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许青洱.自由
自由,最初,是令人恐惧的。
南城的风,像恋人的手,闷热中带着潮润,一遍又一遍地触碰,从小心翼翼,到纵情恣意。
原本该是一起出发,此时此刻站在南城机场出口处的只有许青洱一个,望着面前完全陌生的高架桥,深深的恐惧,就好像走出去就会立马遭遇最难接受的灾祸。
周围人用着自己完全听不懂的方言快速地交流,自己像个融不进去的外星人,对于未知未来的惶恐,这一刻开始无限扩大蔓延。
“冷静点许青洱,你可以的,别怂。”
自言自语在某种程度上可以鼓舞士气,除了看上去有点神经兮兮,没有别的坏处了。
陈让的航班改成了下午三点,如果不是顾逸发现机票时间搞错了,大概下周才能抢到票了。
也就是说,她今天需要凭借一己之力把学校找到,并且要整理完所有内务。
南城大校规第一条:新生入校,一应事务必须独立完成,拒绝家长操办。
天气预报播报新一轮的雨期里,暴雨和晴空同时出现的概率将高达百分之五十,对晴时雨没有任何概念的许青洱就这样毫无准备地一脚踏进了虚假的阳光里。
连着站了二十多站的地铁,每节车厢都挤满返校报到的大学生,寥寥的座位上多半是提着菜的老头老太太,人肉味混杂着雨水的气息直冲脑门,几乎让人忍不住要吐出来。
手机震动着,不断提示有新的消息,但是转身都困难的许青洱根本摸不到自己的口袋在哪里,只能任由它去。
整整一个多小时,酸胀的小腿不断发出体力告急的警告,最后的路程完全是靠着肌肉记忆在走,换乘了两班大巴才找到了南城大的校门。
“啊——累死老娘了啊——”
这声呐喊说出了自己的心声,但并不出自许青洱的嘴巴。
染着红发的姑娘,纹身的覆盖面积比衣服大,左右两个耳朵加起来不下十个耳洞,活脱脱就是反社会小青年。
察觉到被偷看,女生猛地回头和许青洱来了一个超近距离对视,高半个个头显得她和男孩差不多壮。
“看我干什么。”
她语气凶巴巴的,完全是质问的意思。
可惜她凶错了人,哦不,她面前的不是人,是一条不在记录的毒蛇。
“怎么,我眼睛属橡皮擦的?看两眼,把你纹身看掉了?”
虽然出发前,一直都有被叮嘱,出门在外尽量不要惹事,以和为贵,但是眼前这样针尖对麦芒的状况出现的也未免过早了点,甚至连寝室都没找到,就先找到了仇家。
“你怎么说话呢?”
“我拿嘴呀,怎么,你没有?”
“我?你!”
这人平时应该不擅长嘴皮子功夫,连一句完整的回击都没憋出来,满身的刺青就成了笑话。
变天的突然,两个人还僵在校门口,毫无征兆地雨点铺天盖地,根本看不清乌云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明明太阳也还照着。
噢,原来这就是晴时雨。
在淋湿感冒的可能面前,体面是可以被暂时舍弃的,许青洱想不到的是,一个女生居然力气这么大 ,扛着她们两个人的行李箱,说跑就跑了。
“喂!那个箱子是我的!”
“我知道!快跑!”
“啊?”
“不想生病就快跑吧你瘦猴!”
一个人来到陌生的城市上学,又突然在大雨里狂奔追逐着一个陌生人,手里攥着仅剩的背包,没有任何遮挡,大雨像巴掌一样迎面来,而自己还要上赶着把脸凑过去挨打。
有那么一瞬间,许青洱在怀疑自己的决定。
毫无头绪地逃窜把大部分的人都赶去了就近的食堂,很难不猜测这场大雨其实是和学校的一次联名活动,所有的档口前都被挤满,一张座位上可以叠三到四个人。
“喂!呼呼呼呼——你,你,把行李给我!”
跑到胸闷气短的许青洱,感觉说话都会被口水剌嗓子。
那女的跨越了两层楼稳稳落地,推着箱子占到了一张碰巧空出来的桌子。
“来,坐。”
她拍拍大腿,一脸挑衅地招呼有些呼吸困难了的许青洱。
好小子,在这儿等着呢。
本想着倔强到底,结果身体比嘴巴老实,毕竟是赶了太久的路都没有机会坐下好好休息。
“诶?你还真……”
“真什么?”
“真……硌得疼啊……”
就像是一具带皮的骷髅,猛的扎在了自己的大腿上,女孩疼的直往后缩。
“别别别啊,我要掉下去了,你有点诚意行不行。”
“啊啊啊啊啊————疼疼疼——”
两个人扭来扭去地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坐姿,一个惊慌失措,一个龇牙咧嘴,比外面下的太阳雨还热闹。
好在,雨落得越急,停的越快,还没来得及看一闪而过的彩虹,太阳就已经快把地上的水渍晒干了。
离开之前,许青洱想起要问她的名字。
她头也不回地说,“向自由。”
女孩顺着人群又快速地消失了,速度之快,就像没存在过。
向自由,就像王建国,李超英一类的名字,听着好像会淹没在花名册,但事实就是,它总会被深深刻进一两个人的心里。
新生宿舍在距离大门最远的一栋新楼里,油漆味都没散干净。
女生宿舍和男生宿舍隔着一条人工湖,湖里面没有鱼,总会有人不断地跑去夜市摊买了金鱼放生在那里,结果死去的金鱼囤积,发出的恶臭味让校方不得不暂时封了人工湖。
301是许青洱的寝室,透过阳台可以看到湖边立着的公告牌,根据湖里水质的浑浊程度来看,大概是最近才颁布的禁令。
除了她,目前三楼来报道的也只零零总总七八个女生。
也是在后来才从学姐的嘴里听到这么一个说法,本地孩子,是不用提早返校的。
赶路再加上打扫,超负荷的劳动量榨干了最后一点点的体能,这个时候,屁股是和椅子的契合度达到最高。
即使行李箱大敞开,也再没兴致动弹一下了。
陈让,差不多该到了吧。
铃声响起的时候,许青洱已经困到了极点,只是靠着硬邦邦的椅背就能睡着的程度。
未接来电1,未接来电2,未接来电n……
不断播空的电话,陈让的脑子里已经脑补出了无数个版本的大学生被拐案件,每一种情况下,算出的许青洱的生还几率都是负值。
为了早一点赶去学校,出发的时候他所有的行李都让顾逸寄了某丰,所以现在他除了焦虑,好像没有一点事情可做。
“师傅,快到了吗?”
这是他第n遍提问,司机师傅都被催出一脑门的汗了。
“快了快了,晚高峰堵车我也没办法哟。”
“麻烦再快一点,我真的很着急。”
“好好好,我尽量再快点,但是咱们还是安全第一哈,安全第一。”
“好好。”
出于好奇,师傅也是下意识的问了一嘴。
“小伙子是有很着急的事情吧。”
也不知道是脑子抽了还是分不清臆想和真实,陈让脱口就是,“对,我女朋友可能失踪了。”
猛的一脚油门轰出去,司机的脸上突然写满了使命感,这么急的单子,还管什么安不安全了。
半小时的车程被师傅缩短了一半,抄了一路的小道,方向盘都快被打飞了。
车停在学校大门前,天黑了一大半,灯只零星亮了几盏。
“小伙子,我看要不你还是先报警吧,一个人找也不是办法哦。”
“谢谢师傅!钱我付完了啊!”
人好像是从车里飞出去的,师傅都没看清楚门到底开没开过就被关上了。
“现在的年轻人,法治意识还是不够强啊,人丢了还回学校呢。”
对着早就没了影的方向,司机师傅悄咪咪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歪头睡觉真的很费脖子,过度疲劳下催生的睡眠会伴随各种各样的梦,越累,梦越真实,甚至还能听得到声音。
许青洱,许青洱,许青洱……
好像有一个男孩子在疯狂的呼喊着自己的名字,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哎哟——”
腿麻了才醒过来的许青洱,睁眼时眼前一片漆黑,才想起来寝室里一盏灯都没开,唯一的光亮来自走廊和阳台。
陈让的声音已经喊到嘶哑,终于把人从房间里呼唤到了阳台。
“诶?真是你在喊我啊?”
“下楼吃饭。”
隔着三层楼高,陈让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出来,好像带着哭腔。
表白墙的消息传的非常快,说是大一女寝楼下出现了一个高水准帅哥,听说是外地追来求女朋友复合的,大白嗓框框喊了十来分钟,女生才勉强下楼见面,真是痴情种遇上了烂渣女。
附上的照片是黑天里崩溃的男生背影,以及漫不经心下楼的女生。
“诶?是不是有人在拍咱俩?”
下楼的时候就老有被偷拍的感觉,许青洱拍拍陈让的肩膀,左顾右瞄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陈让这家伙也不知道怎么了,低垂着头半天不说话。
“嗯?你怎么了?肚子疼?”
不清楚状况的许青洱像极了不解风情的坏女人,连句解释都没有,只知道一个劲儿地追问陈让怎么了。
直到有眼泪打在自己手心的那刻,许青洱才意识到完蛋了。
“诶诶诶?陈让你哭了?”
“……”
“谁欺负你了?又遇到变态了?说话呀?”
“……”
被她强行捧起的脸上,有没来得及干的泪痕,布红的眼里是委屈和惊恐,难怪说男人的眼泪是女人的兴奋剂。
“许青洱,你下次能不能回个信息再睡啊!”
他是那么的无奈,但始终也没有大声过,瘪着的嘴巴代表了无声的控诉。
“陈让,不许哭。”
“没哭。”
“嘁,那就是你的眼睛流口水了,唉,我知道我的美貌你无力抵抗,也不至于这么憋不住吧。”
明明自己担心了一路,紧张的差点都要吐了,结果眼前的人还有兴趣开玩笑,陈让突然擦了一把眼泪,把人抓过来狠狠地咬了一口。
“啊疼——”
“疼就对了。”
他看向她的眼神里,是有些失控的愤怒,这种愤怒代表了强烈的占有欲以及深深的不安。
说点变态的,这种看着不算健康的爱意,在许青洱眼里,是最纯粹的,也是最需要的。
晚上七点半的食堂,人比中午时候的多。
“诶陈让,中午下了一场很奇怪的雨诶。”
“太阳雨?”
“你怎么知道?你也看见了?”
本来还想卖个关子,结果却被破梗,还怪难受的。
“许青洱,之前我给你发的南城攻略,你没看吧。”
“嗯?什么攻略?”
“推荐你报考南城大之前,我做了一份关于南城本地的简介,地方特色,人文景点,包括气候特征,我都粗略的写了些,别告诉我,你点都没点开过就来了。”
陈让的话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看得出是在忍,但是耐心估摸着也快到极限。
以往遇到这种情况,许青洱都会用打岔来解决。
中班那次,老师说让做沙包,许青洱不会,回了家就是看电视,陈让把自己那份做完又做了她的,还特别贴心地放在了她书包的最外层,怕的就是她找不到。
结果这家伙直到第二天晚上放学都没开过书包,被当成没做沙包的那批小孩,挨了老师一顿说,干脆把书包丢学校里一礼拜没拿,还气呼呼的好几天没搭理陈让。
要不是陈让自己翻出那个沙包,估计许青洱一辈子都不知道。
“许青洱!你看!我明明就是给你做了沙包的!”
“……我……”
“说话呀许青洱!你居然连书包都不带,还那么多天不理我,呜呜呜呜——许青洱你属白眼狼的,呜呜呜——”
陈让一哭就没完,眼睛肿了还得给他上药,更可怕的是他哭着哭着容易没声儿,真的把人撂那儿不管,指不定就出事儿了。
“陈让,不许哭了。”
“呜呜呜——许青洱你白眼狼”
“……诶?陈让,我是不是忘了和你说个事儿了?”
反问比安慰更容易缓解情绪,大脑需要分出一部分的精神力去思考突然出现的问题。
“啊?”
“对呀,我忘了和你说了,下周好苗苗唱歌比赛,我给你报名了,你是不是忘了?”
“啊?我忘了?你和我说过吗?”
“没有啊,我这不是忘了,现在想起来了啊,那你还不准备准备吗?”
“准备?什么时候比赛啊。”
“周一啊。”
“哦,啊?周一?今天不是周日吗?”
“是周日啊,就明天。”
沙包一下子变成没人关注的问题了,取而代之的是毫无头绪的陈让满屋子焦虑暴走,一个晚上就要准备参加比赛,短到他连生气的时间都突然没了。
哭声停了有一阵,后半夜又从陈让房间里隐隐约约的传出来。
至少他不再因为沙包的事情而哭,也算是解决了吧。
比起那个时候,现在的陈让,应该更好哄一些吧。
“陈让。”
“嗯?”
“我好想你。”
告白是这个世界上最投机取巧的事情,也是最受偏心的捷径。
就那么一句话,一眼,陈让突然意识到,为什么总有人会说,“我愿意把命给她”。
在南城这个地方,下雨不分四季,偏偏四季桂在这里开的最好。
就好比许青洱,明明不是本地人,却意外的找到了归属感。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