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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炉小聚
三日后的傍晚,韩临如约前往安亲王位于城西的别院。此处不似王府主宅那般富丽堂皇,却更显清幽雅致,几丛翠竹掩映着白墙黛瓦,颇有几分山野逸趣。
所谓的“围炉小聚”,设在一间温暖如春的花厅内。厅中果然设了一个黄铜大火盆,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秋末的寒意。除了主人安亲王,在座的仅有两人——一位是鬓发皆白、精神矍铄的老者,乃已致仕的前内阁次辅杨阁老,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另一位,竟是成王萧锐本人。
见到成王,韩临心中微凛,面上却不露分毫,从容见礼:“臣韩临,参见王爷,杨老,成王殿下。”
安亲王依旧是那副乐呵呵的模样,招呼他坐下:“韩首辅不必多礼,快请坐。今日没有君臣,只有老友小聚,随意些就好。”
成王萧锐年约四旬,面容刚毅,眼神锐利,虽穿着常服,却难掩行伍出身的英武之气。他对韩临微微颔首,算是回礼,并未多言。杨阁老则抚须微笑,目光在韩临身上打量了一番,带着长辈审视后辈的意味。
侍女奉上热酒和几样精致的小菜,炭火上还架着一个小铜锅,里面翻滚着奶白色的鱼汤,香气四溢。
酒过三巡,话题渐渐打开。安亲王与杨阁老聊着京中旧事、文人雅趣,成王偶尔插言几句,也多是与军中轶事相关,气氛倒也融洽,仿佛真的只是一场闲聚。
然而,当话题不经意间转到东南风物时,安亲王放下酒杯,状似无意地叹了口气:“说起来,东南沿海物产丰饶,尤其是海贸一道,利益攸关。如今朝廷欲行新策,固然是强国良方,只是……牵涉太广,动静太大,老夫着实有些担心啊。”
杨阁老慢悠悠地接口道:“王爷所虑甚是。老夫在朝多年,深知变革之难。海疆之事,错综复杂,非一日之功。首辅年轻有为,锐意进取是好事,但有时,过刚易折。还需多方权衡,循序渐进才是。”他话语温和,却字字句句都在暗示新政过于激进。
韩临心中明了,这才是今日小聚的真正主题。他神色不变,执杯道:“王爷、杨老教诲的是。臣亦知变革维艰。然则,我朝历经内忧外患,国库空虚,百业待兴。海贸之利,犹如活水,可解燃眉之急,亦可强固海防,实乃势在必行。《新则》条款,已是多方考量、权衡之后的结果,若再迁延妥协,恐失良机。”
他语气恭敬,态度却是不卑不亢,明确表达了推行新政的决心。
安亲王与杨阁老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时,一直沉默的成王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有力:“海贸之利,确可强国。然东南水师积弊已久,船旧兵疲,若无一战之力,纵有万般良策,亦难保商路畅通,海疆安宁。”他目光如电,看向韩临,“首辅在朝上立下军令状,可有十足把握,在短期内整饬水师,形成战力?”
这个问题,直指要害。水师不强,一切新政都是空中楼阁。
韩临迎上成王的目光,坦然道:“殿下所言极是。水师乃海贸之保障,亦是新政推行之基石。臣已会同兵部,拟定水师整顿方案,汰弱留强,更新战船,严训士卒。然此非一日之功,需朝廷持续投入,更需要……如殿下这般熟知军务、威望素著的重臣鼎力支持。”
他这话,既说明了现状,也隐晦地向成王抛出了橄榄枝。成王府在军中的影响力,尤其是对水师旧部的影响力,正是目前韩临所急需的。
成王深邃的眼中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光芒,他端起酒杯,并未立刻回应,只道:“整顿水师,非易事。望首辅好自为之。”
安亲王见气氛有些凝滞,哈哈一笑,打圆场道:“好了好了,今日只谈风月,不论国事。来,尝尝这刚钓上来的江鱼,甚是鲜美。”
接下来的时间,几人果然不再谈论朝政,只闲话些风土人情。但韩临心中清楚,该传递的信息,双方都已经接收到。安亲王与杨阁老代表了朝中一部分稳健派甚至反对派的担忧与试探,而成王的态度,则显得暧昧而关键。
宴席散后,韩临告辞离去。
花厅内只剩下安亲王与成王二人。
安亲王敛去了脸上的笑容,看向成王:“锐之,你看这位韩首辅如何?”(注:成王名萧锐,字暂未设定,以“锐之”称之较为常见)
成王把玩着手中的空酒杯,目光深沉:“年轻气盛,魄力十足,是柄利剑。只是……不知能否驾驭得住,又会不会反伤自身。”
“陛下对他,倒是信重得很。”安亲王意味深长地道。
“正因如此,才更需谨慎。”成王放下酒杯,“新政若成,于国有利,但也会触动太多人的利益。他这军令状,是把双刃剑。”他顿了顿,想起府中王妃近日对那位长公主的格外关注,以及对方回赠的那些恰到好处的礼物,补充了一句,“不过,他府上那位……倒不像是个简单的。”
安亲王挑眉:“哦?那位长公主?不是说……”
成王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有些事,需要亲自观察,而非听信流言。
与此同时,韩临坐在回府的马车上,闭目养神,脑海中回想着今晚的每一个细节。安亲王与杨阁老的施压在意料之中,而成王那模棱两可的态度,则值得玩味。他最后那句“望首辅好自为之”,是提醒,还是警告?
回到府中,已是深夜。正院却还亮着灯。
元瑾并未睡下,而是坐在外间的灯下看书,似乎在等他。听到脚步声,她放下书卷起身。
“夫君回来了。”她走上前,闻到一丝淡淡的酒气,便转身去倒了一杯温热的醒酒茶递给他,“宴席可还顺利?”
韩临接过茶盏,在榻上坐下,将今晚的情形简略说了一遍,重点提到了成王的态度。
元瑾安静地听着,等他说完,才轻声道:“成王殿下未曾明确反对,甚至提及水师关键,或许……他也在观望。毕竟,整顿水师,于国于军,亦是好事。他身为异姓王,手握兵权,立场敏感,轻易不会表态,但若能亲眼见到新政利于强军,态度或许会有所不同。”
她的分析,与韩临心中的猜测不谋而合。
韩临看着她沉静的侧脸,忽然问道:“殿下似乎对成王府颇为了解?”
元瑾抬眸,烛光在她眼中流转,她微微一笑,语气带着几分随意:“不过是些宫闱旧闻罢了。成王祖上以军功封王,历代成王皆重军务,与皇室关系也算融洽。只是近些年,皇子争斗,成王府为求自保,愈发低调而已。如今陛下登基,局势渐稳,他们有所考量,也是自然。”
她将一切归于“宫闱旧闻”,轻描淡写,却总能切中要害。
韩临不再追问,只是看着她灯光下柔和的脸庞,心中那份因她而起的探究欲,愈发强烈。她就像一本被精心封装起来的书,看似简单,内里却藏着无数引人入胜的篇章,让他忍不住想要一页页翻阅下去。
“夜深了,殿下早些歇息吧。”他饮尽杯中残茶,站起身。
“夫君也是。”元瑾柔顺地点头。
两人各自歇下。窗外,秋风掠过屋檐,发出细微的呜咽声,仿佛预示着前方道路的崎岖与未知。然而,在这暗流汹涌的夜晚,首辅府内的这一方天地,却因为彼此的陪伴与默契,而显得格外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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