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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章
【第二十一章霍家重聚】
北境的风格外凛冽,卷着雪沫,抽打在霍家老宅斑驳的门楣上。
宅院依旧保持着霍昭离开时的模样,只是更显破败冷清,仿佛连风雪都懒得在此多做停留。正堂内,炭火盆燃着,发出噼啪的轻响,是这死寂中唯一的活气。
霍镇原的遗体被暂时安置在偏堂,用冰块镇着。他面容被仔细清理过,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旧军服,虽苍白,却带着一种终于得以安息的平静。
霍昭跪在灵前,往火盆里添着纸钱。跳动的火焰映着她红肿却干涸的眼眶,泪仿佛已经在黄河边的那声嘶喊中流尽了。于江心沉默地陪在一旁,往火盆里投入三炷香,青烟笔直上升,散入堂屋寒冷的空气里。
霍英坐在主位的太师椅上,腰背依旧挺直,如同北境风雪中不倒的老松,但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却浑浊了许多,只是呆呆地望着火盆里明灭不定的光,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半张泛黄的药方。
堂内无人说话,只有火焰吞噬纸钱的细微声响,和窗外永不停歇的风啸。
良久,霍英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他缓缓站起身,走到霍昭身边,将一直紧握在手中的那半张药方,递了过去。
“昭儿,”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把它……和你爹留给你的那半张……拼起来吧。”
霍昭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着祖父,又看了看那半张记载着“赤焰草”、“雪莲子”,提及“赤炎”之毒的残页。她依言,从贴身的内袋里,取出父亲遗留的、写着药材批注的另一半。
两张残页在火盆旁的地面上缓缓对接,边缘严丝合缝。
完整的药方呈现出来。除了之前已知的几味药材,最下方还有一行小字,是霍镇原的笔迹,墨色较新,似乎是后来添加的:
「……此方虽能解‘赤炎’奇毒,然药性相冲,恐伤本源,需佐以‘凤头金簪’研磨入药,借其金性导引,方可中和无恙。切记,切记。」
凤头金簪!
霍昭猛地摸向怀中,那支从城主府妇人手中得到的、刻着“长乐赠镇原”的金簪,此刻正安静地躺在那里。
原来……这金簪并非定情信物那么简单!它是父亲为化解公主所中皇室奇毒——“赤炎”之毒,而苦心寻找的药引!
他改良金疮药方是假,暗中研究解毒之法是真!他早已知道公主身不由己,甚至可能受制于体内的剧毒?所以他一直隐忍,直至最后……
霍昭握着那支冰冷沉重的金簪,看着地上完整的药方,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反复揉捏,痛楚中夹杂着难以言喻的酸涩。父亲到死,都在试图化解这段孽缘,试图……救那个害了他、也害了无数人的女子?
霍英俯身,拾起那拼合完整的药方,昏花的老眼仔细看过每一个字,尤其是儿子那最后添上的叮嘱。他的手指微微颤抖,布满老年斑的手背上青筋虬结。
“呵呵……呵呵呵……”他忽然低笑起来,笑声苍凉而悲怆,在空荡的堂屋里回荡,“好……好一个霍镇原!我霍英的儿子……果然是个……痴儿!”
他笑着,眼泪却从浑浊的眼中滚落,砸在陈旧的地板上,洇开小小的深色痕迹。
“我以为他愚忠……我以为他懦弱……原来……原来他看得比谁都清楚……他什么都明白……只是……只是选择了最傻的一条路……”
霍英猛地抬起手,将那承载了太多秘密、痛苦与无奈的完整药方,毫不犹豫地,投入了熊熊燃烧的火盆之中!
橘红色的火焰猛地蹿高,贪婪地舔舐着泛黄的纸张,字迹在火光中迅速扭曲、焦黑、化为灰烬。
“爷爷!”霍昭惊呼。
霍英直起身,看着那升腾的青烟,脸上是一种彻底放下后的疲惫与空茫。“这东西……不该留在世上。就让你爹……带着他这个最后的秘密……安心地走吧。”
他转向霍昭,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温和与歉疚:“昭儿,爷爷……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爹。是爷爷……太固执,太自以为是……”
霍昭看着祖父瞬间仿佛又苍老十岁的面容,看着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悔恨,所有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她摇了摇头,上前一步,轻轻抱住了祖父佝偻的身躯。
霍英身体一僵,随即放松下来,伸出粗糙的大手,笨拙地拍了拍孙女的后背。祖孙二人,在霍镇原的灵前,在这北境的风雪老宅中,完成了迟到太久的和解。
于江心默默看着这一切,看着那在火盆中化为灰烬的药方,看着相拥的祖孙,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破虏刀已沉黄河,那柄锈蚀的腰刀也在回来的路上丢弃了。她第一次感到,手中无刀,心中……似乎也轻了几分。
当夜,霍昭在整理父亲那间尘封的书房时,在书桌暗格的最深处,发现了一封未曾寄出的信。信封上没有署名,纸张已经泛黄发脆。
她小心翼翼地展开。
「静慈师妹如晤:见字如面。黑石坡之事,恐难善了。兄若有不测,昭儿年幼,北境恐生变局。听雨楼虽超然,亦难独善其身。附上半块玉佩,若他日有难,可持此物寻雁门城主,彼乃可信之人,或可助你等周旋。江湖路远,人心难测,望自珍重。兄,镇原绝笔。」
信写得很仓促,有些字迹甚至带着颤抖。附着的,正是另外半块云纹玉佩!
霍昭握着信纸和玉佩,久久无言。父亲在最后时刻,想到的不仅仅是她和祖父,还有秋静慈,甚至为她们留下了后路和可信之人。雁门城主……那个暴毙的城主,原来竟是父亲暗中布置的棋子!他的死,绝非意外!
而秋师姐……她如今又在何方?听雨楼的“家法”,她是否安然度过?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扑棱棱的翅膀声。一只通体雪白的信鸽,竟穿透风雪,精准地落在了书房的窗台上,腿上绑着一个小小的竹管。
霍昭心中一动,上前取下竹管,倒出里面的纸条。
纸条上是秋静清秀却略显潦草的字迹,只有短短一行:
「安,勿念。镖局已稳,善恶在心。江湖路远,各自珍重。」
没有落款,没有地点。
但霍昭一直紧绷的心弦,却终于稍稍松弛。秋师姐还活着,而且,似乎已经找到了她自己的路,以一种更加强硬和决绝的方式。
她将纸条凑到烛火前,看着它蜷曲、焦黑,最终化为一点灰烬。
如同她们曾经并肩走过的那些日子,绚烂,短暂,却终将归于不同的轨迹。
第二天,霍昭将父亲的信和那半块玉佩交给了于江心。
于江心看完信,沉默了很久,然后将玉佩还给了霍昭。“这不该给我。”她顿了顿,望向窗外依旧纷飞的大雪,“你父亲……他尽力了。”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心平气和地提及霍镇原。
霍昭收起玉佩,轻声道:“江心,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于江心没有立刻回答。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白茫茫的天地。北境的风雪,与她记忆中灭门夜的火光,是两种极致的颜色。仇恨的支柱崩塌后,巨大的空虚感曾经几乎将她吞噬。但此刻,看着这纯净的、仿佛能掩盖一切污秽的雪,听着身后霍昭平稳的呼吸,一种陌生的、微弱的平静,正在心底慢慢滋生。
“不知道。”她如实回答,声音里带着一丝迷茫,却不再有之前的绝望,“或许……先看看。就像我爹说的……看看这江湖。”
她转过身,看向霍昭:“你呢?”
霍昭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望着同样的风雪。“我想把爹和娘合葬在一起。然后……”她顿了顿,眼神逐渐坚定,“然后,去他曾经战斗过的地方走走。看看他守护的这片山河,到底是什么样子。”
于江心点了点头。
两人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窗前。
风雪依旧,拍打着老宅的窗棂,呜咽着,仿佛在吟唱一首古老的、关于离别与开始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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