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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面太美
殿外万籁俱寂,唯有檐角铜铃偶因夜风轻晃,叮铃一声便消散在墨色里。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铺展着家国百事,从河工水利到边隘粮秣,字字重千钧。近来几日皇帝身体不适,一律交由了秋淳泽,以往端亲王会主动请缨打理,想来是城内栩国人之事引得皇帝不满,这还是秋淳泽初次接触到奏章。
他虽为太子,但先皇后却也是因他难产落下了病根,后生秋宁婉不久后离开了人世,她是皇帝最爱的人,因此秋淳泽和秋宁婉自从出生起便被皇帝冷眼相待,从未得到过父亲的关爱,对他来说,皇帝只是一个名义上的亲人,除此之外,再无任何。
明崇殿烛火如豆,将秋淳泽的身影拓在金砖地上,颀长而孤直,褪去了朝服的繁复,仅着月白锦袍,指尖握着的狼毫饱蘸浓墨,在奏章上落下沉稳遒劲的字迹,他眉峰微蹙,事儿抬手揉按眉心,目光却始终未离纸面。
烛火跳跃间,能看见他眼睫上沾着的细尘,以及眼底掩不住的倦色,却又被一丝坚毅撑着,亮得惊人。
一阵连续沉闷的脚步声打破了殿中沉寂,秋淳泽抬眸看去,张轩正向他走来,一眼便能瞧见他脸上细微复杂的慌张,还未等他开口,秋淳泽落笔在纸淡然问道:“不是让你暗中保护她,怎么回来了?”
张轩顿了顿,想起先前发生的一切,依旧想不明白,支支吾吾道:“殿下......不知为何,属下今日见到莫姑娘时她先是害怕,而后情绪十分激动,一口咬定属下是去杀她的.....我只好放下东西离开。”
写着字的笔刹那间停住,秋淳泽将笔归位,思索一瞬起身问道:“如何激动?”
犹豫一番后,张轩如实交代:“殿下,莫姑娘口中提到了您.....”
“说您是废柴,是魔鬼,派属下去杀她。”张轩壮着胆子说完,转眼间看见太子殿下的脸已阴沉,他本以为殿下会让发怒命他将人带回来处理,但只是收到一句“下去吧。”
张轩前脚离开,阿圆正好端着茶点走进来,她已经在门外等了一会,对于殿中发生的一切皆听进了耳中,见案上堆着的奏章尚且还有许多,眼下太子殿下不宜为别的事情分心,她放下茶点主动请缨道:“殿下,我与莫姑娘还算说得上话,不如让我去一趟,莫姑娘或许只是压力大,或者别别人蛊惑了。”
秋淳泽始终望向旁边的烛火,半响后道:“不必。”
“明日,本宫亲自去。”
听到这,阿圆眼睫倏然颤动,瞳孔微缩,那点惊色如星火般窜上眼底,却又被她硬生生按了回去——眉间不可察地蹙了下,随即舒展如常,温声回道:“好。”
她从未见过秋淳泽会因为此等小事亲自前去处理,且还是在这十分关键的时候,一案的奏章所需时间并非能随便糊弄的,离开之际,她回头瞧了一眼,秋淳泽未再动笔,脑中思索的想来也并非是奏章。
秋淳泽回想起这段时间里的莫叶慈,她由内而外露出的恐惧与今日张轩描述出来的似乎正好吻合上了,她怕,她笃定自己会杀她。
这是为何?
而后明崇殿的烛火亮了整整一夜。
夜间,寒潮骤至,次日。
陶场的土腥味被凛冽北风卷得四散,混着湿冷的水汽浸得人骨头发僵,场院角落里,昨日还泛着湿润土色的陶土泛着一层白霜,在铅灰色的天光下仿佛上了一层冷白釉色。
几个匠人缩着脖颈,裹紧了单薄的褐衣,哈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风中,料想不到这突变的天气,因此大部分人并非带厚些衣裳,他们呵着手翻动陶坯,粗糙的手掌在冷空中泛着红僵。
莫叶慈一路缩着身子来到陶场,尽管翻出了布料最厚实的衣裳,但寒气依旧冷进肌肤,她自顾自擦着凳子上的水珠,而后小心拿出陶坯打量,确认安然无恙后暗自喘了口气,再晾几日便可首次入窑了。
她又取了些陶土出来,配土之际几人从窑中出来,是昨日先行开窑的一行人,皆是老匠人了,个个手中的老茧颇为黄厚,手中皆抱着陶瓶,看上去成色不错,其中一人满意道:“不愧是毛家修建的窑哈,先前还怕时间太赶做出去的窑赶不上别的,没想到啊!”
“给宫中修建,他毛家怎敢糊弄敷衍。”
“这次算是放心了,好好把心思放在陶瓶上。”
“只是这天气,恐怕是要小心了,否则染了风寒也是坚持不到决赛的。”
...........
听到想听的后莫叶慈就自顾自研究起自己的事情来,他们说得对,今日要早些回去,夜里会更加冷,身体康健才是本钱,眼下要做的还有许多,她时间紧,得动作快些了。
两个时辰过去了,莫叶慈看了好几眼都没瞧见亓晨和毛小灵两人出现在窑场,她有些纳闷,这才第二天就开始放飞自我,这是不准备和她做棋逢对手了吗。
更重要的是,还有事情没问呢。
傍晚时分,灰白的天空突然出现一道微弱阳光,倾照在陶场,点燃起一道明亮,众人皆抬起头瞥了一眼,仿佛得到了些许温暖,继而低头专注手中的活计。
莫叶慈抬眸看了好一会儿,正好是放松时候,她在心中暗自打了个赌,那道阳光中可能会出现彩虹,盯了许久后视线中突然闯入一张脸,看清人后娘她猛地回过神来,下意识是躲起来,于是不管不顾立即垂头蹲下。
仿佛一只刺猬。
心中异常慌张,秋淳泽怎么就来了?还当真是记仇,这下完蛋了。
莫叶慈心中默默祈祷张轩没有一字不漏传达给秋淳泽,否则.......
不敢想,对于下场,她丝毫不敢细想。
随着躁动从四周传来,众人见太子殿下到来纷纷异常兴奋,一个个都在拜见秋淳泽,莫叶慈悄悄探出个头看前方情况,才发现一道彩虹正悄无声息现于那道光中,视线往下正好就是秋淳泽的脸。
少年外罩一件玄色致敬披风,领口貂毛抵御着寒气,却依旧掩不住眉峰间的沉凝,目光扫来时她不再躲避,她看得出神,此刻彩虹和英俊少年,美得像一幅画。
秋淳泽简单慰问了几句,眼神示意后无数宫人端着白色东西进入窑场,他们排列站成两排,秋淳泽平静道:“诸位上前领披风一件,天气恶劣,还望大家坚持!”
一阵持久热烈的掌声响起,中间还有欢呼声,有的人甚至擦起了眼泪,再看秋淳泽,表情依旧庄重,丝毫没有一丝得意自豪,令人情不自禁觉得眼前的这位太子殿下今日此举皆是发自内心,毫无半点做秀收买人心之意。
莫叶慈不由自主心中赞叹道:啧啧,再这样下去,阗国很快就是你的了。
眼看秋淳泽离开了好一会儿了,莫叶慈做好收尾也准备回西苑,她将亓晨和毛小灵二人的披风折叠放在自己凳子上才离开。
一路上,脑海中浮现出的都是彩虹和少年,连她自己都不知,为何挥之不去,莫名就是觉得很美,且那幅画,在这世间没有任何一个画师能够完美复刻下来。
如此画面,她却记得。
肩上披风暖和了不少,她走得缓慢,琢磨着消失的亓晨和毛小灵事情,竟不知何时天空开始飘下零星雪点子,掉落在树叶上发出“簌簌”声响,莫叶慈有些吃惊,今年的雪比往年来得早了些,一路上不停地伸出手想要接住,只一瞬便消失在手掌中。
一抹白鸟从眼前飞过,隐没于远处的高墙,直到再也看不见,她才缓缓收回视线,刻间,余光瞥见一道人影挡在了前面,熟悉的身形和外衣令她身躯猛地一震,心间响起声骤雨。
是秋淳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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