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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食肉糜
一个漫漫长夜。
屋内,是动弹不得的沈昭。
亭内,是睡不着觉的薛临。
还有,难得失眠的谢天。
他听到了,沈昭和薛临的谈话。
从朝都朝华到靖安郡,快则半月,慢则一月。小蝶,应该已经在路上了。
十几年了,要再见了吗。以现在的模样,现在这副残破不堪的身躯。
天微微亮起之时。
沈昭指尖微微动了动,醒来,翻身,掉到了床下。
听着屋内哐当一声,亭内刚浅浅睡着的薛临赶忙进屋。
沈昭抬头,尴尬一下:“我以为,可以动了,没事,不用管我。”
薛临看着她躺在床边地上,能动,但又起不来的滑稽模样,换做以前,估计得嘲笑打趣她一番。
算了,省下些力气吧,今日,要忙的事,还多着呢。
“啊切——”
没盖被子的沈昭打了一个喷嚏,看起来更尴尬了。
薛临,伸了伸手,又收了回去。
走上前,把沈昭压了一半在身下的被子拽了出来,给她盖在身上。
沈昭抽了抽嘴角:“这样,不是更冷了吗?虽然身上盖上了,但是地上凉啊。”
薛临犹豫了一下,“那,我把你抱上床,行吗?”
其实沈昭并不在乎一些世俗约束,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既然镇国长公主创立九天司,让女子也可为官。那总有一天,女子也会和男子一样,上阵杀敌。上阵杀敌之时,何分男女。
况且,清白这等东西,为何只有女子要守。男女授受不亲,为何吃亏的一定是女子。
长公主,当年未嫁生子,被百官讨伐。她说,女子立世之本,应和男子一样,是文韬武略,而非所谓清白。
她一直未嫁,虽算不上广纳男宠,但府内从不缺才子佳人。大胤朝已有皇室贵女开始效仿于她。
只不过四大世家仍然顽固地向那些世家女自小传递着三从四德的观念,同她们说,长公主离经叛道,牝鸡司晨,天谴让她的儿子早夭。
因为现在四大世家的掌权者都是男子,而这些男子需要他们的妹妹,需要他们的女儿去联姻,去维护他们的利益。
沈昭父母是长公主的人,她自小便听着长公主的事迹长大,她不是那些世家女。
但是看薛临扭扭捏捏的,搞得她也为此尴尬起来。
“我自幼身子弱,风寒若是入了体,恐要半个月才能痊愈。无妨的,你将我抱上床吧,应该约摸半个时辰内,我便可以起床了。”
薛临闻言,伸手隔着被褥,将沈昭平放在床上,给她盖上被子。
其实沈昭个子并不矮,和寻常及笄之年的女孩相差无几,只是格外瘦弱,薛临又确实比较高大。他抱着沈昭,就像抱着一只小狗。
薛临看着床上的沈昭,觉得她,很像一只小猫。
“昨日你说江月给他下了药,约摸着这个时间会醒来,他应该快醒了吧。”
薛临点了点头,“嗯,我的人在盯着呢,他如果醒来,会有人来报我。”
“嗯,好。”沈昭淡淡地应下。
“你那日睡到日上三竿还一副没睡醒的模样,今日,你是因为忧心他,所以才这么早醒来的吗?”
薛临问完,自己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和多此一举,自然是的,昨夜睡前,他们探讨了许久,要怎么同江砚解释。
“他醒来发现,妹妹不见了,桌上只有一块写着‘勿思、勿念’的布条。他是戴罪之身,不能去报官。他也知道,报官无用。那他,能怎么办呢?”
沈昭望着天,讷讷地说道,好似,自己就是江砚,代入刚醒来的他,无助,无可奈何,绝望。
“告诉他真相,你觉得残忍。不告诉他真相,你又觉得纸包不住火。你既觉得他有知道真相的权利,又觉得他没有对抗的能力与勇气,知道真相只会让他更痛苦。沈昭,你也会这么优柔寡断?你已经尽力了,告诉他真相,余下的,便是他自己的事了。”
“况且,知道真相本也是需要付诸努力的。你愿意将真相告诉于他,已是你的善意。你原可以不管他的。”
见沈昭不说话,薛临又补上一句。
“如果没有江月这半条命,我就算侥幸活过及笄,只不过是一个不能习武,不能吃肉,不能睡在房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掉,混一天是一天的废人。他妹妹为我而死,我忧心于他,不应该吗?”
其实沈昭也能理解薛临。
薛临和江砚,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薛临,他自小没有家人的爱,也没有朋友。只要,满足他的利益,他其实是什么都不在乎的。不会因为别人有利于他而心怀愧疚或者感恩。
换句话说,他一路如履薄冰,压根没有那么多心力,去产生那么多心思。他一直在往前跑,为了他的执念。
而江砚,在一个幸福的家庭里长大。读圣贤书,想做书中君子。如果不是家中变故,也许当个教书先生,一生教书育人,日子,也是怡然自得。君子,便信奉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只不过,当他发现圣贤书那套在这个腌臜的世间压根就行不通的时候,圣贤并没有让他生出对抗的勇气来。他选择自欺欺人的做他的君子。但这也是正常的,世家压迫寒门多年,如果寒门学子皆奋起抗之,也不会是今日的局面。
但她自己呢。
她既有薛临的淡漠,只不过她不是为自己,她为身边人。亦有江砚的,无能为力时的自欺欺人。
薛临不答,沈昭继续说道。
“我知道,你拿我当朋友了,也许我是你唯一的朋友。或许是因为你觉得这个世间,只能跟我说说你最真实的想法。因此,你希望我和你一样。不要为旁人的事而影响自己,但是,薛临,我于薛府费力开导于你的时候,我亦是在为你的事而烦忧我自己。如今,你亦在为我的事而费神。朋友之间,本应如此。”
第一次,沈昭承认,他们是朋友。
薛临的开心仅仅闪过一瞬。
所以,他也是你的朋友吗?
为何,他可以什么都不做,便成为你的朋友,因为他的妹妹吗?
江月为她殒命,这好似是应该的。只是,不知为何,他仍然有些不能接受。
一阵风动。
影卫入。
沈昭心里咯噔一下。
他醒了。
“他如何了?”沈昭急切问道。
“喝了杯水,看着字条,不言语,也未动。”
“他往县衙去了。”
“他去排队取自首的号牌了。”
“拦下他!”沈昭,薛临异口同声。
他明知会死,他在求死了。
“薛临,若你是他,你也会求死吗?”
“我不……”薛临答了一半。
原本脱口而出的不会,卡在喉咙里。他的不会是因为,他自认一直活得艰辛,但从未想过求死。
他的戛然而止是因为,他代入江砚的身份。一个什么筹码和资格都没有的穷书生。无亲无故,无牵无挂。死在县衙,好歹走的时候是个清白之身。
“我曾在卦摊前,笑他懦弱。换做你我,也许并不会做得比他更好,最后的君子之道,亦不一定能坚守。从前我最讨厌那些不食肉糜之人。但是,骂江砚懦弱的我,便是那不食肉糜的人。”
“我总自诩普通。不是天潢贵胄,不是世家贵女。实则,我的师傅是第一天师,师傅的身旁是天下第一剑。如今,也初楼楼主似乎还是师傅的旧爱。我做事皆可以拼了命去做。因为有师傅在,我知道没有人可以要我的命。”
“我骂江砚没有拼命的勇气,实则,他从未有过拼命的资本。”
江砚被乔装的影卫带到沈昭门口,听到了最后一句话。
虽是女声,但他知道,是卦摊的小先生。
他推开虚掩的房门。
“先生,无需为江砚感到可悲。这世间,和我一般可悲的,甚多。比我更可悲的,亦不少。既有人生来便是王孙,那便自然也有人生来就是百姓。”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
屋内照进阳光。
照亮了塌上的沈昭和小黄。
照亮了站在床边的,侧对着门口的薛临的右肩。
门口的江砚,在阴影中,显得格外瘦削。
沈昭,不知道怎么回应他。
“若我给你一张干净的身份文书,你还会求死吗?”
薛临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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