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战』情堕

　　我被叫到了阿德勒的书房。
　　克里斯托弗·阿德勒没有坐在书桌后，而是站在窗前，背对着我，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他手中拿着一份报告。
　　我站在房间中央，不详的预感沿着脊椎缓慢爬升。
　　他很少这样沉默地召唤我。
　　“亚眠。”
　　他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在我心中激起惊涛骇浪。
　　他缓缓转过身。
　　“我们的人仔细排查了亚眠所有可能的线索。”
　　他举起手中的报告，像展示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就像把筛子在水里捞了一遍，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这是你们东方的话。很有趣，不是吗？薇。”
　　他叫了我的名字，那亲密的称呼，此刻却像裹着糖衣的致命毒药……我恐惧、害怕、无济于事。
　　他知道了。他知道我在撒谎。
　　他步步走近，军靴踏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停在我面前，居高临下地凝视着我。
　　“我告诉过你，我不喜欢被欺骗。”
　　“我也给过你机会，让你诚恳。”
　　他伸出手，并非触碰我，而是用那份报告的边缘，轻轻抬起我的下巴，迫使我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现在，让我们抛开那些无谓的试探和谎言，谈谈现实。”
　　“你的母亲，伊丽莎白·方丹，她的生命现在像一根细线，系在你的选择上。”
　　母亲！他果然还是用她来威胁我！
　　“告诉我，凯特琳和雅各，他们真正的去向。”
　　他命令道。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排山倒海的恐惧掐住了我。说出里昂？那等于直接将凯特琳和雅各，可能还有他们携带的秘密以及与之相关的抵抗网络，送入虎口。
　　不说？母亲……
　　我的沉默似乎激怒了他。他眼底最后伪装的平静消失了。
　　“想想吧，薇。”
　　他凑近我，气息拂过我的脸颊，不只是在劝诱还是在威慑。
　　“你的时间并不充裕。”
　　他微微偏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望向了囚禁我母亲的方向。
　　“是你的母亲，还是你那两位没见过几次面却让你不惜撒谎维护的朋友？”
　　他低语，如同恶魔在耳边权衡筹码。
　　“做出你的选择。但我提醒你，犹豫的代价，你承担不起。”
　　他直起身，不再看我，转身走回书桌后，将那份报告随手扔在桌上，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开场。
　　“我给你到后天日落之前……在此之前，我大发仁慈，再让你见一面你母亲。”
　　他坐下，拿起另一份文件，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冷漠。
　　“希望在那之后，我能听到真相。”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他给了我根本无法做出的选择，无论选哪边，都会让我坠入无尽深渊的绝境。
　　时间，像沙漏中的沙，无情流逝。
　　而我的脚下，是两条通往地狱的路。
　　每一条都沾满了我所爱之人的鲜血。
　　会面被安排在盖世太保总部阴冷的房间里。
　　克里斯托弗·阿德勒没有出现，但他无处不在，如同这房间里令人窒息的空气。我知道，这是他给我的最后机会，一次用视觉冲击施加的终极压力。
　　门开了。
　　母亲被带了进来。
　　她走得很慢，脚步虚浮，那身她曾经无比珍爱、代表着她过往优渥生活的衣裙，此刻松垮地挂在身上，沾着无法洗净的污渍，边缘已经磨损。她瘦脱了形，脸颊深深凹陷下去，显得那双曾经温柔明亮的眼睛空洞得可怕。她的头发失去了所有光泽，灰白、干枯，被随意地拢在脑后。
　　但最刺痛我的，是她脸上的表情。
　　没有预想中的激动，没有泪水，没有见到女儿时应有的任何情绪波动。她只是异常地、死寂地平静。像一口枯井，深不见底，却泛不起一丝涟漪。
　　她被按在我对面的椅子上。
　　“妈妈……”
　　我哽咽着，伸出手想去碰触她放在桌上布满细小伤痕和污垢的手。
　　母亲轻微地将手缩了回去，避开了我的触碰。。
　　她抬起眼，看向我。那目光，不再是记忆中的温暖和担忧，而是我无法理解的深沉，要将我吸入的凝视。
　　她看得那么专注，那么用力，仿佛要将我的模样，一丝不差地刻进她即将永恒黑暗的灵魂里。
　　可她什么也没说。
　　没有问我过得好不好，没有叮嘱我要坚强，没有哭诉她遭受的苦难，甚至……没有回应我那句带着哭腔的“妈妈”。
　　她只是沉默着。
　　用残酷的沉默，包裹了这短暂而漫长的会面。
　　我语无伦次地想找些话说，想告诉她我很好——多么可笑的谎言，想告诉她我在想办法救她，想乞求她的原谅，原谅我的无能，原谅我为了生存而做出的妥协……
　　但所有的话语在她那死水般的沉默和深不见底的凝视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有些亵渎。
　　我不懂。
　　为什么她如此沉默？是哀莫大于心死吗？是对我这个“横向合作者”女儿的彻底失望吗？还是她已经放弃了所有希望，连倾诉和告别的力气都没有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守卫不耐烦地清了清嗓子。
　　母亲终于缓慢地收回了凝视我的目光。她低下头，看着自己交叠在膝盖上颤抖的手，依旧一言不发。
　　然后，她被守卫粗暴地拉了起来，带离了房间。
　　自始至终，她没有再看我一眼，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门在她身后关上，发出如同最终判决般的声响。
　　我独自留在房间里，维持着伸手的姿势，掌心空荡荡的，心里也空荡荡的。
　　母亲的沉默比任何哭喊和斥责都更让我恐慌和痛苦。
　　那是片我无法穿透的浓雾，我无法理解的谜团。它没有给我任何答案，只留下了无尽令人窒息的疑问和冰冷彻骨的不祥预感。
　　我原以为这次会面会是煎熬，是情感的撕裂。
　　但我没想到它会以这样绝对的无声的方式，将更深沉的绝望，烙印在我的灵魂上。
　　我不懂。
　　而这份不懂……
　　很快就有答案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