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正解

　　仓库里，秦湍嘶吼般的哭声渐渐平息，只剩下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噎。他将脸深深埋在贺流温热的颈窝，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宣泄而微微颤抖，手指依旧死死攥着贺流背后的衣料，仿佛那是他在惊涛骇浪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贺流紧紧抱着他，一言不发，只是用稳定的心跳和坚实的怀抱传递着无声的支持。胸口的伤处还在隐隐作痛，但比起秦湍此刻的痛苦，那根本不值一提。

　　就在这片被泪水和沉默笼罩的寂静中，一个极其遥远、却又异常清晰温和的声音，仿佛穿透了时光的壁垒，轻轻响在秦湍的耳边，带着熟悉的、令他瞬间鼻酸的笑意：

　　“你瞧……你做到了。”

　　是哥哥秦羽的声音。

　　秦湍的身体猛地一僵，攥着贺流衣服的手指收得更紧。他不敢抬头，生怕这只是崩溃后的幻觉。

　　但那声音还在继续，带着一如既往的、带着点自豪的温柔：

　　“小湍好棒。”

　　记忆的闸门被轰然冲开，往昔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现。

　　——

　　【那是阳光很好的一个下午，年轻的秦羽穿着崭新的警服，身姿挺拔，笑着揉了揉还是少年的秦湍的头发。】

　　【“哥，你为什么非要当警察啊？多危险。”少年秦湍皱着眉问。】

　　【秦羽哈哈一笑，眼神明亮而坚定，望着远方：“那自然是因为……我想在我们小湍长大之前，先保护好这个世界啊。”他收回目光，温柔地看着弟弟，“这个把这么好的小湍给了我的世界，我得替它谢谢你，也得好好守护它，对不对？”】

　　——

　　可是，这个世界……并没有守护好你。

　　秦湍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刚刚止住的泪水又有决堤的趋势。

　　然而，就在这时，他脑海中猛地闪过一个画面——那盘他强迫自己看了无数遍、每一个细节都刻入骨髓的录像带里，在哥哥生命最后的时刻，在极致的痛苦和折磨中，他的手指，似乎极其轻微地、以一种旁人绝不会注意的方式，动了几下。

　　那个动作，扭曲，模糊，被痛苦所掩盖。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那只是无意识的痉挛。

　　只有秦湍知道。

　　那不是。

　　那是他和哥哥之间，从小玩到大的、最独特的、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暗号。

　　那个手势的意思是——

　　“活在光明中吧。”

　　……

　　哥哥在生命最后的尽头，忍受着非人的折磨，用尽最后一丝清醒的意志，留给他的，不是仇恨，不是绝望，而是这样一句话。

　　活在光明中吧。

　　可他呢？

　　他做了什么？

　　他选择了黑暗，选择了以暴制暴，选择了让双手沾满鲜血，差点就踏上了和那些畜生一样的、沉沦的不归路！

　　“呃……”

　　秦湍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哽咽，像是被这句话烫伤了一般，猛地从贺流怀里抬起头。他的脸上泪痕交错，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震撼、悔恨和自我厌弃。

　　他看着自己沾着血迹的双手，看着地上那把冰冷的短刀，看着那个被他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幽影……

　　他辜负了哥哥。

　　他差点就……彻底背弃了哥哥用生命传递给他的最后愿望。

　　贺流看着他骤然变化的脸色和眼中翻涌的激烈情绪，担忧地捧住他的脸：“秦湍？”

　　秦湍没有回答，他只是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浑浊的、黑暗的气息都置换出去。他闭上眼，哥哥那温和带笑的脸庞和最后那个扭曲却坚定的手势，交替在他脑海中浮现。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睁开眼。

　　眼中的疯狂、仇恨和冰冷，如同潮水般退去，虽然依旧布满了血丝和疲惫，虽然依旧盛满了痛苦，但最深处，却重新燃起了一点微弱却坚定的、属于“秦湍”本身的光。

　　他轻轻推开贺流一些，支撑着自己发软的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地上昏迷的幽影，眼神复杂，却不再有杀意。

　　然后，他转向贺流，声音因为哭泣而沙哑，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清晰的平静：

　　“报警吧。”

　　贺流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光芒。他重重地点头：“好！”

　　秦湍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充满血腥和痛苦的仓库，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望向了远方那片逐渐泛白的天际。

　　哥哥，对不起。

　　我差点……就走错了路。

　　但从今往后，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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