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妻捞捞

　　两个人吃完，还剩下好多，好不容易匀出一个碗，张小渝装了些饭菜，想送去给阿宁吃。
　　勿喜说：“你手艺真好，不如以后就你做饭吧。”
　　张小渝开心地笑：“没问题，只是缺一些用具。”
　　“让帆去，你要什么写给他就行。”勿喜说着，忽然愣了一下神。
　　“我不会写字……”张小渝脸红起来。
　　勿喜瞥了她一眼，咽下最后一口：“我教你。”
　　张小渝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学写字是她最渴望的事，却也总是羞于提起，这个阴晴不定的盖世毒王竟然那么随意地答应了自己，她有些感动了。
　　从感动中平静下来，小渝想起来一件要紧的事：“不过，我不会做蛇哦……”她又紧张地瞥了一眼那个盖着石板的缸。
　　勿喜难得一笑：“那些是救命用的，别怕，跑不出来。”
　　“真的吗？”张小渝瞪大眼睛，“我只知道蛇会吃人，没想到还能救人？”
　　“你采的毒蘑菇也可以救人。”勿喜微微的笑意下，眼睛闪闪发光，张小渝几乎看呆了。勿喜实在是好看，跟勿忧长得一点也不像，眉眼精致，气质脱俗，不施妆点也可以看出是个绝对的美人。这美人总是斜插着一根素簪，穿着朴素的布衣，看起来像个乡下人，但是常年不劳作的她不论哪里都非常精巧，跟自己这个庄稼妹实在是相去甚远。
　　人人都说她心狠手辣，原来她也会救人，小渝想起中午的蛇，一定是用在阿宁身上了……
　　“你去洞里看看，他也许醒了，还有我那条狗，我把他给忘了，肯定还在洞里，你不用进去，在外面喊他出来就行。”张小渝听了更加认同自己对勿喜的判断，兴高采烈地站起来，端着饭菜就向山洞走去。
　　阿宁还真的醒了，面色苍白，撑着身体坐在石床上，皱着眉，似乎思索着什么。
　　张小渝眼睛一下子湿润了，三步并做两步冲上去，蹲在他的面前，抬起脸看着他：“你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我刚做了饭，你吃一点吗？”
　　他抬起眼，微微点了点头。
　　张小渝赶紧坐到他身边，扒拉着一些还比较容易进口的饭菜喂给他。阿宁没有拒绝，顺从地吃着，不过很费力的样子。他长长的睫毛垂落，温柔极了。
　　“你慢点吃……我叫个人。”小渝想起帆，转头对着黑漆漆的洞穴叫了一声：“帆——出来吃晚饭了！”
　　“帆是谁？”阿宁虚弱的声音响起。
　　小渝不知道怎样介绍这个人，支支吾吾地，一直到帆走到洞口也没有找到合适的说辞。这个男人一出现在阿宁的视野里，阿宁忽然迸出一线力量，猛地伸手护住一旁的张小渝，却因实在虚弱而差点倒在她身上。张小渝被阿宁吓了一跳，心里暖暖的，赶紧解释道：“他就是帆，他不会伤害我们，你别紧张。”阿宁还是坚持着刚才的动作，目光充满敌意。
　　帆向后退了两步，低着头，却忍不住开口：“主人真的叫我去吃饭？”声音还是粗粗的，但是小了许多，话语中有些期盼，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对啊，你快去吃吧，都凉了。”
　　帆走后，阿宁盯着他的背影，不肯再吃一口。
　　张小渝无奈地放下碗，担忧地看着他。天色越来越暗，洞里的光线几乎难以视物，张小渝只看见阿宁白到透明的鼻尖，和紧握的关节。她忍不住覆上他的手，还是冷冷的触感，阿宁没有躲避。“我们找到了勿喜姑娘，她愿意救你，你别担心了，好好养着吧，我、我也一直在这里陪你。”张小渝低低地说，脸上还是有点发烫。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她问。
　　黑暗中阿宁慢慢倾倒，最终倒在了张小渝身上。他个子太高，张小渝的肩膀他够不着，几乎贴在她的脸上。张小渝被他这一靠惊到了，僵硬地挺直身体，一动也不敢动。阿宁的声音比她的更低：“我听不见你的心跳了。”
　　可是张小渝能听见自己的心，正在发狂地跳着。
　　“没事……我们都听不见，”张小渝干笑着，“说明你已经好转了，开始变得和大家一样了。你不要多想，还是躺下休息吧。”
　　她帮助阿宁慢慢躺了下来。
　　张小渝站起来想走，却被他扣住了手。
　　“小心那个男人，他很危险。”已经完全看不清的山洞里传出阿宁幽幽的两句话，小渝回头，看着漆黑的山洞，慢慢放开了他的手。
　　今天下了雨，阴云不散，晚上没有月亮，外面也很黑。不过厨房点了灯，借着灯光，张小渝看见帆端端正正地跪在厨房门外。映着烛光的脸朝向门内，没有表情。勿喜还是坐在她常坐的位置，烛光摇曳中，她的脸阴晴不定。
　　看见张小渝，勿喜冷冷地说：“你不要拿他当人，他不是人。”
　　张小渝看着她，又看了一眼帆，不知发生了什么。
　　勿喜垂下眼帘，继续她那冷冷的声音：“躺着的那个也没多少人性，你还是再好好想想，不如趁着他无力反抗结果了他，否则你我不是他的对手。”
　　“我今天，是有些太慈悲了。”
　　“什么？”
　　张小渝不知所措，她没想到勿喜变脸如此之快，自己刚刚才安慰阿宁不用担心，他才刚有些起色，怎么可以……
　　她立刻跪在帆的旁边，热切地恳求：“勿喜姑娘，下午明明已经答应救他，怎么现在又反悔？我们跋山涉水来找你，请你不看僧面看佛面，救他一命吧。就算没有希望，也请你试一试吧……”她低低地伏下身去，声音也慢慢变得哽咽。
　　“我后悔了。”
　　张小渝哭了一会儿，抬起头道：“勿喜姑娘，你的大恩大德我们无以为报，你不嫌弃的话，我愿意像帆一样一辈子伺候你，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也可以……试药，我……只求你开恩，救救他……”
　　勿喜倏地站起来：“那他呢？他开过恩吗？跪在地上求他的时候他答应过吗？什么人他都下得去手，你知道他身上背负多少人命？除了我们同门师兄弟，见过他的人都死了，他是鬼，救他就是在害人！”
　　张小渝愣愣地看着勿喜，眼泪不停地流。
　　“谁都知道他冷血无情，绝不手软，现在整个江湖都在通缉他，杀了他，立刻会得到许多酬谢，你拿着这些钱回家，足够你一辈子荣华富贵。他一条贱命死不足惜，更何况，他现在还连累了师父……他根本就不配活着！”
　　“可是，”张小渝满脸泪痕，“可是你还是喜欢他不是吗？”
　　勿喜眼中忽然爆出精光，一抬手，一根金针飞快地扎进张小渝的脖颈，张小渝立刻失去了意识，软软地瘫倒在帆的怀里。帆托着她，内心震撼无比，他不敢抬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帆听见主人的急促的呼吸终于慢慢平静，听见主人慢慢走向自己，站在自己面前，他看见一滴水带着背后的烛光落在裙摆上，听见头顶传来明确的、艰难的、伤心欲绝的、大彻大悟的三个字。
　　“傻丫头。”

　　帆记得那一晚，自己一直跪在厨房的门前，怀抱着不省人事的张小渝。金针被主人收走，而她没有任何指示，转身进了厨房隔壁的那间屋子。他看着厨房桌子上的灯跳跃着，闪烁着，一点点熄灭，看着张小渝的脸，感受着她的体温和心跳，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疯狂地想要冲开桎梏，但最终也没有成功。他什么也不记得了，似乎是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了悲哀。
　　他粗笨的手指几次想要轻轻抚过张小渝的脸，但都停下了动作。他似乎怀抱着一个熟睡的婴儿，不知该拿她怎么办，却也不愿放下，不愿离开，不敢触碰，不敢惊扰，他一夜没睡，跟主人一样。
　　勿喜一直在那间屋子里没有出来，帆听见主人不时剧烈的咳嗽，心痛不已。直到天光大亮，吱呀一声，她的门终于开了。
　　帆立刻出声，说出那句他想了一夜的话：“下奴恳求主人，救救那个人。”
　　勿喜一脚踹向帆的肩头，他慌忙低头护住张小渝，用脑袋挨了这一脚。
　　“你也配。”
　　她头也不回地走进山洞，帆听见两声响亮的耳光，回荡在山间的晨雾中。

　　张小渝很久都没有睡过这样好的一觉了，睡得她骨头都散了，空气都香香甜甜的。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她翻了个身，才发现自己就睡在阿宁躺着的石床上。
　　她立刻清醒了。
　　穿好鞋，她走出山洞，看见帆在劈柴。
　　“帆！你的主人呢？”
　　帆停下手中的活计，低眉顺眼道：“去山上了。”
　　“那……那另一个男人呢？”
　　“被主人带走了，”帆抬起眼，眼神中略带一丝奇怪，“您不是希望主人救他吗？”
　　“她答应了？”张小渝惊讶道，内心仿佛河水忽然决堤，冲向一大片田野。
　　帆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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