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疑事·始皇宝匣之 西溪宴

　　傅家小夫人闻言，转头瞪了涂博闻一眼：“我就说嘛！那般通体金光、美丽非凡的生灵，怎可能是邪物！我等凡夫俗子能得见这等灵物，已是几世修来的福缘！你竟然，竟然……阿弥陀佛！佛祖慈悲！”她双手合十，朝着金鲇消失的方向深深一拜，神态虔诚至极。

　　涂博闻被这一通抢白，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反驳道：“傅家娘子！我哪知这怪鱼竟是蛇群克星？刚才我们的船被它撞得差点底朝天！若是翻了船，这冰窟窿般的水里，咱们有一个算一个，全得喂了鱼虾！比被那蛇咬，只会死得更快更透！”

　　眼看两人又要争执起来，崔翊晨横身一步，挡在中间：“好了好了！” 他抬高声音，“现下既已脱险，就勿再论对错，徒耗心神！”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环视甲板的众人，“诸位要不先在此处等候？崔某去将谢司马所乘的小船引至此处汇合。待众人齐聚，我们再商议下一步脱困求生之策！”

　　说罢，崔翊晨纵身跃下大船，靴底在雪水和蛇血混杂的船板上滑出半尺，溅起细碎浑浊的水珠串。他沿着河岸疾行，再转弯朝来时的水道奔去。谢品言的小船仍停在原处，船头的火光已很微弱。王心楠抱着灯笼坐在船中央，听见脚步声猛地抬头，眼中满是希冀。崔翊晨朝她笑了笑，道：“有救了，而且我看到大船了。我们先去同涂博闻他们汇合。你……不用担心了。”说着招呼谢品言一同将船划去了大船所在。

　　片刻功夫后，小船摇摇晃晃地靠近了搁浅的大船。两道昏黄的灯火在幽暗的水面，如同遇见亲人般相互依偎。

　　涂博闻早已焦急地候在船舷边，待小舟靠近，他目光飞快扫过舟中众人——“阿木呢？！”他心头猛地一沉，声音紧绷，脱口而出。

　　谢品言手中木桨一顿，侧过脸避开他的目光，脸上掩不住悲戚，喉结滚动数下："方才我们也遭遇了双头怪蛇……"他声音干涩如砂纸磨过船板，"商阿木被蛇毒所伤，失足坠河……"话语未尽，已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消散在凛冽的空气中。

　　众人皆一怔，涂博闻身形晃了晃，追问道："怎么……怎么会如此？你们不是说有那金色巨鱼相救，怪蛇都跑了吗？"

　　崔翊晨亦是面色沉重， “涂兄，”他声音喑哑，“我等确也为那两条金色巨鲇所救，方躲过蛇群。然而商阿木被咬，乃在神鱼现身之前的事。他是大鱼驱散凶物、游弋而去后，才突然毒发失足落水的。”崔翊晨脸上满是寒霜，“变故只在瞬息之间，我等……根本预料不及，无法救援。实乃抱憾之至。”

　　一阵压抑的沉默。

　　片刻之后，涂博闻抓起船桨狠狠拍打湖面，飞溅的水珠渣如泪珠四散，他最终转头，哑着嗓子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崔御史，谢司马！事已至此，痛也无益！眼下最紧要的是指条明路。下一步，我们该当如何？全凭二位大人决断！”

　　崔翊晨点头道：“涂兄所言极是！”他环视甲板上所有人，提高了声音，“崔某方才攀上那古樟之巅，于高处瞭望，见西北方向，有微弱灯火闪现！此光虽微，却足以证明往那个方向行去，必有生人烟火！”

　　他手臂抬起，指向西北那片浓墨般的夜空，“如今我等身处水道迷宫，手中无详细舆图指引。雪尚未停，两船灯笼，蜡炬皆已剩无几！当务之急，绝非奢望能立即去到回时码头！而是——”他字字铿锵，“先寻到有灯火人烟的岛屿登岸！暂避风寒，求得喘息之机，再图脱困良策！”

　　“正是此理！”谢品言立即接口，声音因寒冷和疲惫而微颤，却异常清晰，他手指天空， “诸位请看，此刻风雪虽弱，然后半夜乃至明日，积雪必将凝结成冰！气温只会比现在更低！我等若继续如无头苍蝇般于水上飘荡，无异于自蹈死地！”他目光扫过众人有些部位已水浸湿的衣衫，“若再来一场大雪，届时雪水渗透内袄，彻骨之寒，可能将我等冻毙在这两艘孤舟之上！”

　　傅落生闻言打了个寒颤， "两位大人所言极是！当务之急，是先寻一处安稳陆地落脚！请崔御史速速引路，迟则生变啊！”他刚说完，涂博闻招呼他，张重德和余四两一同跳下船，将搁浅的船，推回了水里。

　　“对对对！快走！快走！”余四两的胖大娘子脸上的脂粉早被雪水和飞溅的湖水冲出道道沟壑，嘟囔着：“这鬼地方我一刻也待不住了！雪还下个没完，衣服都被那破鱼弄湿了。再待下去，老娘要在这儿被冻死了。赶紧划船！赶紧划船！”

　　崔翊晨不再多言，与谢品言交换了一下眼神，转身跃回小舟船头，他执起船桨，回头高声对众人道：“我引路！涂兄，你们大船紧随其后，务必小心水道暗流与浅滩！品言，蜡烛所剩不多了，我们要划得快些。” 谢品言点头应声。

　　二人奋力划动船桨。小舟如离弦之箭，调转船头，破开墨色的冰水，朝着西北方那一点微茫的灯火，义无反顾地驶去。身后大船紧紧跟随，两船在墨色水面上拖出一条昏黄的光痕。

　　崔翊晨凝神屏息，一边划船，一边默背方才在香樟树顶俯瞰时烙印在脑海中的水道脉络。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当小船再次驶过一个狭窄的弯口，前方水道豁然开朗。透过稀疏飘落的雪霰与沉沉夜幕，西北方那点微弱的昏黄灯火，如同暗海迷途中的孤星，终于穿透重重水雾与枯苇的阻隔，清晰地撞入众人眼帘！

　　“光！看到那边有灯火了！”王心楠抬手指向前方，冻得发白的小脸瞬间焕发出希冀的神采，忍不住低呼出声。

　　然而，船尾奋力划桨的谢品言却忽然停下动作，眉头拧成一个死结，他脸被寒风吹得脸生疼，声音满是讶异：“翊晨！等等！好像……有些不对！”

　　几乎是同时，王心楠也察觉到了周遭的异样。她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崔翊晨那件宽大的玄色披风，目光掠过船舷两侧幽暗的水岸：水道两侧的梅树越来越多，在沉沉雪夜的墨色画布上，这无数梅树虬枝伸展着干枯扭曲的臂膀，枝桠交错，如同沉默的鬼魅，在风雪中显露出嶙峋狰狞的轮廓，可若是白日，这分明是她熟悉的粉白相间，让她流连忘返的梅林奇景啊。

　　“咦，”王心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两旁怎么那么多梅花树，我们这是要去哪里？”此时她怀中的灯笼烛火一跳，她低头看去，灯笼里青铜灯座内，那截残烛已燃至极限，仅余豆粒大小的一点猩红火苗，随时都会彻底熄灭。“崔公子，蜡烛，可能马上快燃尽了。”王心楠抱着灯笼，轻轻说道，话里满是担忧之情。

　　“我知道。海棠！” 崔翊晨从怀中掏出一只火折子，转头递给了海棠，"你应该会用火折子吧。待灯笼灭了，你点燃它。划到岸上应该够用。"他望了一眼王心楠，紧握双桨，视线坚定地投向前方那片微光的幽暗之地，极为冷静地说道："前方灯火处，应正是梅屿，看来我们又绕了回来。"

　　他坐船头，视野让他比旁人更早察觉异样，但此刻，他自己这艘船的灯笼烛火已然将燃尽，后边大船的烛火应也一样。而雪尚未停，虽他已尽力想找出出西溪的方位，结果却又如鬼打墙一般回到梅屿。但以他们现下条件，崔翊晨明白，回头已绝无可能。

　　海棠点点头，接过火折子，望着前方微光也满是疑窦，脱口而出：“崔公子，我记得很清楚！在梅英馆时，你为灯笼寻备用蜡烛头，那时馆中那些烛台里的蜡，都所剩不多。你看，我们灯笼用了三根残烛都将要燃尽，按常理推算，此刻梅屿上的灯火，不早该熄灭多时？为何……为何那岛上，竟还有灯亮着？”

　　崔翊晨目光死死锁定前方，沉默片刻后道：“我也不知为何会这样。不过眼下顾不得想这些，我们的灯笼也快熄了，等会可能还要靠你燃火折子熬一段路。尽快登岛是最紧要的！”

　　与此同时，后方大船上，骚动如同沉闷的雷声隐隐传来。显然，船上众人也认出了两岸熟悉的梅林轮廓。惊疑、恐惧的低语如同瘟疫般在甲板上蔓延。

　　“老天爷！怎么…怎么又绕回来了？”
　　“梅屿！是梅屿！那灯…是梅英馆的灯吗？”
　　“完了…完了…这地方果然有古怪……”
　　余四两的胖娘子带着哭腔的尖利声音尤其刺耳：“天杀的鬼地方！竟然绕来绕去还是这鬼岛！”

　　短暂、充满了恐慌的喧哗之后，大船上陷入了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明白——折返梅屿，是此刻唯一看得见、摸得着的安全去处。纵然那岸上亮着的灯火透着无法言喻的诡异，也远比沉沦在这冰冷、黑暗、潜藏杀机的水道迷宫之中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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