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污言
暮色朦胧,叫嚷声如同潮水一般退去。孟望舒又坐上了出宫的马车。
泰王是太和帝的哥哥,排行第八,因腿有残疾,没有参加上一代皇子夺嫡的争斗,是除当今圣人外先帝的子嗣中唯一个还活着留在永安城的人。
究其原因就在于泰王知人识趣、不入激流、独善其身,与其争来争去不如吃喝玩乐,反而在腥风血雨中成了一个幸运者。
不过泰王的眼力见也是一等一的好——看出自己那个皇帝弟弟是个没主见的,凡事全部交由皇后来做决定,他也不管——他才不管这齐家江山由谁来当,只要他还能快活度日就是天下第一美事。于是面对孟淳熙时,请安进献那都是家常便饭,连带着孟淳熙重用的人那也是要客客气气、亲切来往的。
而孟望舒又是这其中的佼佼者,凡是泰王的宴会,那孟望舒必然是上座。
今日泰王的宴会之所以会开到南曲,就是孟望舒一手计划的,因为她要借此笼络朝堂之上皇后的支持者,从而形成势不可挡的攻击之势。
来风月场所听个曲、喝杯酒、写首诗,这都是盛朝的潮流。从王公贵族到平民百姓,只要身上有个闲钱的,都会加入这一行列。
走进平康坊南曲以后,向东走第三家就是郑二家,就是先前提到的郑都知。
都知是歌姬中所能做到的最顶端。容貌出众只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能歌善舞、懂诗知文,还要擅长周旋应酬,能让宴会上的宾客都满意。
郑都知本名叫郑红红,早几年就已经凭借一流的才华和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性格让她在永安城中颇负盛名。
孟望舒跟着前面带路的侍女一路穿过怪石叠成的小山,闻过牡丹、海棠的香味,终于走入这二进的小楼。
室内已经坐了不少人,男女分开而坐。宴会之上女眷皆由泰王妃招待,因为是泰王的生日宴,所以请的大臣中多数带上了夫人一起赴宴,也因此此时宴会上是一种和谐中蕴藏着严肃的氛围。
孟望舒一进门,泰王妃就撇下了正在招待的一位夫人快步迎了上来,双手亲切地朝孟望舒招着,笑容满面:“明懿县主来了,真是让我这寒舍蓬荜生辉啊。你说泰王爷也真是的,过个生辰在府上过不就行了,非要来这里,还说现在城中年轻人都这样,我也没办法只好顺着他了。”
“王爷与王妃夫妇恩爱、琴瑟和鸣,真是羡煞旁人。我来也算是代表了圣人和殿下的心意。”孟望舒看向身后,指着身后跟着的下人手中拿着的礼盒。
身后的下人依次上来掀开盖子展示盒中的珍宝。
泰王妃面向西南皇宫的方位行礼,然后用一种感激的口吻道:“真是让圣人和皇后殿下费心了,这是莫大的荣耀。”她指着那些礼盒,“还不赶紧收下去登记入库。”
“县主,泰王爷还在男席那边,我已经派人去喊他了,应该马上就到了。要不您先入座?”泰王妃身姿高大,站在那里比孟望舒还要高半个头,不过她周身的气场很是和蔼,不会让人感受到压迫感。在孟望舒面前她更是有意强化这种亲切。
孟望舒微笑点头,走到前面上座坐下了。
易水站立在孟望舒的身后,保持着安全的距离。她目光扫视全场,确保情况在自己的预料范围内。
孟望舒朝着对面向自己敬酒的人举杯,酒杯轻微碰了一下唇边,没有喝下去。
为了防止有更多的人借机向她敬酒,她干脆低下头假装整理衣袖。
孟望舒向后扭头,小声叫易水:“易水,你看见谢夫人来了吗?”
易水上前一步,跪坐在孟望舒身侧:“没有,宴会开始还要一会,过会应该就到了。”
说罢易水就起身站好,孟望舒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手腕:“不用了,你就在这坐着吧,泰王调集王府护卫,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吃点东西吧,别饿着肚子了。”孟望舒指了指桌上的珍馐美酒,然后又指向易水的肚子。
易水点点头,将桌子上靠近自己的食物分别夹了一些放进单独的盘子中,然后抱着盘子躲在孟望舒身后小口吃起来。
孟望舒脸上还佩戴着端庄的假笑,没管易水别扭的行为,只是默默往身后递了一杯水。
然后就开始欣赏屋子正中正在跳舞的舞姬,因为这毕竟是比较轻松的宴会,奏乐起舞都是必不可少的。
男席那边泰王爷得知明懿县主已经到了之后赶忙离席准备去迎接,他是皇上的忠实追随者,自然要礼敬皇上背后的人。
这边泰王一走,宴会的喧哗声就渐渐开始大了起来。
姚瑾之眉头紧皱看着眼前的混乱景象,目光射向跟来的下属。
下属连连摆手,张嘴解释:“这泰王宴请了这么多人,我也没想到原来还要男女分席啊。”然后又忍不住吐槽,“就算没有分席,您也不见得能说得上话啊。”
盛朝风气开放,寻常宴会、出游并不忌讳男女同处一处。只有在宫廷这类正式的宴会之上,出于礼法深严,才会实行严格的男女分流。
因为今日是泰王的生辰,所以宴请的宾客也就多,地点也是他来择定。可是宴会开在南曲中,难免会安排一些饮妓,夫人小姐们自然不会愿意参加,因而泰王妃就直接安排了男女分席,这样她们女人也能玩得高兴。
男宾席位这边已经酒杯已将转了几圈了,宴会上的气氛越来越热烈,高声呼唤,举杯对饮。
这时一个富家公子双颊坨红,摇摇晃晃地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连手上拿着的酒杯在动荡中不断往外挥洒酒水,他也未曾察觉。他撑着桌子站起来后双眼迷离瞅向四周。
“酒呢?赶紧给我倒酒!”他举杯喝酒却发现酒杯已经空了,语气凶狠地吼向身边的侍女。他可不会认为是自己手抖的原因将酒洒出去了,只会将错处归咎于身边的侍女怠慢他,未能及时给他倒酒。
侍女无声地叹了口气,扬起笑容,赶紧把酒给他续上了。
“人人都敢怠慢我!连你一个贱籍也敢这般,明日我就将你买回家,看你还敢不敢看不起我,我要把你给发卖了!”这郎君显然是不知从何处受了气,借着机会朝身边的侍女发泄心中的怒火。
“郎君息怒。”身旁侍女立刻跪在地上,神色着急。倒不是怕他真的能把自己买走,而是担心因为自己给郑都知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邻桌的另一个年轻男子上前拦住他:“算了算了周兄,今日可是泰王的宴会,不宜让泰王不悦。就是一个小小的侍女罢了。还不赶紧下去。”他朝着地上跪着的侍女使眼色,示意她赶紧离开。
侍女放下酒壶,小心从后廊供下人行走的廊道上退出去了。
发酒疯的这个男子正是周正,前几日在佛光寺前跟踪孟望舒的登徒子。因为太子最近的行动,让朝中不少人觉得太子是要出头了。泰王不理朝政,自然也像大多数人一样只能看见表面的平静,以为帝后二人确实是要准备为太子铺路了,这才给太子的亲密跟班,周正发了请帖。
那郎君拍了拍周正的肩膀,用了点力气,连拉带拽总算把周正带回了位置上。
“怎么了啊,周兄,你最近不是正春风得意吗,怎么今日动这般肝火?”那郎君笑着道。
“是啊周兄,和我们说说啊,莫不是赌场得意,所以情场失意了?”一郎君道。
“周兄一表人材,哪家娘子会拒绝周兄啊。”又一郎君大笑接话,自认风流。
周正最近已经习惯了身旁围着一大群恭维他的人,这可是往常他从未得到过的待遇。然而一个人一但突然被举上高空,又没有定性支撑,就容易跌穿地底。
“江山可弃,美人难求。”周正振臂嘟囔了一声,“全都是清高的人,难道不知道我的真心是多么可贵吗?难道不明白凭我的才华登科指日可待吗?全都看不出我的价值!”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不明白周正口中的人到底是谁,大多数人不敢贸然搭话。
只有俩个一条筋的人开口道:“是啊,周兄才智都是我们有目共睹的,不知是哪家娘子这般挑肥拣瘦,实在是太可恨了。”
“说的太对了,连我这般优秀的人都看不上,说不定早已经私下里和哪个野男人私定终身了。”周正举杯敬那个附和自己的人。
姚瑾之攥紧了手中的杯子,目光严肃,眼神锋利的好像能直接刺穿一个人。从周正刚刚开口时他就隐约猜出来周正是在说谁了。
泰王刚一离开,周正的酒疯才跟着上来,看来他心中也不是毫无顾忌。
此时周正的话就显然不符合君子的风度,甚至可以说是恶毒至极了,竟然拿一个女子的名声开玩笑。
起初开口的那个郎君劝阻道:“周兄还是不要拿女子的名声开这般玩笑了,传出去有损她的名节。”
周正心有顾忌,不敢直接道出孟望舒的名字,没想到还有人胆敢反驳他,近来听惯了馋言,可是一点也听不进刺耳的话。
周正把酒杯重重地往食案上一放,“唰”的破空声传来,一个一半的酒杯擦着他的脸颊划过去,由于是锋利的一面与面部接触,所以直接在他的脸上闪现出了一道血痕,鲜红的血珠顺着新鲜的血线在脸颊上留下了一道红色的轨迹。
一时间满室静下来,全都楞楞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就连周正自己都懵在了原地,没想到竟然有人这么大胆,还在宴会上就敢对他动手。
姚瑾之放下手中另一半酒杯的残片,歉然一笑:“手滑了。”
周正的手下意识往脸上摸去,指间沾到湿滑滑的血液,这时他终于反应过来了,怒道:“你这还是手滑?!那你把头伸过来让我也手滑一下?”
“不过是个武将,还是个私生子,你凭什么在我面前叫板?”这时周正认出了姚瑾之的身份,轻蔑道。
盛朝重文轻武,是受先帝统治时期武将太强影响地方使然,加上贵族世家通常又都是眼高于顶,是以周正虽然自己不着调,但是他近来自信爆棚,现在又有酒意上头,谁也看不上。
“周兄今年已近而立之年,至今却连明经都未曾考过,确实是个前途光明、头脑灵活的读书人。”姚瑾之淡淡一笑,依旧坐在位置上,未曾挪动一步,“不过周兄自诩是个君子,怎么不明白有些人不是你能高攀得起的?眼睛没用的话就趁早挖了吧。”
周正这下明白姚瑾之突然发疯是为哪般了,不过他也不敢真的攀扯到孟望舒,上次的惩罚他可到现在还记得呢。
周正诡异一笑:“你这般维护是为何?莫不是私下里已经和那个女人私相授受了?”他作出恍然状,“怪不得拒绝我了呢,原来是看上你这莽夫了。”
“我是尘底泥,瓦中沙,可我也知道有些人不是我能碰的。”姚瑾之语气淡淡,目光紧紧却盯着他,“没想到周兄人至中年,却连最基本的礼仪都不明白,想来是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吧。连北疆几岁的孩童尚且知道什么叫尊重,什么是礼,不知道周兄是怎么当上太子伴读的?”
周正被他说得气得脸通红,他最大的痛处就是至今才华不能被人赏识,考不上科举。如今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提起,又见他毫不顾忌地提到太子,此刻他就像被无形的绳索捆绑住了手脚的狂怒人。
周围的人都在盯着看,没有一人上前解围,周正这时气得两眼发黑,只觉得天旋地转,头脚发软的竟一下子晕倒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姚瑾之上前查看他的情况,暗中在周正的身体隐秘处来了几下,吐槽道:“这体格也太弱了。”他把周正的胳膊丢回他身上,嫌弃地在衣摆处擦擦手,对着围上来的众人道,“没事,气量太小了,找个大夫扎两针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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