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伪装剧本

　　废弃广播的余音像冰冷的蛛丝，缠绕在荒原死寂的空气里。无人机仍在头顶高处盘旋，发出令人焦躁的嗡鸣，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海边别墅……”赵砚辞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个词，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神失焦，仿佛被拖入了某个深不见底的噩梦。她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起来，比刚才高烧时更甚。那不是害怕，是一种更深层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与排斥。
　　沈晞的心狠狠一揪。她从未在赵砚辞脸上见过这种神情，哪怕是面对枪口和死亡，她也总是冷静甚至带着一丝桀骜的。那个海边别墅，对她而言，显然是比死亡更恐怖的存在。
　　教授反应极快，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四周，迅速判断形势。“无人机的侦察范围有限，它们在确认我们是否死亡。广播信号源被刻意干扰，林天宇的话真假难辨，但这可能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也是唯一的生路。”他语速极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必须去海边别墅。但首先，得甩掉这些‘眼睛’。”
　　他弯下腰，迅速从应急包里掏出几个小巧的、类似烟雾弹的装置。“这是强效信号干扰和热源诱饵。我引开它们，你们趁机往东走，大约三公里外有个废弃的护林站，里面有辆能用的旧卡车。”他将一个车钥匙塞给沈晞，目光沉重地看向状态极差的赵砚辞，“她能撑住吗？”
　　沈晞咬紧牙关，用力点头，伸手紧紧扶住赵砚辞的手臂，感受到她冰凉的皮肤下细微的战栗。“能。”
　　“好。护林站汇合。”教授不再多言，深深看了两人一眼，猛地冲了出去，同时将手中的装置掷向相反方向。
　　“砰！”“砰！”
　　几声闷响，浓郁的灰色烟雾瞬间弥漫开来，同时几个炽热的光点在烟雾中亮起，模拟出人体热源信号。空中的无人机立刻被吸引，呼啸着朝烟雾区域俯冲而去。
　　“走！”沈晞低喝一声，半扶半抱着赵砚辞，借着岩石的掩护，朝着教授指示的方向艰难前行。
　　赵砚辞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压在了沈晞身上，脚步虚浮，但她的意识是清醒的。荒原的冷风似乎吹散了一些她脑海中的混沌，却让那份源自记忆深处的寒意更加清晰。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虽仍有痛楚，却多了一丝强行压下的清明。
　　“东面……护林站……”她喘息着，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指引感，“穿过前面那片枯树林……有近路……”
　　沈晞一愣，依言调整方向。赵砚辞对这里地形的熟悉，印证了那个海边别墅确实与她有着极深的渊源。
　　一路上，两人沉默无言，只有粗重的呼吸和踩过枯枝败叶的沙沙声。沈晞能感觉到，赵砚辞的身体越来越冷，不是因为体温，而是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寒意。她忍不住收紧手臂，想传递一点温度过去。
　　“那个别墅……”沈晞终究没忍住，低声问道，试图分散她的注意力，也试图拼凑真相的碎片。
　　赵砚辞的身体僵了一下，良久，才用一种飘忽的、仿佛从很远地方传来的声音说：“……一座金色的牢笼。外面看……是童话。里面……”她顿住，喉头滚动了一下，没有说下去，但沈晞已经从她骤然收缩的瞳孔里，看到了血色的阴影。
　　三公里的路，走得如同跋涉了整个世纪。当天色完全暗下时，她们终于看到了那座孤零零的、破败的护林站。教授已经等在那里，旧卡车的引擎盖还冒着些许热气。
　　他没有多问，迅速帮沈晞将赵砚辞扶上副驾驶，自己跳进驾驶室，发动了车子。这辆不知年月的旧卡车发出巨大的轰鸣，颠簸着驶上了坑洼不平的土路。
　　“林天宇的信号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城南一个废弃码头，之后彻底消失。估计凶多吉少。”教授一边开车，一边简短通报，“‘董事会’动手清理门户了，我们的时间比24小时更紧。”
　　赵砚辞靠在车窗上，闭着眼，仿佛睡着了，但紧握的拳头和微微颤动的睫毛暴露了她并未平静的内心。
　　卡车在夜色中疾驰，朝着海岸线的方向。越靠近海边，空气中的咸腥味越浓，赵砚辞的脸色也越差。
　　后半夜，车子终于拐下主路，驶入一条被荒草半掩的私人车道。车道尽头，一座依崖而建的、规模宏大的白色别墅轮廓，在惨淡的月光下显现出来。别墅外观依稀可见曾经的奢华，但如今墙体斑驳，爬满了枯萎的藤蔓，许多窗户破碎，像一只只黑洞洞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不速之客。
　　“就是这里。”教授停下车，熄了火。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下来，只有海浪拍打悬崖的声音，单调而压抑。
　　赵砚辞推开车门，脚踩在碎石地上，身体晃了一下。她抬起头，看着这座如同巨大墓碑般的建筑，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恐惧，有憎恨，还有一丝……近乎绝望的悲伤。
　　“入口在哪里？”教授问，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赵砚辞没有回答，她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踉跄着走向别墅侧面一个通往地下酒窖的、几乎被杂草吞没的小门。门上的锁早已锈死。教授上前，用工具几下便撬开了它。
　　一股混合着霉味、尘埃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福尔马林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
　　门后是一段向下的、狭窄昏暗的台阶。教授打开强光手电，率先走了下去。沈晞紧紧跟在赵砚辞身边，能听到她骤然变得急促的呼吸。
　　酒窖很大，堆满了蒙尘的空酒架和破损的木箱。看起来并无异常。
　　但赵砚辞却径直走向最里面一个看似是承重墙的角落。她伸出手，颤抖着抚摸墙上的一块颜色略深的砖石，然后，用力按了下去。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括响动，旁边一整面酒架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露出后面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的金属旋梯。一股更浓烈、更冰冷的、带着金属和消毒水味道的空气涌了出来。
　　旋梯下方，深不见底，黑暗浓郁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
　　“就是这里……”赵砚辞的声音轻得像梦呓，“我……‘出生’的地方。”
　　教授深吸一口气，将手电光投向下方，率先踏上了旋梯。沈晞紧随其后，她能感觉到，赵砚辞抓住她手臂的力道，大得惊人。
　　旋梯并不长，尽头是一扇厚重的、泛着金属冷光的气密门。门上没有锁孔，只有一个模糊的、似乎需要掌纹或虹膜识别的区域，但显然已经断电失效。
　　教授尝试着用力一推，门竟缓缓地、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向内打开了一道缝隙。
　　更强烈的冷气涌出。手电光柱划破黑暗，照亮了门后的景象——
　　那是一个布满灰尘和各种废弃管线、如同心脏停止跳动般死寂的地下空间。依稀可见一些倾倒的实验台、破碎的培养槽基座，墙壁上残留着早已褪色的、写满复杂公式和结构图的板报。
　　这里，就是“初始实验室”的废墟。时光在这里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破败和荒凉。
　　似乎……什么都没有。
　　“芯片上说的‘起源密钥’……会在哪里？”沈晞低声问，心底升起一股失望。难道林天宇的情报是假的？或者密钥早已被转移？
　　教授打着手电，仔细地检查着四周。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赵砚辞，却像梦游一般，松开了沈晞的手臂，一步一步，走向实验室最深处一个不起眼的、像是个人休息室的隔间。
　　隔间里只有一张锈蚀的铁床和一个翻倒的床头柜。
　　赵砚辞在床头柜前蹲下，伸手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摸索着。她的动作很慢，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终于，她的手指触到了一个微小的凸起。她用力一按。
　　“咔嚓。”
　　床头柜背后的墙壁，一块砖石弹了出来。里面是一个小小的、隐藏的暗格。
　　赵砚辞从暗格里，取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小女孩用的、已经锈迹斑斑的旧八音盒。八音盒的盖子上面，用稚嫩的笔触刻着一行小字：
　　【给七号。愿你获得自由。——妈妈】
　　赵砚辞的手指抚过那行字，整个人如同被定住。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锈蚀的八音盒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妈妈？那个冷酷的、将她视为“残次品”并烙下印记的“母亲”，会留下这样的东西？
　　沈晞和教授都屏住了呼吸。
　　赵砚辞颤抖着，试图打开八音盒。但盒盖因为年久生锈，卡死了。她用力，再用力，指甲因为用力而泛白。
　　“咔……”
　　一声轻响，盒盖被她生生掰开了！
　　没有音乐响起。
　　八音盒的内部，没有精密的机芯，只有……一把造型奇特、泛着幽蓝色泽的金属钥匙，静静躺在里面。钥匙旁边，还有一张折叠得小小的、已经泛黄的纸条。
　　起源密钥！
　　就在钥匙重见天日的这一刹那——
　　“嗡——”
　　沈晞脑中死寂已久的系统界面，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几乎要撕裂她意识的尖锐警报和刺目红光！
　　【警告！检测到最高优先级任务物品“起源密钥”！协议冲突！最高指令覆盖！重复！最高指令覆盖！】
　　【新任务强制发布：立即获取“起源密钥”，并将其销毁！重复！立即销毁！任务成功：解除所有限制，获得完全自由！任务失败：……滋……系统……逻辑……崩溃……】
　　系统的电子音扭曲、杂乱，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某种垂死挣扎的疯狂！
　　它害怕这把钥匙！极度害怕！
　　沈晞骇然抬头，正好对上教授骤然变得无比锐利和……带着一丝了然的的目光。
　　而赵砚辞，则拿着那把钥匙和那张纸条，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眼神却是一片空白和巨大的茫然。
　　纸条从她指尖滑落，飘到地上。沈晞下意识地弯腰捡起，展开。
　　上面只有一行字，笔迹娟秀，却透着一股决绝：
　　“密钥可重启一切，亦可终结一切。小心‘观察者’。真正的出口，在‘诞生之地’。”
　　诞生之地？是这里？还是别处？
　　观察者……是在说她脑中的系统吗？
　　实验室废墟中，尘埃在光柱中飞舞。三个各怀秘密的人，因为一把突然出现的钥匙，再次被推到了命运的分岔路口。
　　而暗处，那双监视的眼睛，是否也已经看到了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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