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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温泉
沈叶霆指节微微收紧,面上却维持着恰到好处的平静,将手中的档案袋稍作示意:
“是院里下一季度的一些器材采买清单。我粗略看了看,有几项价格虚高得离谱,想亲自约见厂商谈谈。”
柳恬的目光缓缓下移,钉死在他手中那份普通的牛皮纸袋上,一言不发。
只有香烟燃烧发出细微的呲呲声。
良久,他嘴角叼着烟,深深吸了一口,眯着眼,任由灰白的烟雾从鼻腔缓缓溢出,模糊了他镜片后审视的眼神。才用两根手指夹走香烟,从喉间哼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缺钱,可以直接跟我说。”他语调平缓,“这种小事都要你亲自过问,那以后那么多‘大事’,我还能交给谁?”
沈叶霆垂下眼帘,避开那令人不适的注视:“多谢柳总体恤。只是规矩不能乱,钱再多,也不能由着下面的人毫无顾忌地挥霍。”
“行。”柳恬似乎失去了兴趣,挥了挥手,“你去吧。”
沈叶霆不再多言,转身,握住冰冷的黄铜门把。
门在他身后合上,隔绝了室内那令人作呕的烟味与权力气息。
他刚走出几步,方才那个面无表情的女助理正抱着一叠文件,从走廊另一端走来。
两人再次打了个照面,脚步未停,目光却在空中短暂交汇,无声的再次交换了一丝心照不宣的警惕。
走出伽德大厦,被午后的阳光一照,沈叶霆才感觉那萦绕不散的压迫感稍减。他立刻掏出加密通讯器,接通了自己的助手,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硬:
“查清楚,柳恬身边新来的那个女助理。我要知道她的底细,越快越好。”
电话那头利落应下。
沈叶霆回头,最后望了一眼身后那栋高耸入云、在午后阳光下反射着冰冷金属光泽的伽德大厦。
那光芒太过刺眼,令人不寒而栗。
他猛地拉开车门,一头钻进车内。
隔绝了外界的视线后,他立刻将手中那份真实的、关于钱多多异常治疗反应的档案记录掏了出来。
纸张撕裂的声音在静谧的车厢内格外清晰刺耳。他面无表情,动作却带着一种压抑的狠厉,将每一页都撕成碎片,直至无法辨认。
前方驾驶座上,司机透过后视镜投来鬼鬼祟祟的、带着探究意味的眼神。
沈叶霆头也未抬,仿佛自言自语,又像是刻意说给某人听,语气带着不耐与顺从:
“柳总说了,这种采买的事情,不用过于较真。”
他顿了顿,将最后一叠碎片揉成一团。
“伽德……有的是钱。”
司机没有说话。但沈叶霆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后视镜里那道窥探的目光,其中的疑虑消散了些许,不再如刚才那般闪烁不定。
车内恢复了寂静。
沈叶霆靠在后座,闭上眼睛,心里却如同奔涌过一万头草泥马。他睁开眼,目光死死钉在那个讨人厌的司机的后脑勺上。
这个人是柳恬安排的,是柳恬安在他身边的眼睛。
必须想办法……戳瞎他。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楔子,牢牢钉入了他的脑海。
车窗外的城市景观渐渐被葱郁的山色取代。
钱多多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景色,连日来的疲惫也被洗刷了不少,心情明显雀跃起来。
这次电商部团建,去的可是有名的丽水温泉度假酒店,她查过了,最普通的房间也要两千块一晚。她忍不住用胳膊肘碰了碰旁边的小唐,压低声音,带着兴奋:“大老板这次可真舍得下血本啊!”
小唐闻言,脸上露出一点小得意,也压低声音:“怎么样,环境不错吧?是我给我大伯提议的。”
钱多多立刻朝她竖起一个大拇指,表示干得漂亮。
小唐凑得更近些,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不爽,八卦道:“哎,你看见没?那个新来的沈叶璃,居然敢跟我大伯一个车!”(指和大老板同乘专车,而非大巴。)
钱多多好奇心起,用手扒拉着前面座椅的靠背,站起身,探头朝大巴前方和旁边张望了一下,果然没看到沈叶璃的身影。
目光扫视间,却瞥见了坐在她后一排靠窗位置的赵明澜。
他侧着头,靠在窗玻璃上,睡过去了。
车窗外的天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侧脸轮廓,鼻梁高挺,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平日里那双过于锐利的金瞳被掩盖,整个人显得安静而无害。
看得钱多多心里莫名一跳。
这人……睡着了也是这么帅。
她缩回身子,对小唐说:“还真是。胆子真大。”
语气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微妙情绪,随即又自我调侃道,“哎,我就不行,别说是跟大老板坐一起了,就是跟主管坐一辆车,我都不敢大声喘气。”
“这倒是,”小唐表示同意,“这个沈叶璃,在会来事、会说话这方面,确实有两下子。” 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学着大人的口吻对钱多多说,“小钱呐,你也得学着点。”
钱多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话确实有道理:“确实。”
然后,她很实在地把最后一口面包塞进了自己嘴里。
丽水温泉度假酒店深谙暹罗风情。目光所及,皆是层层递进的鎏金飞檐与深褐柚木,每栋别墅皆被鸡蛋花树与芭蕉丛环抱,巨大的龟背竹叶片探向雕花木窗,极为雅致。
所有建筑都依地势错落,以回廊水榭相连,竹帘半卷,隐约透出内部的暖色照明。空气里还浮动着香茅与晚香玉的氤氲,混合着温泉水汽,织成一张慵懒的南洋梦境。
到了度假酒店,钱多多自然是和小唐分在了一栋楼的下层房间。她们住的是一种独立的泰式小楼,一栋分上下两层,各一个房间,掩映在茂密的热带植物中,私密性极佳。
赵明澜的房间被安排在了她们对面那栋楼。
正当钱多多和小唐准备进门时,一辆酒店的电瓶车停在她们这栋楼前,沈叶璃和另一个名叫舒舒的女孩提着行李下了车。
小唐看见沈叶璃,暗暗翻了个白眼,凑到钱多多耳边低声道:“还以为她能耐多大,能跟大伯一样住VIP顶奢套房呢,结果不还是跟我们挤一栋。”
钱多多拉了拉她:“赶紧进去吧,反正也是自由活动,咱们换了衣服先去泡温泉!”
另一边,舒舒正要跟沈叶璃打招呼,沈叶璃却直接掏出手机,开门见山,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
“舒舒,是这样,”她亮出转账界面,“我给你2000块,你去跟钱多多她们一起住吧?我实在不习惯跟别人一起住。”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显得自己很识大体:
“当然,我也可以自己出钱单独开一间房,但那样就显得太特殊了,会伤了领导安排的好意,也让其他同事觉得我太狂。所以……你看这样行吗?”
这舒舒,却并非钱多多那种神经大条、不太计较的人。她家境虽可能不及沈叶璃,却也是从小被父母捧在手心的独生女,自有她的骄傲和清醒。
听完这话,舒舒心里立刻涌起一阵不快,但脸上依旧挂着甜甜的笑容,语气柔和却立场坚定:
“哦,明白,我理解。”她先表示了共情,随即话锋一转,“但是,这个事情我觉得,还是你亲自去跟多多她们商量比较好。如果她们同意我加入,我就跟她们一起住。如果她们不同意的话……”
她无奈地摊摊手,笑容不变:“那咱们俩,也就只能勉为其难,将这就两天咯。”
沈叶璃一愣,完全没料到这个看起来温温柔柔的舒舒,脑子竟然如此清晰,直接把皮球踢了回来。
她眼神微动,立刻换了个角度,试图用利益和人情来说服:
“舒舒,你看,如果由我去跟她们商量,那这2000块的补偿,可就没法名正言顺地给你了啊。明明是你受了委屈,要跟别人挤在一起,最后这人情和好处,反倒落在答应收留你的钱多多她们身上了。这多不划算?”
舒舒听完,脸上的甜笑丝毫未减,逻辑清晰地逐条反驳:
“可是……”她声音依旧软糯,“如果我拿了你这2000块,再去跟多多她们商量,她们要是不肯,那我怎么办?我是把这2000块跟她们平分呢?还是灰溜溜地被‘赶’出来?”
“而且,我既然拿了你的钱,就代表我同意把房间让给你一个人住。那最后,我要住哪里呢?你是想让我拿着你给的2000块,自己单独去开一个房间?那最后,岂不是变成我伤了领导的面子,变成我很狂了吗?”
她最后看着沈叶璃,笑容无辜又透彻:
“对不对?本来这件事,就是你的原因,是你要单独住,让我给你让地方。那当然,我的去处,应该由你去沟通解决啊。”
一番话,条理分明,滴水不漏,彻底堵死了沈叶璃所有试图转嫁成本和责任的路。
沈叶璃看着舒舒那无懈可击的笑容,于是只好:“好,我去跟多多她们谈。”
一楼房间内,钱多多和小唐已经利落地换好了泳装,将头发高高扎起,正准备出门去温泉。
门铃响起,小唐跑去开门,见到门外站着的沈叶璃,脸上露出惊诧:“沈质管,怎么了?”
沈叶璃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带着些许无奈的笑容,语气温和地解释道:
“是这样,舒舒她说……她想跟你们一起住,觉得跟你们更熟一点。我刚来公司没多久,也不常跟你们交流,她觉得跟我住有些拘束别扭。” 她微微蹙眉,显得很体贴,“可她脸皮薄,不好意思自己来说,所以我只好帮她问问,你们介不介意……再加一个人?”
小唐心里觉得多一个人少一个人无所谓,便没接话,扭头看向钱多多,让她拿主意。
钱多多看了看房间里那两张宽敞的两米大床,觉得空间绰绰有余,几乎毫不犹豫地点头:
“可以啊!反正一张床都两米了,睡四个人都睡得下。”
小唐见钱多多没意见,也便跟着点头:“行吧,那就让她过来吧,我没意见。”
沈叶璃立刻道谢:“那太好了,谢谢你们。”
随即,她走到楼梯口,对着楼上直接喊道:“舒舒,下来吧。”
舒舒很快拖着行李箱走下楼梯,对钱多多和小唐露出一个带着歉意的笑容:“真是不好意思,要挤着你们了。”
钱多多大咧咧地一摆手:“没事!人多热闹!咱们晚上可以叫上那边几个同事,一起玩儿狼人杀啊!我牌都带着呢!”
舒舒眼睛一亮,很是捧场:“真的吗?好诶好诶!我也喜欢玩儿狼人杀!”
气氛看起来倒是其乐融融。
沈叶璃微笑着与她们告别,转身独自上了楼。进入二楼的房间,她反手锁上门,又仔细地拉严了窗帘。
这才走到卫生间,站在宽大的镜子前,缓缓脱掉了上衣。
镜子里,映出她光滑的肩颈和手臂,然而,当她微微侧过身子时,右侧肩胛骨直至后腰处,赫然露出一大片狰狞的、颜色深浅不一的烧伤疤痕,在周遭完好的皮肤上,显得相当刺目。
她面无表情地拿出一管包装精致、上面印满英文药名的专业凝胶,用指尖蘸取,小心翼翼地、缓缓地在那片疤痕上涂抹。那凝胶接触皮肤后,很快自动形成了一层透明的、具有弹性的防水膜。
她静静地等待着那层膜完全干透,与皮肤贴合。做完这一切,她才拿起那件早已准备好的泳衣换上——那是一件设计精巧的连体泳衣,后背部分用料十足,将她的整个背部,包括那片疤痕,严严实实地遮挡起来。
然而,泳衣的前胸设计却颇为大胆,深V的领口微微隐现沟壑,在保守的背面衬托下,反而更凸显出一种含蓄的诱惑。
她审视着镜中的自己,完美的笑容,得体的装扮,将所有不堪与秘密都牢牢掩盖在光鲜的表象之下。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重新挂上那副无懈可击的表情,走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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