他们如同雕塑般静立，面罩上眼睛的位置闪烁着微弱的红光，似乎处于待机或警戒状态。除此之外，泵站内空无一人。
　　林淼屏住呼吸，将自己隐藏在入口处一根粗大管道的阴影后，仔细打量。装置侧面，似乎有一个微小的、如同呼吸灯般明暗交替的光点。而装置的“顶部”（如果那光滑的表面可以称之为顶），隐约有一个向内凹陷的、复杂的几何图案，图案中心似乎缺失了什么。
　　是能量源？还是控制核心？
　　他注意到，装置底部延伸出几条半透明的、仿佛能量凝结而成的“管线”，没入混凝土地面，似乎连接着更深层的地下结构或者远处的其他节点。
　　这里是一个节点，一个中转站。那么，它的作用是什么？收集信息？传输能量？还是……在圣城地下绘制某种“秩序”的网络？
　　林淼心中念头飞转。直接破坏这个装置？风险太大，且可能立刻引来更多“傀儡”甚至“净世会”的真正成员。留下监控设备？对方的技术水平不明，普通监控手段很容易被发现。
　　他目光扫过四周。泵站虽然废弃，但结构复杂，管道和支架形成了许多视觉死角。或许……可以留下一点“纪念品”？
　　他小心翼翼地，从行囊中取出了那几枚“黏附符文”。符文只有指甲盖大小，呈灰白色，可以轻易吸附在金属或混凝土表面。他选定了几处位置：装置本身光滑表面的一处不起眼的侧面凹陷；连接装置的一条能量“管线”靠近根部的位置；以及泵站入口上方一处锈蚀的钢梁内侧。
　　他需要在不惊动那四个“傀儡”的情况下，将符文送到指定位置。这需要精确的控制和绝对的耐心。
　　林淼从腿侧的备用鞘中，抽出了一把普通的多功能猎刀（非夜陨）。他将一枚符文小心地卡在刀尖一个特制的凹槽里。然后，他调整呼吸，将灵能凝聚于指尖，轻轻一弹。
　　猎刀如同被无形的手托着，极其缓慢、平稳地，贴着地面和管道的阴影，向着最近的目标——那条能量管线根部——滑去。动作慢得几乎看不见移动，全靠精细的灵能操控。
　　时间仿佛被拉长。汗水从林淼额角渗出，但他眼神专注，手稳如磐石。
　　猎刀悄无声息地抵达目标位置，刀尖轻轻触碰管线根部上方的一小片混凝土。符文受到触碰，立刻无声地吸附上去，表面的灰白色迅速变得与周围环境一模一样。
　　第一枚，成功。
　　林淼如法炮制，操控猎刀取回，装上第二枚符文，瞄准装置侧面。这一次难度更大，需要让猎刀在有限的空间内绕过一个“傀儡”的脚边。他的呼吸更轻，灵能的输出如丝般精细。
　　猎刀贴着冰冷的地面，如同水蛇般蜿蜒，险之又险地擦过那个“傀儡”的靴子边缘（距离不到三厘米），将符文送达指定位置，吸附。
　　第二枚，成功。
　　第三枚符文需要送到入口上方的钢梁。这次，林淼换了一种方式。他捡起脚边一粒极小的碎石，将符文粘在上面，然后调整角度，用手指极其轻微地一弹。
　　“嗒。”
　　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轻响。石子划过一道低平的弧线，精准地撞在钢梁内侧，符文立刻吸附。声音虽然轻微，但在寂静的泵站内依然可能被捕捉到！
　　距离最近的一个“傀儡”面罩上的红光闪烁了一下，头部似乎极其轻微地向声音来源方向转动了半度。
　　林淼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将隐匿效果提升到极限，连心跳都几乎停止。
　　“傀儡”静静地“注视”了钢梁方向几秒钟。可能是石子弹跳的声音太轻，太像常见的结构松动或小动物活动，也可能是符文的隐匿效果起了作用。“傀儡”眼中的红光恢复了规律的微弱闪烁，头部转回原处。
　　林淼缓缓地、极其轻微地吐出一口浊气。第三枚，也成功了。
　　三枚“黏附符文”被设定为在二十四小时后激活，释放微弱的圣光脉冲和灵能干扰。这不会对装置造成实质性破坏，但足以引起一阵小小的混乱，或许能让他观察到“净世会”应对异常的反应，甚至可能短暂干扰装置的运行。
　　目的达到，不宜久留。林淼开始缓缓向后退，准备沿原路撤离。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泵站另一侧，一个原本被巨大阀门遮挡的阴影里，毫无征兆地，又走出了一个“傀儡”。这个“傀儡”与之前的四个略有不同，他身上的紧身衣带有更精细的银色纹路，体型也稍显高大。他径直走向中央的装置，俯身，似乎在进行某种例行检查或数据读取。
　　而他所站的位置，恰好完全挡住了林淼退回通道入口的路线！
　　林淼的心猛地一沉。他被迫停在原地，紧贴在管道阴影中，与那个新出现的“傀儡”之间，只隔了不到十米的距离，中间毫无遮挡！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那个“傀儡”在装置前操作了大约一分钟，然后直起身，似乎准备离开。但他没有走向来的方向，而是……朝着林淼藏身的管道方向，走了过来！
　　一步，两步……越来越近。
　　林淼全身紧绷到了极点，右手悄然按上了腿侧的“夜陨”匕首柄。如果被发现，他必须在对方发出警报前，以最快速度解决掉这个“傀儡”，然后立刻逃离。但对方的技术未知，能否一击必杀？是否会触发其他警报？
　　五米，三米……
　　“傀儡”的脚步在距离管道还有两米左右时停了下来。他似乎只是随意地扫视了一下周围环境，面罩下的红光在林淼藏身的阴影处掠过。
　　林淼屏住呼吸，连思维都仿佛凝固了。影鳞衬衣的隐匿效果被催发到极限，他几乎与阴影和管道上的锈蚀纹理融为一体。
　　一秒，两秒……
　　“傀儡”的头部微微偏了偏，似乎有些疑惑，但最终，他转过了身，朝着泵站另一侧一个不起眼的小门走去，推门而入，消失不见。
　　危机暂时解除。但林淼不敢有丝毫松懈，等到那个小门完全关闭，又等了十几秒，确认再无异动后，才以最快的速度、最轻的动作，悄无声息地退回了来时的通道。
　　他快速回到检修井口下方，聆听上方动静，确认安全后，轻轻推开井盖，闪身而出，迅速将井盖恢复原状。干扰贴片的时间刚好结束，下方的能量膜恢复如初。
　　他没有停留，借着夜色和建筑的掩护，迅速远离了仓库区，直到回到相对安全的老城区巷道，才略微放缓脚步。
　　夜风清冷，吹散了他身上的阴湿气息和紧绷感。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今晚的探查，收获远超预期。他不仅确认了“枢纽”的存在和位置，还成功留下了后手。但也近距离感受到了“净世会”傀儡的诡异和潜在的危险。那个最后出现的、带有银色纹路的“傀儡”，显然级别更高，感知也可能更敏锐。
　　“净世会”在圣城地下的布局，究竟到了何种程度？他们的最终目的，到底是什么？
　　林淼抬头，望向圣城中心方向。协会总部的大楼轮廓在夜色中沉默矗立。
　　内忧外患，四方皆敌。
　　他握紧了拳，又缓缓松开。
　　无论如何，他已经踏出了主动探查的第一步。接下来，就是等待符文激活后的反应，并继续从其他渠道，挖掘关于“净世会”、关于协会内鬼、关于所有隐藏在暗处的威胁的更多信息。
　　路还很长，夜还很深。
　　但猎人，已经从猎物身后，悄然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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