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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海不渡
林声扬偏过头看向周氏,轻蔑笑着:"你很聪明,还曾派人去警告过我不要在靠近伊人,可怪就怪在你太在乎她的感受了,又觉我好似无害,最后做出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决定"。
“当年传给我的话,我从始至终都没能忘记”……看似礼貌的话语里,包含着浓烈的鄙夷与轻视,落在他要强的灵魂上,是凌迟刮骨之痛。
可如今比他更痛的是宋伊人,少女趴在地上捂腹痛哭,十指深深抠挖进沙土中,指甲翻裂流出鲜血。
男人给她的割裂与反差太大,林声扬用甜言蜜语编制了一场梦,又用一脚将她踹醒。宋伊人真的好想问,为什么会这样?好想问,你对有一刻过真心的吗?
你与我通书信,你与我赏明月,你送我手镯,给我偏爱,谈我未来,有一刻,哪怕只有一刻真心是吗?
周氏看到被踢伤的宋伊人,虽怪她认人不清,但到底还是心疼占了上上风,忍不住对林声扬大骂道:
“呸!你记得就好,竟如此坑骗我的女儿,不论是当年还是现在,你都是人渣!败类!什么出人头地?不过是贵妃的一条狗”……
“闭嘴”!
“我偏不!常装作一幅翩翩君子的模样,还不是会被我一个深宅妇人几句话就激怒”。
“你闭嘴!闭嘴”!
周氏恨极,出口的每一个字都精准砸在他伤口上,林声扬气的面部扭曲,只想立马杀了这个疯妇。
“既然你一心求死,我便来帮你”!
他提剑就往周氏来,舟芸心道糟糕,自己一身是伤,仅靠那柄小小琉璃剑,怎么与一个大男人周旋。
“不可以”。正不知所措时,一双残缺焦黑的断手抱住了林声扬的双足。
是春江。
少女现在说是面目全非也不为过,全身被严重灼伤,黑焦的躯体翻开烂红的血肉,五官模糊不辨人形。能辨认的只有被切开的鼻尖和熟悉的嗓音。
“放开”。林声扬一脚重跺在她的残肢上。
“唔!”清脆的骨裂声响起,春江还是很固执不撒手。
"不可以"!
只要她还活着,就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夫人和小姐。
六岁入府,是夫人给她热饭暖衣,是小姐赏她金银钱财。虽是婢女,但过的比以前要与野狗抢食的日子好上太多。
自己本该在十年前的雪夜冻死街头,却在她们的庇佑之下苟活至今……
这份恩情,足以抵命相报了。
“好一个忠仆,我先杀你再杀你主子也是一样的”,他话落抬剑。
不要!舟芸不能想春江是用多大的毅力活了下来,又是用多大的勇气栏下林声扬。梦境也好,入魇也罢,什么是假?什么是真?她只想要她不至于轮到一个惨死的下场。
求求了,谁来救救我的春江……
从小娇气傲慢的人,将这辈子第一个乞求的目光投向源亦,在眼神相触的瞬间,心中顿时涌出无限希望。
太好了,他是修仙之人,春江有救……
突然,她感到有温热的水溅在脸上,而源亦漠然偏过了头。
诶?…
时间在一瞬间似乎放慢了。
腿边滚来一个圆润漆黑之物,她几乎目光呆滞地去看。
毛茸茸长发,缺失的鼻尖,含泪瞪圆的眼睛……
是春江啊,溅在脸上的温热,原是她头被砍下时涌出血吗……
为什么,会这样?这是春江啊…是整日喊“小姐小姐”的春江啊!?
舟芸捂嘴,用力咬住下唇,将尖叫压抑在喉咙里。
为什么?为什么?她明明,她明明好不容才活下来的,为什么要杀她…为什么不救她?!
周氏从后捂住舟芸的双眼,声音颤抖的安慰道:“不看了……不看了妱妱,别咬自己”。
可是她的眼泪也很重很大颗的,落在舟芸发顶。
舟芸挣扎推开周氏的手,跪爬春江旁边,泪水砸在焦炭一般的肌肤上,一点一点抚下她没能合上的眼皮。
命运的齿轮太沉重,请原谅她推不动,
林声扬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嗤笑出声:“死到临头还装什么假慈悲”?
“假慈悲……”?
“你这个人,真的长了心吗”?
舟芸抬头看他,双眼红肿蓄泪,目光又是那样的清朗直白。像是初生耀阳,直直照进贫瘠黑暗的心底,带来戳破羞耻的痛。
“心吗”?
“说来惭愧,我且尚不知无心之人能够存活”。
“这样好了,我挖出你母亲的心,看看她能活几时呢”?
他病态笑着,将挂血的锋刃直刺周氏胸口。
不要……不要!
“母亲”!!!
宋伊人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宛如牡丹啼血,千般痛苦,万般悲戚。
十几年来,这两个字第一次从她口中说出,是本能,是遗憾,还是一个孩子最原始的无措。
“噗呲”。皮肉撕裂贯穿的声音异常清楚,舟芸的疼痛接受度被这晚刷新,太痛了,痛的她一口银牙几乎咬碎咽肚,连大口呼吸都成了奢望。
她没能忘记保护周氏的任务,打不过,便只好用身子去挡。是为解魇,是为真心,于情于理,她知道,自己得接下这一剑。
众人皆因她此举而愣住,尤其是源亦,让林声扬杀春江或是杀周氏,都只是为了让其更加愤怒,正值节点,在她情绪达到顶峰时杀死林声扬,此魇也就能顺利化解了。
可哪里想到舟芸会跳出来……
他看着少女被穿透了肩胛,因为血的浸染,嫁衣颜色变为更加浓郁,而她的面颊愈发苍白透明。
照这个出血量,凡人根本撑不了几时,算了……
下一秒,林声扬项首落地,插进舟芸身体里的刃才险险拔出,血连成珠在铁面上不断滚落。
源亦静站他身后,松手垂剑 ,平淡的就像刚摘了颗熟果。
尘埃落定,这下一切都该结束了。
可结果却事与愿违。
整个世界的时间在这一瞬间停止,官兵,周氏……除去宋伊人以外,所有魇中的原居民全保持着最后的动作,成了一动也不会动的假人。唯怨灵疯长,同遮天盖日之势。
舟芸虽不知解魇成功会发生什么,但稍微长点脑子的人都能感到现在这个状况明显不对。哪有越解越严重的道理?
她果断翻身一滚,躲开一团席卷而来的触手。牵扯伤处,痛的眼前闪过一道道白光,
春花妍,牡丹宴,
京洲相府无留恋,
轻梳妆,贴花黄,
嫁与心上探花郎,
夏落雪,染满地,
回首过往早当离!
弃弃弃!恨恨恨!
弃新郎,恨新娘!
耳熟的幽恨哀怨歌声再次被吟唱,头一次听只觉得腔调古怪,可经历完所有回忆后,舟芸才惊觉这短短几句词,完全是整个故事的浓缩。
去年春的赏花宴……她对相府的厌恶……探花郎是林声扬……夏落雪…落的是“血”啊。
对了……前面是都对的上了。可问题又来了,最后一句是唱反了吗?分明是林声扬抛弃了宋伊人,怎么说也该唱“恨新郎,弃新娘”才对啊…?
极致疼痛在这时反而麻痹了过度悲伤的大脑,迫使心绪冷静镇定下来,她现在很清楚的知道是源亦的判断出来问题,但到底是哪里不对?难不成宋伊人最恨的不是林声扬吗?
怨灵不断扑向来,源亦挡至她身前,手中符纸燃烧,金光不断爆裂。但数量太多,一人难敌四手,他额生冷汗,渐感吃力。
一炷香的时间转瞬即逝,他再次将手伸入符箓袋,摸索半天,发现里头竟已空空荡荡,唯剩最后一张黄符可怜的卡在角落。
……
遭了,此魇是前所未有的凶险,后续要没有法符助力,单靠剑术恐怕难以御敌……
又是大团怨灵扭曲着向二人夹击袭来,连舟芸都看出了他的体力有些透支,强忍肩胛疼痛从袖笼取出琉璃剑,以它防身。
“ 光是用剑也砍不完的啊,你能不能用金光再炸一炸它们”?!舟芸在混乱中艰难侧头朝源亦问道。
“……”
“好”。
他深吸口气,咬破食指,将血珠滴在黄纸上,右手执剑,左手抛符,凌空大喊:“天地万象,福源同根;三界之中,灵气覆引;天道有命,怨魔亡形”!
血红符箓急速旋转立于剑尖之上,在他话落之时急停,骤而爆出巨大耀眼金芒,及至周身方圆十里开外。道光灼烈,吞并无数怨灵!
结束了吗……
现下她努力睁眼想确认周围状况,但再怎么努力都是徒劳,毕竟是凡人之躯,双眼遭受到了太过强烈光线刺激,会导致短时间内的失明。
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了?真的安全了吗?
视觉的失灵从而导致了其余感官更加灵敏,在极度的不安中,她尽力感知身边的一切,可没有一点声响传来,安静的如同一潭死水。
啧……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啊,她想了想,还是决定试探着开口。
“源,唔”!
一只冰凉的手后堵住了微张的唇,舟芸闻到了熟悉的幽香。
是消失已久的塓岘。
他轻轻朝她面部呼了一口气,原先漆黑一片的视线瞬间变得清晰,余光所视就是他精致绝伦的侧颜,紧贴着自己的耳廓。
“差点命丧黄泉,你还想喊那个小废物”?
潮热气息打在肌肤上,引起一阵密密麻麻的痒。
他就着这亲密姿态,一手握扇,一手环着少女细腰原地旋一个圈,紫衫红衣绚烂交缠。
“刷——刷”,像是利器划开软物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舟芸好奇张望。不看还好,等她清楚了所处境地后,汗毛根根倒竖,冷汗骤然漫湿全身,
怨灵……四周全是怨灵!它们形成了一个环面,将她包裹其中……
“要不是我,你刚刚就被吃咯”。
察觉到怀中之人的害怕,塓岘笑得恶意满满,手中动作不停,优雅极致的动作,使出却是凶狠无比的杀招。
不多时,这群差点夺走舟,源两人性命的怨灵就被他轻轻松松除了个干净。
“没用的,杀了它们还是会源源不断的再生”……刚才自己和源亦也杀了不少,这些怪物不减反增。
塓岘嘲弄说:“那是他太蠢,解错了魇,杀错了人”。
“什么意思”?
“你也蠢的意思”。。
“我们要杀的因该是宋伊人啊,魇起源于她的悔与恨”。
“悔是当年目睹周氏死亡的悔,你救了她,从而解了悔”。
“恨,她是恨林声扬,但她最恨的人其实是自己啊”。
恨自己太愚钝,恨自己有眼无珠,很自己认人不清……她太自负了,比起所有,她最恨她自己。
舟芸抓紧塓岘的领口:"所以我们现在去杀她"?
下一瞬,塓岘合扇为剑,刺入宋伊人的心脏。
“不,是渡她出轮回苦海”。
那个娇媚万千的少女看见穿透自己胸膛的剑刃,缓缓回头,对他们露出一个释怀的微笑。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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