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住我家的竹马不当人

　　白雾山位于锦舟市北边山地，沿着蜿蜒的盘山公路一路行驶，车辆开到接近半山腰的位置时便难以前行，需人力攀登。

　　许是太久没锻炼的缘故，还没爬几步，宋南星就开始长吁短叹，连连喊着要坐下来休息，宋父遥遥领先，时不时回头给自己的女儿加油鼓劲。
　　而那少年像是开了自动随行的灵宠，只安静地跟随宋南星的节奏，见她渴了给递水，见她热了给扇风。

　　“多……多谢你啊。”宋南星瘫倒在林间的石凳，望着山下愈加遥远的城市和苍翠的绿意，喘着气道：
　　“回头……回头定给你求个平安符，诚意满满的那种。”

　　休息片刻，两人继续动身，宋南星只想赶紧追上她那个一心登高，健步如飞的老父亲。

　　太阳西沉的时候，穿过成片高大松林，他们终于在那座古朴清幽的道观门口见到了熟悉的中年男人。
　　男人背着手，像是在研究大门旁边的壁画，游客三三两两，这里的香火不算鼎盛，但也不至于冷落。

　　“爸，你爬得这么快干嘛？”宋南星单手扶住膝盖，上气不接下气道，边说边打量眼前的建筑，只听男人转过身道：
　　“你呀就是缺乏锻炼，要是我不走快点，估计咱们晚上都到不了这儿。”

　　宋南星干笑两声，耳边一个轻柔的声音：
　　“进去休息下罢。”
　　此时已是深秋，山顶处凉意更甚，辰渔担忧少女身体不适，率先踏入那座庄严肃穆的木质大门，领着宋南星寻可供人落脚的偏殿。

　　“哇，你们在这里啊。”正当少女坐在木椅上揉捏酸胀的小腿时，一个活泼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晚上这里有斋饭哦。”
　　宋南星抬眼一看，原来是赵佑新，后面还跟着个娇小的女孩子。

　　“怎么就你俩？家长呢？”宋南星四处张望，也没见大人的身影，季嘉圆上前一步，语气心不在焉，目光却一直放在宋南星旁边那人身上：
　　“他们，当然是去烧香求拜了……”

　　辰渔眼神低垂，默不作声，似乎要将自己融进身后斑驳的泥墙，宋南星揉搓的动作也渐渐慢了下来。
　　“好饿好饿，走着我们先去吃饭？”赵佑新的提议打破沉默，少女仿佛得到赦免，她忽地站起身，重重“嗯”了一声，然后偏过头，以视线询问。

　　辰渔感应到那道渴求已久的注视，立刻以目光回应，宋南星尬然抿唇微笑，然后掏出手机给宋父留了条短信，四人便结伴朝斋堂走去。

　　想来白雾观的后厨手艺应当颇佳，斋堂附近飘散出一阵饭菜的香气，宋南星跟在赵佑新后面拿起餐碟打饭，辰渔落后一步。
　　队伍末尾的女孩子鼓起勇气，出声询问：
　　“陈渝，我听宋南星说，你可能是遇到了什么意外才不记得人的，没关系我们可以重新认识一下……”

　　前面那个瘦高的少年忽然回过头，第一次在季嘉圆面前笑了，声线带着隐约的残忍：
　　“同学，你就当他已经死了罢。”

　　女孩子呼吸一滞，心脏似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揪住，疼极了，季嘉圆张了张嘴，最后却没能说出什么，这时，视野里另外两人已经找到座位，正朝他们招手。

　　四人在方正的木桌旁坐下，宋南星看着眼前的饭菜，不知是今天爬山太累还是为了转移注意力，她觉得此刻碗碟里的食物格外诱人，让她几乎能够忽略季嘉圆脸上的痛楚和那少年置身事外的冷漠。

　　赵佑新好像也察觉到气氛不太对劲，他的视线在另外三人脸上逡巡一圈，疑惑道：
　　“大家看上去好累的样子啊，肯定饿了，快吃饭补充体力，”
　　他的视线在那个五官张扬的女孩子脸上停留最久，声音也变得温柔：
　　“季嘉圆，这道菜很好吃的，你尝尝看。”
　　那女孩子苦笑一下，微微点了点头。

　　晚饭过后，宋父联系上自己的女儿，催促宋南星去各殿参观敬香，毕竟折腾了这么久才上的山，正事可不能忘，于是四人相约一起行动。

　　道观正殿中央，几尊高大的塑像威严而神秘，灯影摇曳，空气中飘散着一丝檀木的气味，殿内侧边有一处木案，掩映在自天花板垂落的挂幡间。
　　幡布低垂，在山风里时而荡起，留下阵阵铃音。

　　“我们要不要去那里看看？”宋南星发现那木案前方有零星游人排队，心中不禁好奇。

　　众人来到挂幡后面，瞧见远远的一个人影坐在光线昏暗处，看不清模样，近处的道士模样青涩，首先发话：
　　“各位小友，求签的话请先到正殿中央，之后来这里找道长解签就好。”

　　秉承着来都来了的理念，宋南星拉着众人来到塑像前，只见几人跪在蒲团上手持签桶轻轻摇动。
　　不多时，签条落地的清脆声依次响起，手中拈着各自的红色木条再向方才那个小道士换取签文纸条。

　　宋南星翻来覆去看了看手中的字条，也没品出什么门道，正心神游移时，排在自己前面的赵佑新已经眉开眼笑地从那幽深处走了出来，少女连忙捏紧手中的签文，轻声细步地向解签之人走去。

　　昏黄灯光中，幕布投下的阴影愈加浓厚，宋南星在深色木案前坐定，恭敬地将手中的纸条轻放在桌上。
　　对面那人终于坐得近了些，少女抬眼一看，心头惊诧，这……这怎么是那天在茶馆的奇怪道士？

　　“诶，怎么是你啊？”宋南星压低了声音，满脸的不可置信。
　　“姑娘，又见面了，在下营生颇多，再次相遇也不足为奇，”年轻道士抚掌轻笑，然后话锋一转：
　　“那个红绳你戴着么？”

　　宋南星心想这物件早就被遗忘在电视柜角落了，不过突然扯到这个上面干什么？
　　“陆……陆道长，你到底想说什么？”少女眨了几下眼，深吸了一口气，干脆直言：
　　“咱们能不能不打哑迷了？”

　　陆寻白玉般的手指在桌面敲了敲，像是在思索如何组织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沉吟片刻，他终于开口：
　　“你难道不觉得那个高个少年很奇怪么？”

　　循着年轻道士的视线，宋南星回头望去，不远处一个瘦高的身影撞进视野，此时，过去所有令她起疑的瞬间突然汇聚，少女眉头轻簇，试探着发问：
　　“你是说他……精神错乱了？”

　　一阵沉默，陆寻不禁仔细观察木案边坐着的那人，眼前少女生魂充沛，精体健全，显然并未受到妖气侵蚀，而她一双手腕纤细素净，想来也并未将自己赠予的那根红绳随身携带。
　　这倒是奇怪，不过或许有机会利用面前这人使妖物陷入彻底的混沌，永不醒来。

　　“如果我说，那少年非人，你有什么想法？”
　　陆寻同样压低了声音，四周的挂幡在风中胡乱飘荡，布条丝丝缕缕，反复纠缠，显得混乱不堪。
　　烛台上灯影晃动，倒映在少女不自觉睁大的杏眸里。

　　伴随着年轻男人的话语，宋南星脑海里闪过许多片段，一会儿是漆黑浴室里少年泛着冷光的眼珠，一会儿是月色下那双红铜色的眸子。
　　还有那张诡异的医院检查单，她甚至莫名想起幼时山中遇到的那个小少年，他有着一双幽深的竖瞳……

　　妖异之说，在偏僻的山村乡间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但这事怎么想也不可能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啊，宋南星轻轻晃了晃头，稳住声线：
　　“陆道长，我不喜欢这个玩笑。”

　　见少女一时不能完全相信自己，陆寻笑了笑，他那张光风霁月的脸上没有流露出半点失望，只见年轻男人凑得更近，仿佛耳语：
　　“你若是不信我，不妨以黄酒试之，妖物必定现形，到时你再来此处找我。”

　　就……这么简单？宋南星在这男人是个胡说八道的江湖术士与同住少年是非人妖类间摇摆不定，少女绷紧了脊背，感到呼吸有些困难。
　　这时，对面的男人不着痕迹往后退了退，他的音量恢复了正常，目光越过少女看向前方：
　　“姑娘，你的同伴好像来寻你了。去吧，记住我说的话。”

　　宋南星再次回头，几步距离外，一个劲瘦修长的人影在飘荡的幡布间若隐若现，灯光晦暗，那道锐利的视线却一错不错看向自己。
　　少女忽然感到一阵压迫，她不得不站起身来，迎着对面的目光离开帘幕深处这片幽暗之地。

　　待走近了，身前少年的眼神早已变成柔软无害的样子，宋南星捏住手心的字条，偏偏错开视线，赵佑新跟着跑了过来，兴冲冲询问：
　　“道长怎么跟你说了这么久啊，签文结果怎么样？”

　　签文？对哦搞了半天这个道士连签都没给自己解，她都在里面听他说了些什么啊……

　　“哈哈……还行还行。”宋南星掖了掖额发，随意糊弄道，并试图岔开话题：
　　“对了听说白雾山这里很适合看日出，说不定能看到雪山呢，明天早上各位有兴趣么？”

　　赵佑新和季嘉圆均是摇了摇头，那男孩子叹道：
　　“哇这怎么起得来呀，平时早读已经够痛苦的了……”

　　宋南星本意随口一说，但其实讲到底她还是挺想去的，不过眼下，她仍刻意忽略了众人间那个默不作声的少年。

　　大殿门口，一个熟悉的男人疾步靠近，中气十足的声音远远传来：
　　“几个小孩儿，快出来准备去看看咱们住的地方了。”

　　原来这四名高中学生的家长碰上头，一齐商量着在白雾观订了两间合住的房间，宋南星挽住季嘉圆的手臂，两人跟在赵佑新母亲后面率先进了厢房，显得很是亲密。

　　宋父和季嘉圆父亲接着朝他们那间房走去，赵佑新看了一会儿那两个女孩子消失的方向，再次感叹道：
　　“你说，她俩关系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好了呢？”

　　辰渔对身侧人的话语充耳不闻，只见他牢牢盯住从房间窗户透出来的暖黄光线，指尖陷进手心，他的眸光阴翳，唇线绷直似在颤抖。

　　此时，夜色渐深，山顶的成片树冠在院落投下巨大的阴影，仿佛要将立在黑暗中的少年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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