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黑心莲

作者:秋水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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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闱


      “贡院门,朝北开。
      孔方兄,换题来。”

      四五个手里拿着糖人的垂髫小儿,在宣武门前后玩耍,嘴里哼着郎朗上口的童谣,“白丁,披红彩......真才泪汪汪......”

      肖安正要去宣武门南大街那边,拿徐记刚出炉的玫瑰饼、酸枣糕,原本还想要买一些定胜糕带回去,可惜春闱将至,这寓意好的定胜糕早早就卖完了。

      路过那几个小孩听了两句,倒不在意这件事。

      以往哪回春闱都会传出这样的传闻。

      上次春闱便有个七品的小官,深以为然拿了证据去向皇帝揭发,没想到哪有漏题一说,是那人伪造的证据,诬告朝廷一品大员还是太子的老师,落得了个满门抄斩下场。

      啧,没想到有人为了升官发财,想出这么个损招来,如果不是那人真蠢,那就是里面的水比想象得还要深。

      肖安把包装得仔细的玫瑰饼和酸枣糕给武安侯府送去,来拿糕点的正好是春月,手里也拿着一包糕点。

      “你来得正好,这是我家小姐托人排队买的,是徐记的定胜糕,寓意好着呢,这边才说让我差人送你们府上去。

      既然你来了,就将这些糕点给你们公子送去吧。祝沈公子必定高中,必定胜利。”

      肖安挠挠脑袋,觉得自家公子和顾家小姐简直天生一对,怎么送糕点都恰好碰上同一日了。

      “这定胜糕可难买了,你们是怎么买到的?”

      “小姐请了人,天不亮就在徐记门口等着了,自然能买到。”

      “顾小姐有心了。”

      肖安拿着糕点,返回沈府时换了一条近道走,又听到街边另一群孩童也在唱那首童谣。

      “公子,东西送到侯府了,是顾小姐的丫鬟亲自拿了去。”肖安将手里的糕点也递给了沈长清。

      “我去的时辰晚,徐记已经不卖定胜糕了。这是顾小姐请人天不亮就在徐记门口候着,才买到的定胜糕。”

      “放桌子上吧。”他的目光并未落在糕点上,只是继续画着手里的画,“你可见着她了。”

      “并未,听闻病还未见好。”

      “嗯。”沈长清淡淡地应了一声,手里的画笔却停了。

      他将沾了赭红色颜料的毛笔搁在了笔架上,“你来看看,这副画如何?”

      肖安一打眼就认清了自家公子画的是谁。

      画的是衣裳素净淡雅的顾妤,只见她站在红梅树下,面若红霞,折梅而笑,眼若星河。

      “公子画得好,好极了!顾小姐看见了,定会喜欢。”

      肖安觑了眼沈长清的神色,他的目光也落在那副仕女图上,但是看不出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他淡淡道,“你出去吧,等晚点将我这幅画装裱起来收好。”

      沈长清也不看他,只是看着仕女图,有些莫名的情绪垒上心头。

      他知道顾妤身体弱,没想到是这么个弱法,元宵灯节一趟回去受了凉,大病了一场,自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春闱在即,父亲让他不要出府了,在书房里好好准备科考。

      只不过策论诗文于他而言,有些索然无味。

      “公子,老爷让你去他院里,他在书房里等你。”
      是父亲那边的下人来通传了,估计谈的是这次春闱的事。

      在他的父亲擢升为吏部尚书前,是在礼部任职,正四品的礼部侍郎,只在三年前担任了一次副考官。

      然后出了唐思缈的事,他心中警惕,再加上父亲已然成了副考官,他自然不能参加上次的科考。

      索性那次科考除了唐思缈多管闲事以外,并未生出其他变故。

      他的父亲也因此得了皇上的看中,半年后就升任了尚书,不过不是礼部的而是调任到了吏部。

      “好,我知道了。”

      沈长清不缓不急地继续手里的动作,盖上了印有自己名字的章,又拿砚台将画展平等待阴干,然后才合上了书房门,前往沈修文的院子。

      “父亲,我来了。”

      “长清,进来吧。”一道斯文清润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沈修文捋了捋自己梳理得齐整的长髯,看了眼推开门进来仪表堂堂的沈长清,微微侧目。

      “父亲找我什么事。”沈长清进了书房,关上了身后的门。

      他的神色还是有些冷淡,因为被关在府里几日了,整个人都有些恹恹的。

      “顾家那边可还好?”

      “顾妤心悦我,婚事会如期举行。”他言简意赅,显然已经成竹在胸。

      “好,那就好。稳下了顾妤,你的前途也不愁了。”

      沈修文满意地看着自己亲自教导长大的儿子,在他身上简直找不到缺点。

      心思缜密,心计过人,有他一脉相承的风骨。

      想当初唐思缈的事还是他的儿子替他出的主意,不仅成功脱身,还得了管易云这么一个能干脏活的人。

      可惜的是,管易云这回是栽了,流放到南方的荒地开荒去了。

      管易云留下的与他往来通信的信件,他一早就派人去云仙阁找了出来,一把火烧了。

      科举舞弊的案子证据直指公孙郦,太子要保他老师的清名,咬死是唐思渺诬告,管易云那边的证据一烧,这些与他没有半点关系了。

      管易云替他做的那些事,王怀恩认了全部罪责,也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他最多只是识人不清,被人蒙蔽,心肠软耳根也软的老好人罢了。

      管易云一走,他的手下顿时少了一个得力干将。

      尚书的官位也丢了,不过只要孙沽还在首辅的位置上,他就能重新回到尚书的位置。

      只要他揣摩的圣意是准确的,或许他还能更进一步,进入内阁,日后取代孙沽的位置也不是不可能。

      “这次的主考官礼部尚书时智轩,是孙大人一手提拔的人,比之前的春闱还要早上三天就能拿到试题,到时候你先看看,写一篇策论,我帮你过目。”

      会试的试题,主考官虽总揽出题之权,然试题须由内阁预拟三套,主考官同副考官一块商讨,选择一套钤印封存。

      至考试日前夜由司礼监掌印、礼部尚书、都御史三人共启,呈送御览,朱批钦定后以火漆密函送至贡院。

      这种情况下,仍会有试题泄露。毕竟人多口杂,副考官官位又大多比较低。

      副考官被人买通,或者胁迫,不得不露了口风的情况,屡见不鲜。

      所以到了盛元初年,出题择题的方式改了一改,仍由内阁预拟三套试题,但只由主考官提前选定。

      副考官虽不知晓试题,却掌监察之责,与锦衣卫同视全场,防微杜渐。

      试题呈送到皇上面前之前等待朱批前,就只有主考官知道,自己选择的是哪些题。

      这样一来,在朱批确定前,只有主考官有能力更换试题或是泄露试题,所以一旦试题泄露的事发生,主考官必定是第一责任人。

      “父亲,我不用那些,也能拿到头名。”

      沈修文蹙着眉头,似乎听出了沈长清对他安排的不满意。

      “长清,你要知道,世上没有板上钉钉的事,所以多准备一些总没错。”

      “父亲,你自小看着我长大,应该要相信我。”

      沈长清少见的在这件事上有些执拗,他自小天资聪颖,科考于他而言并不难解,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做些多余的事。

      “你别执拗了,这次春闱来了不少才子,我听闻上一回诗会你就没拿到魁首。”

      “那是意外情况,而且我并不在意诗会魁首的名头,顾家小姐在场,我的诗只是写着哄她的。”

      沈长清想起了上回诗会的事,并不觉得是什么大事,当时顾妤在场,自然是顾妤的事在先。

      “虽然我让你娶顾妤,但是我也知道她身娇体弱,也难有子嗣。

      既然婚事不会出差错了,你也不用那么上心,若她真的过世了,我会再为你选择一个家世清白、身体康健的继室。”

      古怪的情绪蔓延开来,沈长清不知道是因为什么。难道是是因为父亲说顾妤会死吗?

      明明他先前也是这样想的,但是此刻却少见地感到了烦躁。

      沈修文察觉到了沈长清此刻微妙的情绪变化,怎么能不知道自己儿子的心思。

      “儿女情长比不过锦绣前程,莫要因小失大。”

      沈长清眸中闪过一丝晦涩,但是仍然恭敬地点点头,“我知道的,父亲。”

      他的每一步路都是父亲为他铺好的,步步谨慎,如履薄冰,一步都不能出差错。

      这样的日子似是一滩死水,太过无趣。

      他对顾妤莫名的在意像是违背了父亲规劝的离经叛道,那一丝禁忌感让他甘之如饴,像是养在池中的鱼尝到了溪水的甘甜。所以不愿意再回到原来的池中。

      而且,顾妤是那么的好懂,良善痴纯,她的情绪都写在脸上,他不会因为掌控不了她,而坏了大事不是吗?

      “这次的试题可还要拿出去?”

      沈长清对沈修文卖题的事原本不知情。

      直到上次唐思缈察觉到了异常,这才让慌了神的父亲说漏了嘴。

      即使沈长清知情,他也不会阻拦些什么,他也无权阻拦。

      三年前避嫌父亲担任副考官,他没有参加科举,三年后这事也不会牵扯到自己身上。

      “嗯。拔了唐思缈这个刺头,没人敢出头,有什么不能做的。”沈修文捋着胡子,微阖着眼,“千两一道题,你可知道光是科举,能挣回多少银子吗?
      朝廷的俸禄可不够负担沈府的所有开支,若不是靠我想办法捞银子,你们哪能过得这般金贵。
      你上个月去珍宝阁打了套首饰,就用去了五百两,还有你的母亲和妹妹,买的那些首饰衣裙,花销高得厉害。”他喝了口茶水,润润嗓子。

      “府苑宅邸的下人、丫鬟的月例,每日厨房买菜的钱,逢年过节送的那些礼,还有给上面大人惯例的碳敬、冰敬,都是一大笔钱,若没有我拿钱贴补,这家早就散了,哪有现在的光景。”

      “我知道了,父亲。”沈长清颔首。

      他依然是那副高傲冷清的样子。

      这一次和上一次应该没差,而且不会有人再跳出来了。

      “不过有了上次的事,这次会将买题人的家世调查个清楚。”沈修文若有所思,又看向了仍在书房中站着的沈长清。

      “这事你不用管,好好准备会试,长清,拿个会元回来,到了殿试,皇上也会注意到你......
      若是能中三元就好了,到时候名垂青史,也不枉费你十几年来日日苦读。”

      他顿了顿,再次说道,“试题我会差人送到你的书房,看了以后要处理干净。”

      沈长清沉默着出了父亲的书房,他知道父亲爱重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

      但他仍感觉在沈府中待着喘不过气来,所以他才会应下外面的邀约,宁愿在云仙阁留宿也不愿回家。

      沈长清回到自己小院的书房时。

      肖安已经做好了他吩咐的一切,他为顾妤画的仕女图被装裱好了挂在了书房的墙上。

      他坐在梨花木圈椅上,拆开定胜糕的油纸,拈了一块糕点,放入口中。

      酥甜香软,甜而不腻。
      散去了他多日的烦闷。

      大盛的会试在礼部贡院举行。

      届时会开启北门,门前会有搜身检查的衙役,主要负责检查考生是否会夹带小抄等违规物品。

      会试分为三场考核,首场考核四书义三道、经义四道;二场论判昭诰;三场经史时务策五道。

      一旦会试开始,贡院的门会被封锁,院内还会有副考官以及其他主事进行巡检,但凡发现夹带者即刻黜落治罪。

      一场会试总共需要十五日,考生能携带的只有干粮和自用的毛笔墨砚,考场仅提供饮水炭火和答题的纸张。

      带进去的毛笔墨砚会在进门前被仔仔细细地翻查多遍,那些空心笔杆,夹心锦囊都是显而易见的手段,很快就会被查出问题。

      有权有势的举子一早就知道了试题,家里早就请人打磨好了文章,背好了答案,金榜有名是榜上钉钉的事。

      崇文门前。

      即使是二月回暖的气候,时节还是有些冷,顾妤披着那身白狐大氅俏生生地立在灰蒙蒙的晨雾中。

      “沈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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