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鸦低语时[无限]

　　当林序来到圆形前厅时，他首先注意到的是身上的变化。

　　那件熟悉的浅灰针织衫和直筒裤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套仿佛为他量身定制，却又透着诡异疏离感的戏服。

　　上身是一件象牙白的立领衬衫，款式古典简洁。

　　但材质奇特，呈现出一种哑光质感，仿佛能吸收周围的光线，让他即使站在明处也像一道安静的影子。

　　下身是一条深灰色的笔直长裤，唯一的装饰是侧面一道若隐若现的、如同用铅笔画出的撕裂痕迹。

　　像是曾经摔倒时被粗糙地面划破的印记，带着一丝未完成的叙事感。

　　外套是一件略显宽大的深褐色画家马甲，口袋中空无一物，却给人一种本该装着素描本、炭笔或某种工具的预期。

　　这身打扮让他介于观察者与参与者之间，像一个即将登台的幕后工作者，或一个沉浸在创作中、无意顾及自身形象的画家。

　　他的目光随即落到身旁的江书窈身上，她的衣着变化更为剧烈，也更具指向性。

　　之前那身利落的炭灰马甲套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套过时且明显不合身的学院风毛呢外套，颜色是洗褪了的、灰蒙蒙的墨绿色。

　　肩线耷拉着，袖口磨损起球，下摆甚至短了一截，露出里面同样陈旧的连衣裙。这身衣服，仿佛凝固在她某个年幼的、尚未长开的年纪。

　　更引人注目的是细节。

　　整套戏服，从外套到裙摆，都呈现出一种永远湿漉、永远不会干的沉重质感。

　　摸上去必然冰凉刺骨，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尽的、象征世界崩塌的夜雨。

　　她肩上斜挎着一个皮质开裂的旧邮差包，里面鼓鼓囊囊地塞满了被雨水浸染、字迹模糊到无法辨认的信件和文件。

　　她脚上是一双沾满泥点、鞋带总是系不紧的黑色娃娃皮鞋。这让她步履蹒跚，如同一个努力想跟上大人、却始终力不从心的孩子。

　　此刻，江书窈正有些焦躁地蹲下身，徒劳地试图将那不听话的鞋带系紧。

　　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但那湿滑的带子总是不如愿，每一次失败都让她的眉头锁得更紧。

　　这看似微不足道的细节，在此地却可能意味着行动受阻，乃至致命的危险。

　　她必须将其系紧，在这片危机四伏的泥泞之地，松脱的鞋带不仅是累赘，更是破绽。

　　每一步的踉跄都可能暴露行踪，每一次弯腰都可能错过转瞬即逝的生机。

　　就在这时，林序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地面的螺旋图案有轻微的致幻效果。久蹲，会让你的平衡感崩溃得更快。”

　　他的语气里没有暖意，也并非纯粹的冷漠，更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一种基于资源管理的提醒。

　　江书窈的动作一顿。

　　她抬起头，望向林序，眼中闪过一丝来不及掩饰的诧异。似乎没料到他会出声，更没料到他会说这个。

　　那目光在他平静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里面混杂着被看穿狼狈的窘迫，以及一丝更深层的、不愿被触及的回避。

　　她没有回应，只是迅速低下头，避开了他的视线，但手上固执地系着鞋带的动作，却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最终化为一种无力的僵持。

　　意识到久未完成，徒劳于此也没有意义，她终于松开了那两根湿滑的鞋带，撑着膝盖，有些吃力地站起身，湿重的衣服让她起身的动作显得有些笨拙。

　　江书窈极轻地嗯了一声，算是接收了这个信息，同时也终结了这次短暂的交流。

　　林序沉默地看着她放弃挣扎，站起身。

　　这个失败的系鞋带动作，也印证了他的某个判断。在这个地方，某些困境或许是设定好的一部分，并非依靠个人意志或技巧就能克服。

　　就在林序的视线冷静地扫过整个前厅，评估着环境与潜在风险时，他的目光与另一道视线不期而遇。

　　彭翊然站在那里。

　　他身着一套看似完整，实则处处透着断裂与失声的指挥家礼服。

　　深普鲁士蓝的燕尾服剪裁极其优雅合身，但上面的纽扣却全部扣错，形成一种别扭的紧绷感。

　　一支断裂的、仅以虚幻光影维持着完整形态的指挥棒，别在他的胸前口袋。

　　然而，与他这身充满矛盾与暗示的戏服不同。

　　他本人依旧是那副模样，少年意气，俊峭锋芒，阳光锐利。嘴角甚至挂着一丝看似轻松的弧度，仿佛这里的一切无关紧要。

　　他显然已经注意到了林序和江书窈的到来。目光扫过场中的林序和江书窈，眼中的讶异一闪而过，随即被他迅速收敛。

　　几乎是同时，林序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不远处墙边的另一个存在。

　　一个年轻男人背靠着暗色的镜墙，沧桑落拓，倦怠疏离。利落的短发下，下颌冒着明显的青胡茬，眉宇间锁着一份挥之不去的倦意。

　　他周身散发着一种别靠太近的危险气场，当林序和江书窈出现时，他只是漠然地扫了一眼，没过几秒便移开了视线。

　　他的戏服是一件洗得发白、边缘磨损的靛蓝色工装夹克，内搭灰色亨利衫的左胸心脏位置，浸染着一小片早已干涸、变为暗褐色的血迹。

　　腰间束着一条皮质的工具带，上面挂着一把锈迹斑斑、无法开刃的匕首，脚上的皮靴沾满泥泞。

　　整套装扮色调灰暗，质感粗糙，与他本人一样，带着被岁月和某种遭遇磨砺过的粗粝。

　　彭翊然在短暂的惊讶后，脸上重新挂起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意外的笑容，步伐从容地走了过去。

　　他选择完全面向江书窈，将她作为主要的对话对象，这本身就是一种姿态。

　　“江小姐，”彭翊然微微颔首，语气熟稔但不过线，“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他的目光这才自然地转向林序，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探究，笑道：

　　“更没想到，会和这位现如今的‘名人’一起。二位这是？”

　　江书窈微微颔首，表情是标准的职业性淡然，看不出喜怒。

　　“彭会长。”她声音平稳，没有寒暄，直接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彭翊然目光在两人之间轻轻一转，用仿佛闲聊般的语气继续说道：

　　“这《哀鸣剧院》可不是什么轻松的地方，专挑人心最软处下手。江小姐实力过硬，自然无虞，只是……”

　　他话锋微顿，视线最终落在林序身上，语气里带上一点调侃：

　　“林序兄弟，你这新手期的假期未免结束得太快了些。是被系统特别眷顾了，还是另有缘由？”

　　对于彭翊然的调侃，江书窈唇角极淡地牵动了一下。

　　“系统的眷顾，谁也说不准。至于缘由……”她侧头看了一眼林序，意思很明显，“彭会长对这个副本似乎了解很深？”

　　“哈哈，谈不上多深，”彭翊然打了个哈哈，笑容不变，巧妙地绕开了核心，“只是道听途说，总要多做几分准备，毕竟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他又随口聊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观察，但林序沉默以对，江书窈的回答也极其简练，气氛始终不温不火。

　　见两人都没有深谈的意思，彭翊然极其自然地见好就收。

　　他不再追问，而是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取出那枚【情绪稳定锚】的小陀螺，直接递向林序。

　　“一点小玩意儿，初次挑战这种高级副本，算是个保险。”他说的轻描淡写，“我这人，比较喜欢投资可能性。”

　　林序的目光在彭翊然脸上和那枚缓缓旋转的小陀螺上短暂停留，然后平静地伸手接过，言简意赅：

　　“谢谢。”

　　这个感谢，是对投资行为的认可，不代表任何情感倾向或承诺。

　　江书窈看着彭翊然，语气依旧平淡但多了些许正式的意味：“多谢彭会长的好意。这份人情，我们记下了。”

　　“我们”这个词，清晰地强调了此刻的同盟关系。

　　彭翊然对江书窈划清界限的回应毫不意外，只是笑了笑。

　　就在林序接过陀螺的瞬间，他的指尖传来一阵微凉的触感，随即几行简略的信息浮现在他脑海：

　　【情绪稳定锚】（精良）
　　效果：激活后，将使持有者在30秒内免疫一次恐惧、狂乱或深度悲伤类规则影响。

　　“彭翊然可真是会投其所好。”林序淡淡地想，不动声色地收起陀螺。

　　这件道具的效果直接针对这个副本可能存在的精神侵蚀，实用，且不带有任何强制性的同盟约束，更像是一种低调的示好与价值投资。

　　彭翊然显然想看看，他这个所谓的名人在这个专攻心防的剧院里，能产生何种化学反应。

　　在得到江书窈的回答后，彭翊然的目光再次与林序接触，这次短暂却认真：

　　“希望之后有机会，能听听你对这个副本的独特见解。”

　　说完，他也没退回原处，只是自然地站在了距离两人不远不近的位置。

　　像是默认组成了暂时的同盟，又或者，只是选择了在未知危险前，一个看似同仇敌忾的观察点。

　　江书窈的视线此时再次扫过那个一直靠墙沉默的年轻男子，然后对林序低声说道，是纯粹的信息交代：

　　“那边是无言客的蒋疏狂，前余烬阁成员。”

　　她瞥了一眼旁边的彭翊然，见对方对此信息没有任何反应，便接着补充道，声音压得更低：

　　“前段时间，他接受了无言客的邀约，叛出了余烬阁。目前，和这位彭会长的关系……颇为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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