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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第9章山中制毒点(前):踩点
老三被押回市局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审讯室里灯光白得发冷。
他坐在椅子上,手被铐在桌下的金属环上,衣服上沾着山路溅起来的泥点子,脸色苍白,额头有汗。
“名。”
“……刘三。”
“以前干嘛的?”
“跑车。”
“多久了?”
“六七年。”
沈听澜懒得废话,翻开记录本,把那张刚刚打印出来的“面包车夹层照片”往桌面上一推。
“这也是跑车?”她淡淡,“你这活,比普通运输司机高端。”
老三盯着那一桶桶白色晶体,喉结滚了滚。
“我、我只是帮人拉货。”他声音发哑,“不然在边城,靠拉客,人养不活。”
“帮谁?”
“……韩总。”
“哪个韩总?”
“韩东。”
沈听澜目光动了一下:“你认识他多久?”
“也就一两年。”老三说,“之前帮他跑过几趟建材,他人……挺好。”
“怎么个好法?”裴征在旁边插话,“给你涨价?还是帮你交社保?”
“他借过钱给我。”老三小声,“我娃生病那次,是他帮忙垫的医药费。”
“哦。”裴征冷笑,“那从那之后,你就开始帮他拉这种‘货’了。”
“我当时不知道是啥。”老三急道,“他说是化工原料,要拿去砖厂做砖加固用。”
“后来呢?”沈听澜问。
“后来……”老三声音低下去,“后来有一次,山上味道太冲,我晕了一下。”
“我问他,他说——你别多问,问多了对你不好。”
“你还继续跑?”
“我欠他钱。”老三苦笑,“还没还完。”
屋里静了一会儿。
“山上那块地,原来是砖厂?”沈问。
“嗯。”
“现在?”
“说是养牛场。”
“你见过牛吗?”
“……”
老三沉默几秒:“没见过。”
“那你见过什么?”
“见过几次白烟。”他咽了口唾沫,“有一次我晚上去,远远看见砖厂那边的烟囱在冒白烟。”
“不是烧煤的那种,是……像雾一样的。”
“味道呢?”温止忽然问。
她一直坐在角落,没插话,这会儿抬起头。
“辣嗓子。”老三说,“呛得慌。”
“山上有人戴口罩吗?”
“有。”老三想了想,“几个戴白大褂的,戴着那种一次性口罩。”
“我去的时候,他让人把我送到门口,就不让我进院了。”
“就看见院里有几个人,穿着雨衣,戴着那种护目镜。”
“鬼不鬼?”裴征小声嘟囔。
“还有呢?”沈问。
“更多就不知道了。”老三摇头,“我就是把人、把货拉上去,然后回村里等。”
“谁找你结账?”
“一个姓周的。”
“周谁?”
“我们都叫他周管事。”老三说,“具体名字……没听他说过。”
“你上次拉人,是什么时候?”
“一个月前。”
“多少人?”
“七八个。”
“这七八个人,都二十来岁,背着包。”老三回忆,“村长说,是外面回来‘体检’的。”
“山上那医生说,要给他们做个‘心理疏导’。”
“你听见过那个医生怎么自我介绍?”沈问。
“他说自己姓陈。”
“陈什么?”
“就说叫‘陈医生’。”
老三缩了缩脖子,“说话细声细气的,听着有点瘆得慌。”
温止指尖在膝盖上轻轻一顿。
“几天前,”沈继续问,“你有没有听谁说过——最近风紧,让你少跑几趟?”
“有。”
“谁?”
“那个周管事。”
“他说,上面有人盯着河,他们最近要‘收一收’。”
“你今天怎么还跑?”
“韩总说,最后一批。”老三苦笑,“跑完,这阵子就不用上山了。”
“最后一批。”沈轻声重复,嘴角冷了冷,“都喜欢说这几个字。”
她合上笔记本:“暂时这样。”
对讲机震了一下。
“沈队。”耳麦里传来姜临的声音,“我这边已经核完山上那块地的手续了。”
“人呢?”沈问。
“砖厂名下挂的是一个空壳公司,法人在外地,电话打不通。”姜临说,“‘养牛场’这块,是乡里批的。”
“批条子的人,是乡里一个副主任。”
“但是——”她顿了顿,“后面有县里某个‘扶贫办顾问’的签名。”
“顾问?”裴征挑眉,“就是我们常说的那种‘挂靠在公家的企业家’?”
“对。”姜临冷笑,“名字你们也熟——韩东。”
·
晚上,联合小会。
地图摊开在桌上,被各种颜色的笔划得像蜘蛛网。石岭村、砖厂、“养牛场”、河道、小凹湾,都被连成了一串。
“情况你们都听见了。”总队长的视频会议画面挂在墙上,他身后也是一张省级地图,“山上这块,很可能就是暗河边城支流之一的加工点。”
“但位置特殊,山中,易守难攻。”
“我们不可能整支队伍硬往里撞。”
“姜临。”他看向屏幕左下角那一格,“你意见?”
“先踩点。”姜临简短,“把地形、出入口、岗哨弄清楚。”
“这块山前后几条小路,我心里有数。”
“我可以带几个人过去转一圈——以‘例行安全检查’的名义。”
“晚上?”
“下午。”姜临说,“晚上他们关门紧,狗都拴出来。”
“白天反而松点。”
“沈听澜。”总队长转头,“你的?”
“行动分两步。”沈说。
“第一,姜队带路,白天踩点。”
“我和温止、老张、苏白一起,以‘卫生监督联合复查’为名,过一眼砖厂外围,取环境样本。”
“第二,等样本回来,如果能证明那块地有大规模制毒痕迹,再申请特警、防爆组,夜间统一行动。”
“目标——一举端点。”
“山里行动风险大,上面肯定会问。”总队长提醒,“尤其是你这边最近刚搞出个校园案,他们有顾虑。”
“我知道。”沈说。
“但如果我们现在不动,这条线会立刻收缩。”她盯着地图,“山上那群试药的人,也许明天就被转走。”
“我们来边城,”她语气平静,“不是为了看一圈河、看一圈山,然后回去写个‘调研报告’。”
那头短暂沉默。
“行。”总队长道,“你们先踩点。”
“样本拿回来,我在厅里替你们往上拱。”
“但有一点——”他压低声音,“绝对不能擅自强攻。”
“你也知道,”他顿了一下,“你爸那次,就是在山里……”
沈听澜指尖在桌面上微不可察地一顿:“明白。”
·
下午,天阴沉沉的,云压得低。
姜临那辆吉普再次上山,另一辆挂着“卫生监督”的面包车跟在后头。
“这次说什么理由?”苏白小声问。
“复查。”温止说,“昨天我们看了石岭村的卫生室,今天我们要看给石岭村送药的上游。”
“比如——负责储存‘扶贫药品’的仓库。”
“仓库还修在山里?”苏白嘟囔。
“穷。”温止淡淡,“土地便宜。”
山路走到一半,老张在前车里伸手指了指前方:“那儿就是。”
顺着他指的方向,能看到一块被粗略平整出来的山腰平台,几栋红砖结构的矮楼和一条长长的烟囱,烟囱口此刻不冒烟,只剩一些被雨水冲刷出的黑痕。
院墙用红砖砌的,外面刷了一层白灰,上面用红漆写着“安全生产重于泰山”“科学养殖造福一方”等标语。
大铁门紧闭,门口挂着一块牌子——“石岭生态养殖基地”。
“牛在哪儿?”裴征忍不住吐槽。
“牛可能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姜临说,“比如锅里。”
她把车停在门外不远处,熄火。
“这次进得去吗?”苏白有点忐忑。
“试试看。”姜临下车,拍了拍裤子上的土,拉了拉自己的旧迷彩夹克。
“温顾问,”她抬下巴,“你这一身看着比我像领导。”
今天温止穿了一件干净的衬衫,外面套着那件印了“县卫生监督”的马甲,脖子上挂着工作牌。
“走吧。”她说。
·
铁门外没人看守,门缝却挂着一把粗糙的大锁。
姜临抬手,用力敲门:“有人吗?镇卫生院、县卫生监督来复查!”
里面安静了几秒,紧接着有拖鞋拍地的声音,铁门后响起一个男人有点不耐烦的嗓音:“谁啊——”
铁门吱呀开了一条缝,一个看起来四十来岁、穿着背心短裤的男人探出头来,目光先扫姜临,再扫温止,最后落在她们胸前的证件上。
“检查?”他皱眉,“昨天不是刚来人?”
“昨天是缉毒。”姜临说,“今天是卫生。”
“不同部门,不同项目。”温止语气极其公事公办,“我们来查看你们储存药品、消毒用品和饲料添加剂的情况。”
“饲料……我们这没那么正规。”那男人挠挠头,“就几头牛,哪有啥添加剂。”
“那就更要查。”温止不急不缓,“你们既然挂了‘生态养殖基地’的牌子,就要对得起这四个字。”
“万一哪天出事,上面问起来——你总得有个说法。”
男人明显犹豫了一下。
“你是这儿负责人?”姜临问。
“我就是管门的。”他嘴里说,眼神却飘。
“那你叫你们负责人出来。”姜临说,“我们只跟负责人说话。”
“我们不进,你们领导怪你。”
“我、我们老板不在。”那人急道,“他去城里开会了。”
“那你给他打个电话。”温止淡淡,“听听他怎么说。”
那人迟疑了两秒,还是缩回去,把门带上。
门后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听得出他往院里里面走了几步,又停了。
“姜队。”耳麦里,裴征的声音压得很低,“院墙这边有摄像头。”
“两个,一个对着门,一个对着山道。”
“他们早知道我们来了。”
“知道也得应付。”姜临说。
几分钟后,铁门再开,这回门缝稍宽一点。
“我们老板说了,”门后的男人露出半个身子,“现在没空接待。”
“你们要查,就下回乡里统一安排。”
“这个安排,”温止淡淡,“就是县卫生监督所安排的。”
她从包里掏出一张盖着红章的纸——县卫生监督的检查通知单,抬手晃了晃。
“你要是认为自己有权利拒绝,”她说,“我可以当你是妨碍公务。”
“到时候,我们就不是来查药的。”
“是来查人。”姜临接上。
那人脸色一变:“我就是看个门的,干嘛为这个承担责任?”
“那就让不该你承担的人出来。”姜临说。
“你们这里有医疗废物。”温止忽然道。
“什么?”男人愣。
“你身上有味道。”她淡淡,“不是牛粪味,是碘酊和消毒水的味道。”
“你刚从哪儿出来?”
男人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没……就是去厕所。”
“厕所里有消毒水?”温止反问。
“……”
空气又静了一瞬。
“我们今天只做例行检查。”沈听澜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她没有靠太近,只是站在几米外,眼神冷冷看着门口那人。
“你现在可以选择合作。”
“也可以选择让我们怀疑——”她顿了一下,“你这里有东西,不敢让人看。”
门口那人眼神乱了一下。
“里头有人。”姜临压低声音,耳麦里说,“不止他一个。”
“老张,你那边?”
“后墙那块,有动静。”老张躲在一丛灌木后,眯着眼看,“有人往山上那条小路跑。”
“几个人?”
“两三个,背着东西,动作挺快。”
“说明他们真有见不得人的东西。”裴征说,“看到我们来了,第一反应是转移。”
“今天强行进去,最多看到一间收拾一半的车间。”沈淡淡,“真东西已经上山。”
“那怎么办?”苏白急,“就放他们跑?”
“记路。”姜临说,“那条小道通哪儿,你们谁知道?”
“我知道。”老张说,“往上再爬一截,有个废窑洞。”
“以前烧砖的,现在没人用。”
“没人用?”温止轻笑,“山上这么大的空洞,正适合拿来做不该做的事。”
“今天这样。”沈短促道,“门口这边做一次手续式检查,把能看到的东西拍下来——药瓶、消毒间、简易设备。”
“人和货,上山那条,我们记住。”
“晚上再来。”
“晚上?”姜临挑眉,“你想趁黑?”
“趁他们以为自己安全。”沈说。
她看了一眼门口那个有点发怵的男人:“我们现在动手,他们会说‘你们乱查养殖场’。”
“我们拿到环境样本、证据,再去山上窑洞里,把那些桶和炉子拍个遍。”
“到那时候,”她的声音很平静,“就不是‘乱查’。”
“是抓现行。”
·
院门最终还是开了。
男人不敢再硬拦,只是嘴里小声嘟囔:“你们快点,看完就走,别乱拍。”
“我们有分寸。”温止客气了一句。
院里地面铺了一层粗糙的水泥,靠墙搭了两排棚子,里面停着几辆摩托车和拉货三轮。正对大门的是一栋红砖楼,一楼窗户都被铁栅栏封着,里面看不清,隐约有机器的嗡嗡声传出来,又像是抽风机,又像是打磨机。
靠内侧的一角,竖着一个简单的水泥池,里面有几头瘦得看骨头的黄牛,正慢吞吞嚼着草。
“牛是有。”裴征低声,“数量不多。”
“够敷衍上面来的领导拍照。”姜临说。
温止走在前面,像普通检查一样,先看卫生间、洗手台、简易药柜。
药柜里放着几瓶碘伏、止痛片和几只一次性注射器,看起来再普通不过。
她却在药柜角落,看见一个透明塑料袋里几只用完的针头——按规定,这种东西应该放在黄色的医疗废物桶里。
“你们怎么处理废弃针头?”她问。
“烧掉。”门口男人说。
“在哪里烧?”
“后面。”他指了指院子后侧,“有个小炉子。”
温止顺着他指的方向走过去,看到墙角有个用砖垒的小炉台,炉渣堆成一堆,里面夹杂着没烧透的塑料碎片和一些说不清的粉末。
风一吹,有极淡的一丝味道飘起来。
她眯了眯眼,伸手从兜里摸出一个小塑料盒,用镊子夹了一点炉灰进去,盖好。
“你这动作熟练得很。”姜临在她身边低声,“以前真是干这行的?”
“半专业。”温止说。
“正式证书早被吊销了。”
她说完,往内楼那边看了一眼。
那边的一扇窗户后,有影子一闪,迅速缩回去。
“那间是什么?”她问门口男人。
“库房。”男人干巴巴,“放饲料。”
“饲料需要风机?”温止突然问。
男人一愣:“啥?”
“我听见有抽风机的声音。”她淡淡,“你们种蘑菇?”
“……”
男人脸上的肌肉绷了一下。
“今天就先这样。”沈忽然开口,打断了这条线,“时间差不多。”
她掏出一份检查表,让男人草草签了个字,又拍了几张“官方照片”——药柜、洗手池、牛棚、炉子。
“改天我们还会来。”她收起本子。
“上级让我们查的不是一次。”
“再来就打电话。”男人嘴硬了一句。
“当然。”沈淡淡,“到时候你们老板最好也在。”
·
出了大门,几人顺着山道往下走了一段,等确实离开摄像头范围了,耳麦里才重新响起声音。
“上面那扇窗,”裴征说,“我看见有人影了。”
“身形瘦高,戴眼镜。”
“不是白大褂。”
“医生不会每次都穿白大褂。”温止说,“但抽风机不会乱安。”
“那间楼里面,是制毒车间?”苏白压低声音,心里隐隐发凉。
“还不好下结论。”沈说,“窑洞那边更有可能。”
“你刚刚收的炉灰,我先拿回去给技术组做初检。”温止提了提手里的小盒子,“看有没有可疑成分。”
“还有山下那条溪水。”
“明天一早。”沈点头。
“今晚你不打算上山?”姜临有点不甘。
“现在上去,打草惊蛇。”沈看着山腰那块红砖楼,“他们下午一定已经往窑洞里搬东西了。”
“我们今晚要做的,是盯着——”
“有人进去没出来。”
“谁?”姜临问。
“鬼医也好,周管事也好。”沈说。
“只要有一个人以为这里还安全,还敢在山上点火,我们就不会空手下山。”
山风再一次从山谷里吹上来,带着一点难以分辨的味道。
那味道里,有潮湿的泥土气,有牛粪味,也有一丝淡淡的、被掩藏得很深的化学甜腻。
温止深吸了一口,又缓缓吐掉。
“沈听澜。”她忽然叫了一声。
“嗯。”
“这次上山,”她说,“你别让我一个人站在山脚看。”
“我要自己闻一闻。”
“确定——”她的声音轻下来,“是不是同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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