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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时代一
这是秋季了。
街上一如既往的繁华,许多穿着精致的年轻人们匆匆而过,街后的一排老居民楼沈静极了,狭窄的巷子里挤不进一辆自行车,下过雨后坑坑洼洼的,抬头是凄零零的夤夜,月亮今天缺了一块,仿佛也泪朦朦的。
走出小巷,在小区里面也有一条小的小吃街,晚上的炒饭摊子,隔壁卖鸭货,转个弯是超市和快递站,秋凉重,大家添了衣裳,一张纸巾在地上躺了好一会,一阵风过来,卷着它飞起来,擦出小区大门,它停在商业街道上,它洁白的脸上闪烁着红蓝两种颜色的警灯。
那天晚上来了很多的人,警察再一次来调解了,有人搬了长梯来,红底白字的长条幅就挂在酒楼的门上面。
警察来了大家都散了。也没有闹,没有上次闹。幸亏这是在很深的夜间进行的,不然好多人都要知道了。
很快这酒楼就拆了。
梁翠翘的鞋带走着走着就开了,她手上还提着一袋面包,是于鹤润蹲下身替她系的。
有一片银杏叶子就在她鞋子上,于鹤润给抚到地上去,他们继续走,她脖子上围了一条黄白格子的围巾,花青色的一件大衣——距离酒楼拆除已经过了半个月之久。
他们是在一个商城左面的一条街上,梁翠翘向右望了望,正对她的一家蛋糕房,那样亮的玻璃窗上,折出十字形的闪,金光熠熠,这一个夕阳是秋瑟瑟的,连橱窗里展示的草莓巧克力卷双层蛋糕的身子上,都有一种腻味的黄。
梁翠翘看了很发笑。
于鹤润转头盯着她的脸,笑道:“你笑什么?”
梁翠翘笑道:“你不是也在笑!”
于鹤润笑道:“那不一样。”
梁翠翘弯头看着自己的鞋子,一双小白鞋子,现在她终于有时间来刷这双鞋了,慢吞吞地回他说:“噢,那不一样。”隔着些时候,她又说:“我当然知道,那不一样。”
他们预备走过这条街,到商城最顶层去看电影。梁翠翘现在是一个闲人了,然而于鹤润还是那么忙,他是今上午上了班,中午十一点回家里面来的,到家见到来迎的翠翘第一句就是:“跟我出去吧。”
梁翠翘全然同意。他是下午五点再去公司里面。
她凝视着于鹤润的侧脸,心想现在可是今非昔比了,说她自己更甚,这么些天来,恋爱恋得比天地还要震动,她失掉了工作,但又完成了自己的一个梦寐以求,就是照顾他,她真做到了。她怎么能不快乐呢?
从远处看前面一个奶茶店,梁翠翘当即说要去买奶茶,他们没有牵手,都觉得有点不方便。之前不是没牵过。
所以她很快就跑过去了,在于鹤润前头,她的头半回不回地道:“你要喝什么?”
于鹤润笑道:“你随便给我带一杯就好了。”
梁翠翘去排队了,在最末尾,她偏过头去看,于鹤润就在她眼前,临街边的一棵银杏树下面站着,一个金灿灿的花伞一样,伞边缀着松花脆脆的叶芽,栽树的石头围起的池里,干巴巴的土上堆了许多银杏树叶,它仿佛是无处不在。他站在树下,就像一副恬的油画。
后面有人排队了,梁翠翘只好把头歪了歪,队伍向前进她也没有觉察。他们看见了彼此,也只是同时微笑着。
手机铃声响起来了,她看于鹤润脸色也有点诧异,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来电人,也没有抬头看她,一面把手机抬到耳旁,走到一边去,侧着身对着她。
梁翠翘没来得及想,已经到了她点单了,她要的两杯都是果茶。
提着奶茶出来,梁翠翘却是一怔,左转转,右转转,左右都找不见于鹤润的人影,他刚才就是站在这地方——
梁翠翘现在踩在的这地方,只有一种空虚的心理作祟着。
她别开大衣的一片,里面的衣服里还有一个口袋,手机就放在这里了,正在一面低头寻找着他的电话号码,一面向街道的一边走去,也不知走到哪里来了,心里越发急,虽然很清楚于鹤润不可能这样一言不发就抛开了她,可是这种归属感很难辨认,相当于她的家庭离开了她,非常难熬。
走到一个地方,那太阳在她眼前,很刺,很芒,好像所有的生命都在这一个状态里面被轻薄地囊括了。
于鹤润就跟一个女人在前面说话。也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她记不清这女人的样貌,不清不楚,模模糊糊,一张漂白了的脸。
她不知道,但总之是感觉这女人的真实样貌一定面目可憎。都是一张脸上挂了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就算看得清楚也没什么稀罕。
梁翠翘是等他们说完,这女人转身走了才过去的。——这女人……
于鹤润知道她已经看见了,先朝她手上看了一眼,把两杯奶茶接过来,又去摸她的手,在她手背上缓缓擦了两下,微笑道:“你冷了么?”
梁翠翘道:“今天还是有阳光,再冷也冷不到哪里去。”她紧紧盯着前方,勾了勾下巴颏,就是那女人离开的方向。“这是哪位?”
于鹤润笑道:“同事,很巧遇见了,敷衍几句,没什么事。”
梁翠翘道:“噢。”
在看电影的时候,有一个时段黑暗下来,梁翠翘把下巴磕在他的胸口,一只胳膊从椅背横穿过去环住他,画面亮起来,只好让电影里的人声盖过她的声音,她嘁嘁地说:“你已经有我了。你知道吗?之前事情还都没有变成这样子,我每天上班的时候,就是因为特别累,才要更给自己的心抽出一点时间来想着你,我也不知道在想你什么。太阳快要下山了,我就站在包间里,最里面有一扇大窗户的地方,这条街到那条街,太阳就躲在大楼后面,我只能看到一点,真的就只有那么一点,但我知道它要走了,每到这时候我特别快乐,我真想快点回来见你,想要你抱抱我,想要你爱我。”
她不安地低吟道:“你爱我吧?你爱我吗?”
于鹤润的一只手也放在她的背上,安抚似地拍了拍,梁翠翘微微仰起头看着他,然而他的目光在前方,脸上忽明忽暗的电影光线。于鹤润也是低声道:“……工作的事,你不用焦虑。”
梁翠翘微笑道:“我听你的,你有主意。”
她还想以后一切都听了他的。工作没有了,还可以再找,总归是匆匆忙忙,漫途奔波;不遇见他,一辈子这样就度过了,往后组成了家庭,想必也没有和他在一起万分之一幸福。
该有什么不会失去的?也许就是这男人了,她已经把自己交给他了,和计划中的根本不一样。不过是想保存自己的价值。
现在没有一点能任她反悔的机会了,这样一来,可就很糟糕了,之后的艰难是她想不到的,她只好嵌紧了于鹤润,焦急地笑道:“真可怕!幸好我早遇到你了,不然你先有了别人,我未必抢得过。”
江上架着上下两条天桥,顶上是公路通道,底下是铁路通道,高铁从远方驶过来,訇隆隆地响,天空上一汪碧海,凝聚成一个庞大的水晶罩子,拢在梁翠翘头顶,他们回去的时候买了一束玫瑰花,那天正好是七夕节过去不久的。
某一天出来,她穿了一条蟹粉色的纱裙,这是为数不多穿裙子出来的时候,以前一个人的时候,根本没有这种心思。她是细条条的一裹,发面搓出来的,一颤就要掉面粉渣子,胸腔随她笑而振动。
酒楼给毁了,她的钱也要不回来,一种极端的痛苦和极端的快乐交织着,有一次,她就跟他开玩笑地道:“我现在真成了一个废物了,你可别嫌弃了我!”
于鹤润的脸色微微变了,随后又笑道:“难道你以为我养不起你?”
翠翘的两条胳膊叠在他大腿上,头侧躺上去,也知道他很不开心,这些话都是张口就来,天天说的——一些自弃的话——她真怕有一天他也厌烦了——她那么乞怜。
她母亲又联系她了,继上次因为驱邪的事不欢而散之后,这次再联系真是有点隔阂在,当时梁翠翘只是在心里面感觉到的,在视频通话里面,表情同平常无异。
她母亲与她寒暄,问她最近过得好不好,也不提上次那事情了,梁翠翘偶尔答一句,并不想把自己恋爱的事给她母亲八卦,因为她知道一旦这事给她母亲知道,不出一天,全世界就都要晓得了。
不过,总要找一个人来炫耀一番她的成绩,要讲她把这个家里弄得多么干净整洁,尽管这根本超出了作为一个女朋友的责任,却和一个家庭里的妻子角色靠拢了,虽然没有结婚,他们压根没谈过这个想法,可是她心里偏有,如果某天于鹤润真向她提议了,她绝对一百万个同意。
她要清于鹤润的衣服到阳台去洗。那天于鹤润回来非常晚,翠翘当然体谅他的辛苦,且她自己没有工作了,在他的家里,自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的。
有一件白色的衬衫,于鹤润今天刚换下来的,她就拿来要洗了,它袖子有一点皱,她给袖子口翻了翻,扫了扫,一直扫到领口,她顿住了。
只有那么一点颜色,是肉粉的,甚至比那还要浅一点,它是一抹擦在衬衫领子下面,不特意翻开还发现不了,粉中亮晶晶的碎闪,梁翠翘食指向那着重一碾,把手指头放在眼前看,阳台灯有点暗,她便走到客厅里面,看得清楚了,这是女人的腮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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