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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亿分之一04
茶馆里飘着淡淡的普洱茶香,檀木桌椅泛着温润的光。窗外是修剪整齐的竹林,偶尔有雀鸟掠过。
乔坐在兰对面,肤色是常年运动晒出的健康小麦色,笑起来时眼睛弯成月牙。不到三十岁,她已经能在自己的领域稳定年入百万。
这是兰的老客户,一个总能用强大执行力把灵性洞见落地的实干家。
乔放下茶杯,笑容淡了些,“上周回家跟妈妈住了几天,感觉……很难受。”
“说说看。”兰靠向椅背,姿态放松。
“妈妈总说不知道为什么心脏很疼。”乔的手指在杯沿摩挲,“我就有种又心疼,又被共生的无奈。同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她会回避冲突。我想表达点什么的时候,她就说:真对不起,让你为难了,妈妈实在是太失败了。”
乔苦笑:“这种无效交流,把我整得很愧疚。一和妈妈聊天,接触到她很多限制性的信念,我立马感觉到粘稠不舒服,很难受。像是被什么粘稠的东西裹住了,呼吸都不顺畅。”
“你月亮在双鱼12宫,”兰这才开口,声音平稳,“容易吸收很多无意识了,需要有意识地觉察和清理。”
乔点头,眼神专注。
“我建议你多去链接大自然中的元素。”兰说,“就像一棵树,树要开花结果肯定要吸收大地的营养以及阳光雨露。但如果少了对应的营养,那棵树就结不了果了,甚至可能会枯萎。”
窗外的竹叶被风吹动,沙沙作响。
“其实人跟树是一样的,都需要自然的能量,只是生命的表现形式不一样。”兰继续说,“那些在大自然生活比较久的人,比较少有心理上的不舒服。因为他们身上的自然元素经常能得到更新。”
乔忽然坐直了身体,眼睛睁大。
“WOW,”她低叹,手指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后颈,“你一说……我这边背脊发凉,头皮发麻。”
兰静静看着她。
“天,这也太巧了。”乔的声音里带着某种震颤,“我昨天晚上无意中听到一个关于蓝星母亲的视频,听完热泪盈眶。你这么一说,好像很多东西连起来了!”
她的语速快了起来:“最近灵感缺乏,唯一能让我写出东西的是个小公园。一个很多绿植,也没什么人的小公园。铺个毯子坐地上,以及走在地上,都让我非常舒服,我一直没去想为什么。现在这么一说,的确就是。”
“今早在思考安全感时也是,”乔继续,“写到有哪些让我感到安全的瞬间,刚写完时还是有些不安,也不知道在不安个啥。突然进来一缕阳光,我的不安全感好像全都化掉了。”
茶香在两人之间袅袅升起。
“我感觉。”乔轻声说,像是分享一个秘密,“蓝星就很有那种巨蟹属性。”
“因为一大半是海水,同时又有陆地。”兰接道,“又有壳又有水,确实挺像巨蟹的。”
“已经做了这么多伤害她的事,战争也好,炸山也好,她就是稳稳地在那,连个痒痒都不挠一下。”乔的声音变得柔软,充满孩童般的孺慕,“因为可能她挠个痒痒就山崩地裂了,就算打个喷嚏,都会有很多城镇被淹没。但她依然选择去尽力地保护。”
兰看着乔。
她敏锐地察觉到,乔的描述中有非常强烈的过度理想化投射,甚至有点脱离现实——这导致了她个人能量的长期不健康表达,容易缺乏主体性、过度共情。
“那你只理解了母亲的其中一个面向。”兰说。
乔眨了眨眼:“母亲还有什么面向?”
“保护。”兰说,“以及毁灭。”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乔的脸上闪过困惑:“母亲……要毁灭吗?”
“是。”兰的声音没有起伏,陈述着一个自然定律,“你看大自然那些雌兽,当她生存环境很恶劣的时候,会直接吃掉自己的孩子。”
乔的呼吸停了半拍。
“如果你认为母亲这样的面向难以接受,那你阴性能量这一块的课题还得继续修。”兰平静说。
“很难想象这样的母亲。”乔的声音变得很小,“我很难理解,‘妈妈会把我牺牲掉’这么一个概念。我认为是不可能的。”
“那不叫牺牲。”
“不是把我吃了吗?”
兰向前倾身,这个细微的动作让乔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你如果没办法想象母亲的主体性,”兰说,每个字都清晰得像在岩壁上凿出的痕迹,“你可能也没办法想象自己的主体性。”
乔沉默了。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双能创造百万价值的手,此刻却显得无措。
“如果让我吃小孩,我可能就不生了。”乔喃喃自语。
“不是说让我们牺牲自己的小孩。”兰的声音放缓了些,“而是要把我们自己的需求放在所有人跟事之前。如果你只掌握了守护的力量,没有掌握毁灭的力量,你的力量永远少了一半。”
“——因为毁灭与守护,本就是一体两面。”
乔慢慢点头,眼神里有挣扎,也有某种东西在松动。“对,我非常同意你说的。我能清楚感觉到自己受限于此。但我从来没见过阴性的毁灭能量。”
“洪水不就是?海啸也是。这些都是阴性的毁灭能量。”兰看着乔。“但大部分人会认为只有阳性能量才能毁灭和进攻。”
乔承认,“对。感觉我在生活中没见到过,包括我见到的女性好像也没有这样的力量。只在电影神话或者电视里看到过。”
兰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这其实涉及到凯龙星。凯龙星的神话原型是半人半马。”
乔专注听着,像学生聆听导师。
“这个原型对应到我们的日常生活就是——在我们社会化的过程中,我们只能接受自己所谓人性的一面,包括文明的一面、守护的一面、讲道理逻辑的一面,不能接受自己毁灭的一面、阴影的一面、兽性的一面。”
她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节奏稳定。
“但这个半人半兽,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兽。如果你不接受自己兽性的一面,你怎么踩在大地上?怎么站立行走?怎么生存?没有站在大地你怎么链接蓝星母亲的能量?”
兰注视着乔的眼睛:“所以很多人即使能链接到大自然的能量,也仍然不稳定,一回到物质生活里又崩掉了,继续焦虑、恐惧、不安。”
“哇。”乔发出轻叹,那声音里既有震撼,也有共鸣。
“尤其是女性,”兰继续说,“大部分女性对于自己兽性的一面都是无法面对的。可是人在整合阴阳两面的时候,兽性的一面是回避不了的。”
她停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兽性当然包括毁灭,也就是一切以自己的欲望为优先。但是,有兽性不代表一定要去毁灭所有的东西。你看,大自然中的很多动物,它们只要吃饱了,一般是不会再去攻击和猎杀的。”
兰的语气里带上一丝淡漠的讽刺:“你要说人很文明吗?但有的人即使吃饱了,已经有多余的资源,他还要去掠夺,还要去发动战争。兽性如果没有整合好,不愿意去承认和接纳自身的阴影和毁灭,那这个人表现的文明不一定是真正的文明,很有可能会通过巧言令色的方式去合理化自己的不文明行为。”
乔安静了很久。她看着窗外摇曳的竹影,看着阳光在叶片上跳跃。“我会觉得小到一个果子烂到地上,我都尽可能不去看。”
“不仅仅是兽性,”兰说,“也包括死亡。因为生死当中包含了死亡。”
“但整个人类当前的文明,大部分都回避兽性跟死亡,还有阴影面。这正是很多人痛苦的根源所在。这些在我们看来不好的东西,当你真正去了解的时候,反而有可能从当中感受到一种更古老原始的生命力!”
兰仿佛化身圣殿宣读神谕的祭司,声音肃穆而沉静,在空间回响:
“所以,母亲既包含生,也包含死;既守护也毁灭;既慈悲也愤怒。”
乔深深地吸气,又缓缓吐出。“我再去体会。”
“你可以这么理解——”兰说,神色忽然柔和下来,好像黄昏时呼唤孩子回家吃饭,“你现在需要跟一位古老的母亲,去学习如何当自己的母亲。”
乔的眼眶瞬间红了。
“哇,这句话……绝了。”乔低低惊叹。
兰恢复了平常的语气,“这个课题是由你现在的母亲触发的。但你应该感受到了,她作为你身体的母亲,她自身是有很多局限性的。”
乔说:“在大自然的时候,我只会去接触比较美好的东西。有很多东西是没有看到的。”
“你只有了解死,才能够理解生。”兰平静道。
“为什么?”
兰看向窗外,目光悠远:“死亡,并不是真正的死。因为它们的能量又回到了母亲那里,提供了另一种形式的生。所以没有真正的死。你能通过理解死去理解生,就会发现生跟死其实都是一样的。”
乔若有所思地点头。
“今天道路已经被死掉的针叶给铺满了,感觉跟这个话题又产生了一个神奇的共识性。”乔说着说着,眼神越来越亮,“有一种疯狂的夏之夜:‘看见没,我们已经死了这么多了,你怎么还看不见?’”
兰微笑,那笑容里有赞许。
”如果你只看人性的一面,永不去看兽性的一面,你的能量就会失衡,制造出持续受创的伤口,能量从这个伤口不断流失。因此你总是找不到自己的力量,你的安全感无法被填满。”
乔长长地叹息,那叹息里满是释然:“哇,原来是这样。我自己真的绝对想不明白到这里。这个话题好宏大。”
“是很大。”兰说,重新靠回椅背,“但是刚好你提到了蓝星母亲,那我就顺便说一下而已。”
......
咨询结束后,兰独自走在傍晚的街道上。
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云层像是被点燃般。
天空之下,是晚高峰的车流,亮着人造的灯光。
她想到了乔眼中那种对母亲的绝对理想化——保护、包容、永不毁灭。
然后,不可避免地,她想到了崔。
也想到了星。
她们都有极强的阴性能量,但都是压抑且受限的。她们都害怕或抗拒兽性,极力想要按照世俗标准去表现出完美的形象,然后以这样的姿态被爱。
星用精巧的隐喻和破碎美学,崔则是试图呈现精神独立、道德完美——这正是她抑郁的原因所在。但本质上,她们都在回避自己完整的阴性力量。
兰也很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吸引到崔和星这类人。
因为她极强的阳性能量。
那种清晰、直接、充满扩张性的阳性能量,像一道强光,照出了她们阴影中所有的轮廓。她们被兰吸引,是渴望通过与兰的结合,来间接拥有这种能量。
但真正的完整,从来不是从他人那里补全。
兰拿出手机,给周发了条消息:「有空吗,聊几句。」
周秒回:「有,咋了。」
兰:「我想到我的阳性能量。」
周:「来语音?」
兰找了个街角的长椅坐下,拨通了语音。
“说到你那阳性能量。我接触到的人里,只有你让我感觉到压迫感。”周说。
兰追问:“具体点说呢,最近哪件事让你有压迫感。”
“没有具体哪件事。”周声音认真了些,“过去我感觉你很像那种批判者。我其实也算这样的人,但是你的能量太强了。感觉分分钟吃了我。”
兰沉吟片刻,说,“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但我自己在日常中浑然不觉。”
“现在应该不会吃我了。喵~”周调笑道,“现在就是有种被净化的感觉,你的戾气少了不少,只留着自己本来的那种气场。”
“之前就是从底层厮杀出来的,不断被人坑,然后反过来去套路别人。”兰说。
“我从来没觉得你那样不好。”周的语气很真诚。
兰感到胸口有什么东西轻轻松动。“谢谢你。”
“哪怕说之前跟你闹掰了那几次,我朋友问起来,我也只是说:可能两人不是一个世界的。我也不会说你怎么怎么样。因为你也教会我很多,让我有了这摆烂的智慧,不要过度付出,我从那之后再也没有否定过自己。这是你的功劳。”
兰握着手机,看着街对面的路灯一盏盏亮起。
“一般来说,”她轻声说,“任何别人对我说‘多亏了你,我才……’,我都会想我配吗。”
“当然了,怎么不配啊。”周见状有些着急,语速不自觉快起来,“你觉得没有你,那些咨询者能得到灵感吗?”
“还是会的吧,只是要多兜一些圈子。”
“付出了,还不配一句感激啊?你怎么肥四。”周的声音听起来很像在埋怨。
兰笑了,“所以,我在尽量无视脑子里那种‘不是我帮了你,是你自己帮了自己’的声音。我会忍住不去说这样的话。”
“你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一切啊。”周从不吝啬于肯定这个好友。
兰看向远处渐渐深蓝的天空。城市的霓虹开始闪烁,像无数颗坠落的星星被人间接住,挂在楼宇之间。
“很美好。”她轻声说,“有点不切实际的美好。这些都是需要时间慢慢来的。不着急。毕竟创伤也不是一天形成的。”
“摸摸你的头。”周说。
兰闭上眼睛,感受晚风吹过脸颊。
“崔经常问我,会不会因为事业和目标牺牲她。”
周没有接话,只是听着。
“她会有这样的不安是很正常的。”兰继续说,“因为我以前就是为了事业和目标连自己都可以牺牲的人。看似是她的不安,实际这种匮乏是从我的内在散发出来的,只是被她捕捉到了而已。”
“现在呢。”周问。
“现在啊。”兰的语气前所未有的清醒和坚定,“我会觉得那个需要牺牲某个人才能换来的世界,本身就是不值得的,是错误的,是幻觉。”
“我过去也觉得,你很难去爱人,你也很难感受到别人的爱。你本身就不认同这个东西。”周说。
“之前碰到对方要把自己的爱给我,我会有一种对方想拉我下地狱的感觉。”
周说:“现在你会去兼顾好是伐?”
“嗯。”兰嘴角微微上扬,“只有爱才能走向爱啊。”
“哇,你是真的成长了,为你点赞。”周欣慰道。
兰站起身,走向熙攘的街道。人群从她身边流过,像一条温暖的河流。
“‘只有靠牺牲才能换来幸福和爱’——我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再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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