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噩耗
虽不知先前冥顽不灵的肖天为何会洗心革面好好学习,但张老师还是为此感到高兴。
可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前两星期那个让她另眼相看的小胖子好像被肖天丢掉的污秽附体了,总是上课上到一半就开始与人说话聊天。
在诸多任课老师投来的不满中,她不止一次把白星星叫到办公室谈话。
但白星星每次认错的态度又快又诚恳,使得她根本就没机会教育他。
一筹莫展的她观察了几节课,发现他就只跟前桌的路光明、张志豪还有隔壁桌的郑世杰讲话,并不会影响肖天和其他想学习的人。
察觉到这点,她喜出望外。于是就将这一切的主犯白星星调走,调到远离这几个人的位置去坐,希望以此制止他的罪行。
她还是低估了他那张破嘴。
换了几次座位,张老师算是彻底看清了:不管前后左右,不论男女,白星星总能从中找到一个愿意跟他说话的人聊上几句。
最终,穷途末路的她只得将白星星调到讲台桌旁让他自己坐。
但她还是小觑了他。
起初,张老师并未觉察到有什么问题,但偶然一次,她趁其他老师上课时偷偷在教室外瞧了一眼。
这一眼,令她目瞪口呆。
白星星竟然跟语文教师陈老师在那聊天。
回到办公室她百感交集,静下心来仔细回想,她发觉白星星上课其实也总见缝插针地和自己说话,只是自己都莫名其妙地被他带进去,完全没有意识到那是在聊天。
不仅她和陈老师,其他老师也深受其害。这也使得她在这周的教师例会上成为众矢之的,白星星也成为群起攻之的对象。
就在年段长何老师通知部署完国庆假期前后的各项事宜、大家以为要散会时,数学教师王老师突然出声,用不满的口吻开口问道:
“小张,你们班那个白星星是不是有‘多动症’啊?”
“没...没有吧...”起身了的张老师又讪讪坐回椅上。
“没有?没有那怎么上课话那么多?”王老师质问道,“以前在下面讲话我看他不影响其他人我都懒得去说他。
结果你把他调到讲台旁,他上课不是来问我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就是转身去跟别人说话。
这已经严重影响到我正常的上课进度了你知道吗?
他自己不爱读书就算了,要是让他影响到那些想读书的学生,我们的教学工作还怎么进展下去?”
王老师的话像只伸向蜂群围舞、蕴藏着甜蜜气息的蜂巢的黑绒绒的熊掌,一时间,办公室内腾起阵阵抱怨。
二班的一些任课老师激愤地控诉着白星星的累累罪行,甚至连一些别的班的老师都加入了讨伐的队伍中。
谢琟的班主任林老师也是其中一位。
不同的是她针对的不是白星星,是张老师。准确的说是张老师的教学方式。
她将目光投向局促的张老师,苦口婆心劝道:
“张老师,你第一次当班主任,难免会有些问题,这能理解。但你这教学理念真得改改了。
你是老师,不是他们的朋友。老师要有老师的威信。
还有,你这性子,太温和了。
那个白星星你把他叫到办公室的时候我也见过几次,可每次你都在那跟他讲道理。
那孩子也是。
你一说他,他就知道认错,然后再说你几句好话你就让他回去了。
你这样怎么管得好学生啊?
他下回要是再这样,你就直接打电话给他家长。
他家长要是说让我们帮着管,那我们就放宽心地管,该打的时候就打。”
说着,她转身去拿放在办公桌上的木质教学三角尺,回过身来朝张老师晃了晃:
“要打的话我的尺子你随便拿去用。”
“可...可是...”
张老师支吾着想要说些什么,却被王老师插嘴打断:
“可是什么可是?小张啊,你自己看看你们班的学生在你面前还有没有个学生样?一天到晚跟你嘻嘻哈哈的。
我上次竟然还听到有个学生管你叫姐姐?你是老师!老师就该有个老师的样子!”
“是啊张老师,”林老师抬手扶正鼻梁上架着的眼镜,“老师就是老师,别一天天的学人搞什么‘新式教育’、‘跟学生交朋友’那套。没用的。学习才是他们这个年纪最重要的事情。”
王老师与林老师的斥责像座千斤重的大山,让张老师的背渐渐弓了起来,头也愈发的低。
她张开嘴想辩解,却发不出声响。
结果只得听着训斥,不安地盯着自己那为了掩盖颤栗而胡乱抠着笔记本的封面的手。
就在这茫然无措时,一只像太阳一样温暖的手伸了过来,搭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地拍了两下。
这一拍,仿佛拍在了她的心弦上。
她感觉到胸口有股暖流径直冲向颅顶,随即浑身一颤,眼含泪花。
强忍着不让眼眶里的热泪滴落,张老师缓缓抬头看向那只手的主人。
她看到语文教师陈老师正温柔地看着自己,嘴唇翕动,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音量说道:
“没事的。”
随后,办公室里便响起陈老师柔和中带着不满的话语:
“我们不是在开每周例会吗?怎么变成批斗大会了?”
“瞧你这话说的,什么叫批斗大会?我们这不是在交流讨论吗?”王老师反驳道。
“是吗?”陈老师蹙眉看向王老师,“这么咄咄逼人也叫做交流吗?”
“这叫咄咄逼人?我们这不是在教小张吗?”王老师言语里透着几许愤懑,显然对陈老师的话感到不满。
陈老师并未对王老师的话进行反击,只是把目光放在王老师脸上观察起来,片刻后,她露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看什么呢你?”被看得有些发怵的王老师面带愠色问道。
“没什么,”陈老师语气十分平和,“就是我看您脸红目赤的,好像肝火有点旺,要多注意身体。”
“你!!”王老师听见这话气不打一处来,张口便要与陈老师争论。
可陈老师根本不给王老师这个机会。
她气定神闲地将话头截住,并对王老师评头论足了一番。
然后,她把目光从先前对张老师和白星星发起抨击的那些老师身上扫过。
收回目光,她娓娓地将这些人都说道了一通:
她说政治教师冯老师把自己养得珠圆玉润的,让骨瘦嶙峋的地理教师马老师多跟她请教请教,要怎样才能保养得那般好。
又阴阳怪气地隐喻衣冠楚楚的历史教师郑老师是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
之后,她心平气和地劝说林老师别对张老师这般苛刻。
接着,便指桑骂槐地把那些莫名其妙参与诛讨的其他班老师骂了一顿。
当她隐晦指出这些老师是人云亦云的傻子时,办公室里响起一声听上去像是憋了许久的爽朗大笑。
老师们纷纷扭头朝那看去。
在那里,坐着两个年纪在二十六七的长发女子。
一个是长相靓丽、穿着打扮新潮时尚的美术老师——苏玥。
一个是长相普通,气质出众,穿着打扮比较朴素的音乐老师——叶子。
她们同张老师一样,对古灵精怪的白星星十分喜爱。
笑声是苏玥发出的。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的问题。你们继续,不用管我。”
苏玥说着抬手在跟前画了个半圆,然后停在半空对众人拂了拂示意抱歉,随后攥成拳放到唇上,想以此遮掩住上扬的嘴角,但她的肩却是止不住地颤动着。
而与她并排而坐的叶子,旁人从那抿着的嘴角也能感受到盎然的笑意。
叶子提醒般地将手放到苏玥的大腿上摇了摇,可苏玥却伸出另一只手按在她的手背上,好似在说:我知道,你先别动我,越动我越想笑。
众人看向苏、叶时,张老师乘机将在眼底打转的泪花抹去。
陈老师也在此时将一直放在她手上的手拿开,放到她的背上轻轻地抚了抚,对她温柔地笑了笑。
“既然是交流讨论,那我也说说我的看法吧,”陈老师见张老师神色恢复如常,开口将视线引回自身,“白星星这个孩子我倒是蛮喜欢的。”
说着,她像在思考什么似的顿了顿,片刻后才继续开口:
“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张老师刚把他调到讲台旁的那天。
那节课,课堂练习的时候其他学生都在那做随堂的阅读理解,只有这孩子没动笔,找我说话。
他问我,说,‘陈老师,阅读理解的答案是作者的答案吗?还是课本想让我们看到的答案,又或是老师你们想得到的答案?’
当时我就对这孩子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我问他,‘你觉得呢?’
他说,‘不知道,从以前开始我就一直不理解。
之前的语文老师说阅读理解,就是结合作者的处境与当时所处的年代、环境来解读那段话的含义。
可不同的两个人,把他们放在同一时间同一空间,他们真的会产生相同的想法吗?’
然后他还跟我讲了个很有意思的假设,大概就是‘如果把两个思想、脾气、秉性、爱好等等都极其相似的人放到同一时间同一空间里,那这两个人的想法是会相同还是会不同?’”
在场老师有的面色惊喜,有的神情错愕。
陈老师轻笑了声:“当时我听完跟你们的表情差不多。
这些话换成你们在场的任何一个人跟我说我都不会感到惊讶,但这是个刚上初一的孩子。
教了这么多年书,很久没遇到这么有灵性的孩子了。”
陈老师说完后,苏玥和叶子也发表了她们对白星星的看法,二人都表示他在艺术上有着非比寻常的天赋。
生物教师任老师和物理教师洪老师也纷纷对他投出极高的赞扬。
众说纷纭时,开会开到一半接了个电话便出去的体育教师刘老师重新回到办公室里。
得知大家正在讨论白星星,他也不吝赞许将白星星夸奖了一番。
“你们现在这样夸他,倒显得我之前是个恶人了。”王老师喟叹道。
洪老师连忙笑着打圆场:“什么恶不恶的,大家交流讨论,互相学习,互相学习。”
“是啊是啊,互相学习。”任老师附和着。
“就是可惜了,”刘老师露出惋惜的神情,“这么好的孩子,这么小就得了病,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话音落下,办公室内万籁俱寂,众人齐齐看向刘老师。
意识到自己该是说错话的刘老师嗫嚅道:“你...你们不知道?”
张老师猛地站起身,腿上放着的笔记本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嘭响,连笔也朝远处滚去。
她睁圆了眼看向刘老师,带着哭腔问道:“怎么回事?”
“我以为你们知道的。”刘老师嘟哝着。
“到底怎么回事?”张老师的声音难以抑制地颤抖着。
刘老师面露难色,过了两三分钟才缓缓开口:
“第一次上课时,我让他们跑个八百米,两圈下来,这孩子就累得不行。
我以为他是平常不运动太胖了才这样。
说实在的,当时我是很不喜欢他的。
可第二星期上课,他就拿了张县医院的诊断证明给我,说他有病,不能运动。
我把那张诊断证明拿来看了一下,上面写着一个名字很长的病,底下密密麻麻地写着我看不懂的字。
然后我就问他是怎么回事,他才跟我说他从小就有呼吸道疾病,不能运动,一运动就会喘不上气。
而且这几年又严重了,如果剧烈运动,心脏也会受不了。
他说他之所以这么胖,就是因为有这病不能运动。
并且病情这几年还在慢慢加重,身体里一些器官也已经开始衰竭,医生说他没几年能活了。”
“没得治了吗?”张老师说着,几滴泪珠从她下巴滴落,掉到地上洇开。
“他说治不了了。”刘老师无奈地摇着头。
静谧的办公室里,有的人神色黯然,有的人面无表情,有的人一副感慨万千的模样。
但不论是何种神情,他们的身上都透着股悲怆。
沉默许久,年段长何老师率先开口,他提议给白星星组织一场募捐活动和一次关怀性的家访,如果家庭困难的话再帮他向学校申请免除学杂费。
这个想法得到了老师们的认可,大家都建议要立即执行,却被刘老师当场否决。
“这个想法当时我也跟他提过,但被他拒绝了。他说不想让别人知道。”
刘老师停下话语,目光在众人脸上浏览了圈,抿抿嘴继续说道:
“因为这个病,他七十多岁的奶奶每天都会到街上捡破烂去卖。
他那当环卫工的妈,每天上完班就去摆地摊。
还有他那个在县医院当保安的爸,下了班就过去摊位上帮忙。
听说他爸还准备弄个关东煮的摊位,增加一点收入,就为了给他看病。而且...”
刘老师的神情突然变得极为悲痛。
“而且什么?”张老师焦急地问道。
“是啊!到底怎么了?”林老师也催促着。
“他家还有个瘫痪在床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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