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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错了
患者近期并无外伤,家属拒绝手术,转为保守治疗观察,至今昏迷。
祝鸣两耳嗡嗡响,努力抓听信息。
“现在进行手术治疗还来得及吗?”她问。
“当然,什么时候都来得及。”医生推了推镜框,“如果奇迹发生,你的母亲捡回一条命,也可以继续保守治疗,拿便是连奇迹的可能逗不会存在。”
“好,请尽快安排手术。”
祝鸣守了三天,手术安排上了,医生说奇迹并未发生,但已经尽力而为。
那晚她在走廊的蓝色椅子上坐着,想着接母亲回家,想着找道士联系殡仪馆,想着想着泪水覆面,什么也听不进去,什么也看不到了。
小时候她时常受埋怨,为什么不是个男孩,还能防老。
后来长大了些,想着多读书,要比亲戚生的儿子更厉害,赚更多的钱,看周围的人还说不说她不如男孩。
等她高考结束,背着父母意愿报了十月便开始下雪的冰工大。
她明明有机会逃走的,可她还是回来了。
在她为了自救辞去那份看似稳定的工作时,他们便觉得她朝秦暮楚三心二意不要她这个女儿了。
如今,她回来,以儿子不是儿子,女儿不是女儿的身份回来看着陷入昏迷的母亲。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祝鸣无望地发问。
为什么连辞掉一份不喜欢的工作都这么难,她明明不缺这个能力,明明可以靠自己养活自己,为什么就这么难?
“你还真错了,错在不应该被逼到绝境才知道离开,而应该主动选择逃走。”李行舟将温热的咖啡塞进祝鸣的手中,又道,“想想这些让你为难的人,在你生病的时候可有问过你一句安好?在你最困难的时候不闻不问,只一味伸手叫你雪上加霜的人,有什么资格让你为了他们怀疑自己呢?”
祝鸣低头,泪水“啪嗒啪嗒”打在手背上。
“可是这二十多年来的枷锁,根本不允许我就这么逃掉!”祝鸣呜咽。
“那就回头找钥匙解开这枷锁,若不行,就找一把锋利匕首将这锁砍断!”
“可以吗?”她将希望落在匕首上。
李行舟没办法给出准却答案,只说会陪着她。
深夜里,已经从重症转普通病房的母亲发出了动静。
原本在等生命耗尽的人竟然奇迹般好了。
一通检查过后,时间已经走到了清晨。
祝鸣一夜未眠,回到母亲身边守着的时候,却见她泪眼汪汪,呢喃些什么。
祝鸣凑近,听她恶魔般低语:“给我儿子钱,烧点钱,他说在那边没钱用了……”
祝鸣如坠冰窖,浑身发颤。
儿子……她到现在还想着那个不满周岁便夭折的儿子。
深深的无力感爬满祝鸣的胸口,使她呼吸困难。
她想拉开距离,不再听母亲胡言乱语,却被苍白的手抓住。
没有颜色的唇瓣翕张,责怪她不听话,没有即刻行动。
“我总归是要死了的,你连这点忙都不帮我了吗?你的心是石头做的,总想着丢下我们,再也不管我们了……没关系,等死了后,儿子会接我过去享福的。”
“我没有说不管你们。”祝鸣道。
“没有吗?你都不工作了,没钱赚了,成了废物了,还怎么管我们?”
祝鸣掰开她的手,站起来不断后退。
心里有个声音在劝她:没用的,你现在做什么都比不上二十多年前那个早早离世的孩子,对于他们来说,你只是来还债的,不是来生活的。
太阳初升,透进屋子里的阳光又亮又冷。
祝鸣原以为自己从母亲的苏醒中看到了希望,不料却是冷光,不仅没有温度,还扎得人生疼。
“您好好休息,不要想太多。”祝鸣压着几乎快碰撞在一处的牙齿说。
走出去,再等一等就可以见到温暖的阳光了。祝鸣不断地安慰自己。
真走到阳光下后,他们只需要一个电话又将她喊了回去。
要出院,要付清费用,要回家自己养着。
祝鸣本想着经此事后再不欠他们什么,以后也就不用回来了。
却不曾想,自己一个心软下,将他们送回了家后,被留着吃了顿饭的功夫,又出事了。
“滚滚?滚滚呢?!”她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找不到滚滚的身影。
祝鸣顿然失声,四处张望。
她去厨房做饭了,留二老在院子里晒太阳,等她出来就听说父亲带着滚滚出去遛弯……
现在饭做好了,父亲人也回来了,却不见滚滚。
她跑进屋,失控地质问:“滚滚呢,你把我的滚滚带哪去了?”
父亲坐在餐桌前一言不发,夹着桌上水煮的牛肉。
那本来是给滚滚准备的。
“是我叫他带出去卖掉的,你也别找,估计这会儿已经上案板了!”母亲说,“父母都不管不顾的,却花钱养着一条畜生,能卖着几个钱已经算它的福气了。”
“……你,把它卖哪儿了?”
两人一人将头别向一边,就是不说。
祝鸣见况,知道缠着他们问也是无济于事,火速去拦车,挨个地找附近的狗肉店,可是统统都没有。
无望之下,她想起了附近唯一的牲畜家禽市场,于是飞奔前往。
早市散了,此处只有零零散散等着收摊的店家,各种声音此起彼伏扰得人方若掉进漩涡中,辨不清方向。
祝鸣紧紧握住手机,不知道若是这里都找不到了的话,她该怎么办。
突然,在杂乱的声音中,她听到了滚滚接连不断的叫唤。
那声音犹如尖刀破开黑暗,让她再次看清周围的环境,最终在一个小笼子里找到了滚滚。
“买宠物不,快散市了,给你打个五折,十张带走。”老板吆喝。
祝鸣呆愣着,泪水比声音先一步出来。
“啧,小姑娘家家的,难道是来买肉狗的?看上那只按斤称,但说好了,这只先留着,我高价收的呢!”
“就它了。”祝鸣说。
……
“饭吃好了吗,该回去了吧?”李行舟打来电话。
祝鸣抱着滚滚不住哭泣:“我,我找到滚滚了,我找回它了。”
“你在哪里,我来接你。”
半个钟头后,脏兮兮的祝鸣和滚滚一齐坐进车里,无声无神地望着前方。
“现在就算你说要回冰市发展,我都不会拦着你了。”李行舟说,“这回真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了,对自己心软可以,但对那些伤害你的人,需要狠心一点,不要一句话又被骗了。”
“是我没用。”祝鸣道,“不够聪明,所以容易被骗,被骗了还不长记性,自大妄为,所以接二连三地被人带进沟里。可是,谁又能时时刻刻防备着别人,防备着自己的亲人呢!”
祝鸣泪流不止:“他们把我当成什么,我对他们而言,和滚滚有什么区别……既然对我这么不满意,为什么不在我出生的时候就把我扔进孤儿院,或是干脆丢进古井里死了干净……”
“可是我活着长大了,满含痛苦地活到现在,我都不知这么痛苦的活着是为了什么。”祝鸣收了哭声,这些话像从枯井中传来,嗡嗡地,似有回声。
或许只是她听到了回声。
李行舟也没再劝她,让她平稳地待在井底,望着上方微眇的光。
她跟着李行舟来到了陌生的住所。
这里敞亮宽阔,不像她蜗居的破败窄小的屋子。
只是进来时已近黄昏,不到一会儿天就像灭了灯似的一下子暗了。
“你就先在这里住几天,等你好些了我再送你回去。”李行舟回来后说的第一句话。
此时的祝鸣已经没有精力奔波,她连话都说不出口,在滚滚跑到她脚下扒拉她的裤腿时,泪水又不住簌簌而落。
“暂时将客房的被子搬来摆着给它睡吧,等明天有时间了再一起去选新的狗窝。”李行舟又道。
祝鸣没有反应,直到他要离开才倏忽抬头,瞪大眼睛望着他:“不许走,不许抛弃我们。”
她颤着手,又心虚地埋,咬牙再也不肯发出任何声音。
李行舟转身回到她身边,试图握住她的手,却被她躲开了。
“我不是要走,而是去拿被子过来,等一下就回来了,你就先和滚滚在这里等我一下,可以吗?”
祝鸣将头埋得更低了。
她的脑子还维持了些许清醒,轻声跟李行舟道歉。
“刚刚对不起,我有些失控了。”祝鸣道。
“没事,你若是害怕一个人面对新环境,今晚我就在这里陪着你,给你将故事。”
他走了不到三分钟,就抱着两层褥子和一床被子回来,放在地上铺平。
说是给滚滚布置的,实际上是三个人睡着都绰绰有余。
接着,李行舟不知从哪里找来了故事说,竟然就这么坐在地铺上开始给她讲故事。
祝鸣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直到出现了兔子二字。
故事中的兔子,被两个猎人交错捕捉,最后被端上了餐桌,猎人和解。
“为什么他们的目的明明是吃掉兔子,前期确都要伪装成兔子的好朋友呢?”祝鸣不解,欺骗小动物的感情获得信任,最后再吃掉,这比一开始就磨刀吃掉更为残忍。
“或许因为自愿献祭的兔子肉更加美味吧。”李行舟浅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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