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楼栖鸟

作者:一个鳄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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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北急报


      京城的春日,总算有了几分暖意,枝头嫩芽初绽,带来些许生机。温愫坐在窗边,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未能送出的合欢花香囊。燕北的传闻一日坏过一日,虽有那封报平安的家书,但他心中的不安总难根除。
      这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而凌乱的马蹄声,最终在王府门前戛然而止,伴随着一声马匹痛苦的悲鸣和重物倒地的闷响。
      温愫心头一跳,赶忙放下香囊,快步走到院中。
      府门大开,一匹原本神骏的战马口吐白沫,瘫倒在地,四肢抽搐,显然是一路狂奔力竭而至。马旁,跌跌撞撞立着一个风尘仆仆、甲胄染尘的将领——是赵旻麾下的一名老部曲,温愫在李危身边见过几次,记得他姓韩,是王爷极为信赖的心腹之一。
      那将军看也没看倒毙的坐骑,踉跄几步,在温愫面前,“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在战场上断骨都不曾皱眉的硬汉,此刻却是面色死灰,虎目含泪,嘴唇哆嗦着,竟一时发不出声音。
      温愫的心,随着那一声跪地的闷响,猛地向下沉去,沉向无底深渊。
      “韩将军……?”温愫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韩将军猛地以头触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终于嘶哑着,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字句,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血的冰棱,狠狠扎进温愫的耳膜、心脏:
      “娘娘……节哀……王爷……王爷他……!”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才将那残酷的宣判说出口:
      “王爷奉命前往黑水城谈判……归途遭北狄流匪埋伏……在黑水城外三里处……身中五支毒箭……当场……当场薨了!”
      温愫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巨响,仿佛整个世界的声音都在瞬间远去。他怔怔地看着韩将军一张一合的嘴,那些字眼一个个砸进他的脑海,却组合不成任何意义。
      “北狄人……还用了火药……王爷……王爷的遗容……”韩将军的声音哽咽,带着巨大的痛苦,“……被烧得……面目全非……难以辨认……”
      “……尸身……已暂存军中,不日……便将护送回京……”韩将军最后的话音落下,如同最终判决。
      温愫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也感觉不到呼吸,左胸口的位置,仿佛有什么东西“咔嚓”一声,彻底断裂了,碎成了齑粉。那是一种超越了痛苦的、纯粹的虚无与毁灭。
      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模糊,韩将军悲恸的脸、菱角惊恐跑来的身影、院子里那棵刚刚发芽的海棠树……所有色彩和形状都扭曲、融化,最终归于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
      他甚至连一声惊呼都未能发出,便直挺挺地、像一截失去所有支撑的木头,向后栽倒下去。
      “娘娘!”
      菱角的尖叫声,成了他意识陷入混沌前,最后听到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温愫在一片压抑的哭泣声中悠悠转醒。眼皮沉重得如同坠了铅块,他费力地睁开,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床帐顶,以及菱角哭得红肿如桃的双眸。
      “娘娘,您醒了……”菱角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连忙扶他坐起,喂他喝了些温水。
      温水划过干涩的喉咙,却带不来丝毫暖意,只有一片冰封的寒意,从心脏向四肢百骸蔓延。昏迷前听到的那些话,如同淬毒的冰锥,一根根重新扎回他的脑海,清晰无比,带来迟到的、撕心裂肺的剧痛。
      李危……死了?
      那个如山岳般挺拔,号称在世阎王,世人皆称“英明神武刀枪不入”的人……就这么……没了?
      死于流匪埋伏?身中五箭?被火药烧得面目全非?
      这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钝刀,在他心上来回切剐。
      菱角一边抹泪,一边哽咽着告诉他:“娘娘,您晕过去的时候,皇上来过了……说……说王爷是为国捐躯,令人痛惜,他已下旨,要以内库银两,以亲王最高规制,为王爷风光大葬,以慰英灵……”
      风光大葬?
      温愫空洞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
      人都没了,要这些虚礼有什么用?那些繁文缛节,那些皇亲国戚的吊唁,不过是做给活人看的戏码。
      头七,区区几日,在那众目睽睽之下,他还能和李危单独待上多久?他甚至……连他最后一面,看到的都将是那被烈火焚烧后、无法辨认的遗容。
      一股巨大的悲恸和无力感将他淹没。他一介侧妃,一个罪臣之后,有什么资格,又有什么能力,去抗衡皇室的安排?
      他挣扎着起身,推开菱角递过来的粥碗,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更衣。”
      一身粗糙的麻布孝服,白色的布料刺得他肌肤生疼。
      他走到妆台前,伸手,从首饰盒里取出了那根李危亲手为他打磨、顶端被磨得尖锐的素银发簪,缓缓地、坚定地簪入了发间。
      这是李危留给他,为数不多的、带着他体温和痕迹的东西。
      走出房门,王府已然换了天地。昔日虽不奢华却充满生气的府邸,此刻上下缟素,白幡飘荡,仆从们也都换上了孝服,行走间悄无声息,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死寂的悲伤。
      他一个人,形单影只地朝着设在前殿的灵堂走去。脚步虚浮,如同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脱离了躯壳的游魂,麻木地向前移动。身后菱角带着哭腔的呼喊,他似乎听见了,又似乎隔着一层厚厚的琉璃,模糊而不真切。
      灵堂已然布置妥当,庄严肃穆,却又冰冷得没有一丝人气。正中央,悬挂着李危的画像,那是他封王时宫廷画师所绘,身着亲王礼服,眉目英挺,眼神锐利,带着睥睨天下的气势。画像下方,摆放着一尊崭新的、冰冷的灵位——“燕北王李危之灵位”。
      而灵位之后,是一具巨大的、用上好楠木打造的棺椁。棺盖紧闭,里面——是空的。
      他的王爷,还没“回家”。
      温愫环顾着这处熟悉的殿宇。那儿摆过一处小几,李危与他一同用膳,絮叨岭南的蚊虫;那儿,是他曾跪的地方,那时他因龙袍之事恐惧得浑身发抖,却被李危护在身后;那儿有过一张棋盘,雨夜对弈,李危调侃他的落子犹豫,一如本人……
      往昔的一幕幕,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飞速闪过,与眼前这片刺目的白、这死寂的灵堂形成了云泥之别。
      所有的支撑,所有的强装镇定,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他双腿一软,“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倒在棺椁前的蒲草团上。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尖锐至极的绞痛,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跪姿都无法维持,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像一只濒死的兽,剧烈地颤抖着,一阵阵恶心感涌上喉头,却又什么都吐不出来,只剩下无声的、绝望的痉挛。
      他张开嘴,想放声痛哭,想呐喊那个名字,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迅速浸湿了粗糙的麻衣前襟,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与此同时,重重宫墙之内,皇帝的御书房中,却是另一番光景。
      没有外臣,只有皇帝与他特意召来的南中王李崇。小巧的宴席摆开,酒是琼浆,肴是珍馐。
      皇帝举杯,面带沉痛之后的释然,对着南中王道:“九弟,燕北之事,总算尘埃落定。李危为国捐躯,朕心甚痛,然燕北军权重归中央,边陲隐患得以消除,亦是社稷之福。来,满饮此杯,聊表慰藉。”
      南中王是个精瘦的中年人,眼中闪着狡黠的光,他举杯附和,却压低声音道:“皇兄,李危那小子,狡诈如狐,悍勇如狼,这次……别是金蝉脱壳之计吧?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尸首……”
      皇帝抿了一口酒,眼中掠过一丝一切尽在掌握的冷厉,悠然道:“九弟多虑了。五支见血封喉的毒箭,再加上火药焚身,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救。至于尸首……重要吗?”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只要燕北军相信他死了,朝廷百官相信他死了,天下人都相信他死了……那他就是真的死了。一个‘死人’,还能翻起什么浪花?”
      南中王微微一愣,随即恍然大悟,脸上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皇兄圣明!如此一来,燕北这块心病,总算彻底根除了!臣弟再敬皇兄一杯!”
      两只金杯在空中轻轻一碰,清响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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