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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情殿
绝情雪,孤殿寒
昆仑墟顶的云海终年翻涌,将绝情殿托在九霄之上,宛如遗世独立的冰宫。寒玉铺就的殿基绵延数里,与天际白雪融为一体,远远望去,竟分不清是殿宇嵌进了雪山,还是雪山化作了殿宇。整座宫殿规模宏大得惊人,飞檐翘角层层叠叠,延伸向云海深处,仿佛要刺破苍穹,却无半分人间烟火气,唯有千年不化的积雪,在檐角勾勒出冷硬的轮廓。
殿宇通体由昆仑寒玉筑成,白璧无瑕,不沾一丝尘埃,阳光照射其上,只反射出清冽刺骨的光,而非暖意。檐下悬挂着三盏青铜古灯,灯芯是黑子画以自身修为炼化的“静心火”,千年不熄,却只燃出幽蓝的光,将殿廊映得愈发森冷。没有雕梁画栋的繁复,没有奇花异草的点缀,甚至连飞鸟都极少在此停留——绝情殿的“绝尘结界”不仅隔绝了外界的窥探,更隔绝了所有生机与热闹。
踏入殿门,便是横贯数丈的静心堂,寒玉法座孤零零地矗立在殿中央,座下刻着“大道无情,大道有情”八字,笔锋冷硬如铁。法座两侧是直通殿顶的万卷书阁,书架上摆满了上古典籍、道法孤本,却积着薄薄一层雪尘,显然久无人翻阅。偌大的殿堂空旷得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回声在梁柱间荡开,又迅速被冰冷的空气吞噬,只剩无边的寂静,压得人喘不过气。
殿堂西侧的偏殿是画千骨与糖宝的居所,名为芷萝院。与主殿的清冷不同,这里总算添了几分人气——院角种着几株芷萝花,是画千骨当年亲手栽种,虽有黑子画以修为养护,却也只开得稀疏,花瓣上常沾着霜气。屋内陈设简单,一张木床,一张石桌,两把竹椅,桌上摆着糖宝未写完的竹简,还有几样略显陈旧的布偶玩具,那是东方御寻来哄糖宝的。墙角堆着画千骨的道袍,洗得有些发白,却叠得整整齐齐。即便如此,芷萝院的热闹也仅限于方寸之间,稍一走出房门,便被殿内的冷清裹挟,连糖宝的嬉笑声,都像是被冻住了一般,传不远便消散无踪。
这日雪停,阳光难得穿透云海,洒在绝情殿的寒玉地上,映出细碎的光斑。画千骨正陪着糖宝在芷萝院的石桌上练字,竹简上的“安”字歪歪扭扭,糖宝皱着小眉头,握着木笔的手用力得指节发白。
“娘亲,这个字好难写呀。”糖宝嘟着嘴,把木笔一丢,扑进画千骨怀里蹭了蹭,“师父什么时候才会陪我们玩呀?他总是一个人待着,像块冰。”
画千骨心头一紧,轻轻拍着糖宝的背:“师父在修炼,不能打扰。糖宝乖,我们自己玩也很好。”话虽如此,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东侧的闭关石室方向。自她带着糖宝回到绝情殿,黑子画便极少现身,即便偶尔在静心堂撞见,也只是冷淡颔首,从未有过半句多余的言语。
就在这时,一道玄色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院门口,墨发垂肩,玄袍曳地,正是黑子画。他不知何时出关,周身的寒气比殿外的积雪更甚,目光扫过院中的母女二人,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看两件无关紧要的陈设。
糖宝被这突如其来的身影吓得一缩,紧紧抱住画千骨的胳膊,大眼睛怯生生地望着黑子画:“师、师父……”
画千骨也连忙起身行礼,心头有些慌乱:“师父。”
黑子画没有回应,目光落在石桌上散落的竹简上,视线在那歪扭的“安”字上停顿了片刻。他缓步走进院子,寒玉地面被他踩出轻微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心上。糖宝吓得屏住了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
“笔。”黑子画突然开口,声音清冷如冰,不带一丝情绪。
画千骨愣了一下,连忙拿起桌上的木笔递给他。黑子画接过笔,并未看她,而是俯身,握住糖宝的小手。他的指尖冰凉,糖宝瑟缩了一下,却被他轻轻按住,动弹不得。
“起笔要稳,中锋行笔。”黑子画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心定则笔稳,心乱则字歪。”
他握着糖宝的手,在空白的竹简上缓缓写下一个“安”字。笔锋遒劲,结构匀称,与糖宝之前的涂鸦判若云泥。糖宝瞪大了眼睛,忘记了害怕,专注地看着笔尖在竹简上滑动,小脸上满是好奇。
画千骨站在一旁,看得有些失神。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黑子画,褪去了平日的冰冷疏离,此刻的他,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耐心。阳光洒在他俊美却冷硬的侧脸,勾勒出柔和的轮廓,连周身的寒气,似乎都淡了几分。
写完一个字,黑子画松开手,后退一步,恢复了往日的冷淡模样:“照着练。”
糖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拿起木笔,学着黑子画的样子,一笔一划地写了起来。这一次,她的动作认真了许多,虽然依旧有些笨拙,却比之前工整了不少。
黑子画的目光在糖宝的竹简上扫过,又转向画千骨,淡淡道:“你近日心魔滋生,修为停滞不前,可知为何?”
画千骨心头一震,低下头:“弟子……不知。”
“心有执念,故生心魔。”黑子画语气平静,却字字诛心,“绝情殿讲求断情绝爱,你既放不下红尘牵挂,又何谈大道修行?”
画千骨脸色一白,嘴唇动了动,却不知该如何反驳。她知道黑子画说的是东方御,是她心中那点想要逃离的念头。可她放不下糖宝,也放不下那份久违的温暖。
“师父,娘亲没有错!”糖宝突然抬起头,鼓起勇气反驳,“娘亲只是想让我们过得开心一点,这里太冷了,一点都不好!”
黑子画的目光落在糖宝身上,那眼神冰冷,让糖宝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却还是倔强地抬起头,不肯退缩。画千骨连忙拉住糖宝,急声道:“糖宝,不得无礼!”
黑子画沉默了片刻,没有责怪糖宝,只是转身望向院外的云海,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缥缈:“世间万物,皆有定数。强求不属于自己的温暖,只会引火烧身。”他顿了顿,又道,“三日后,随我去三生池。”
说完,他不再停留,玄袍一挥,身影便消失在院门口,只留下一股淡淡的寒气,萦绕在院子里。
糖宝松了一口气,拍着小胸脯:“娘亲,师父好吓人呀。”
画千骨却愣在原地,心中五味杂陈。黑子画的话像一根刺,扎进她的心里,让她既愧疚又委屈。可刚才他握着糖宝的手写字的模样,又让她生出一丝错觉,或许,这座冰冷的绝情殿里,并非只有无尽的冷清。
三日后,天刚蒙蒙亮,黑子画便出现在芷萝院外。画千骨带着糖宝,跟在他身后,朝着殿后的三生池走去。绝情殿的规模远比她们想象的更大,走了近半个时辰,才抵达三生池边。
池水清澈见底,能映照出人的倒影,池边种着一株千年桂树,枝繁叶茂,却无半分花香。黑子画站在池边,背对着她们:“三生池,能照三生三世。你们各自映照,便知自己的宿命。”
糖宝好奇地跑到池边,俯身看向水面。池水泛起涟漪,映出她未来的模样,身着华服,身边围着许多人,笑得一脸灿烂。她开心地拍手:“娘亲,你看!我以后好开心呀!”
画千骨也走到池边,犹豫了一下,俯身望去。池水中,先是映出她与东方御在东海之滨嬉戏的画面,阳光温暖,海风轻柔,那是她梦寐以求的生活。可画面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绝情殿的漫天飞雪,黑子画玄袍染血,挡在她身前,而她自己,则手持断剑,眼神空洞。
画千骨心头一悸,猛地后退一步,脸色苍白如纸。
黑子画转过身,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模样,眼神复杂:“看到了?”
画千骨点点头,声音带着颤抖:“师父,这……这是真的吗?”
“宿命并非不可更改,却需付出代价。”黑子画语气平静,“你若执意要走,我不拦你。但糖宝……她的宿命,与绝情殿息息相关。”
画千骨愣住了,看向身边的糖宝,心中陷入了两难。她想要逃离绝情殿的冷清,想要和东方御一起过温暖的日子,可她不能丢下糖宝。
糖宝似乎察觉到了画千骨的为难,拉住她的手:“娘亲,我不怕这里冷,我只要和娘亲在一起就好。”
黑子画看着这一幕,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暖意,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转身,朝着原路走去:“回去吧。何时想通了,再来找我。”
画千骨牵着糖宝的手,站在三生池边,望着黑子画渐行渐远的背影,又看了看池水中映照出的宿命画面,心中一片茫然。这座宏大而冷清的绝情殿,承载着她们三人的命运,而她,究竟该何去何从?
云海翻涌,雪花又开始飘落,落在三生池的水面上,瞬间融化。绝情殿的冷清依旧,却因为这短暂的三人同行,添了一丝难以言说的羁绊,在昆仑墟顶,悄悄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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