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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河村和画皮术(二十一)
夜色深沉,黑暗中的山脊线已变得阴暗模糊。
山中密林里,黄芪脚蹬树干急急转过一道弯,手中钩爪刚飞出三丈远就被一抹橘红色箭光射断,铁灰色的钩爪堪堪挂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尾端的绳子垂落下来。
黄芪猛然抬头。
一位身形清瘦的少女不知何时站在高高的枝杈上,宛如一尊完美的玉雕,连呼吸都好似消失了一般,手中的玉骨刀在昏暗的星光下化为一个饱满的弧,上下两处尖角像是凤尾一样,右手细指搭上玉骨弓的瞬间,火焰从指尖飞跃而出化为两条细线,一根为弦,一根为箭,直指黄芪。
若黄芪不是妖,对危险没有敏锐的嗅觉,根本发现不了少女的存在!
箭矢激射而出,连眨眼的机会都没给黄芪留。
黄芪侧过身护住肩膀上的画皮妖,单手格挡,只听砰的一声,以灵力化为的灵箭钉入手臂皮甲,沿着绽裂以燎原之势蔓延而过。
这可是他用自己褪下的毛制成的皮甲,竟挡不住黄口小儿一枚灵箭!
黄芪双手握拳,仰头望着站在树杈上的少女,脸色铁青、喉头鼓动,将肩头的画皮妖丢在地上,发出一道低沉的吼声,好似一头愤怒的雄狮。
他手脚并用,两步便攀上了树干,刚伸出手,就有第二支箭矢疾至,直接射穿了他的手掌,残余灵力逼近他眼前半寸的位置才彻底消散。
只差半寸!
只差半寸!
黄芪一阵后怕,若是眼前的少女灵力再强一些,足以射穿他的眼睛!他吞食的家族还没生下后代,若是他在此伤了眼,根本没有恢复的可能!
他一定要杀了她,一定要杀了她!
黄芪瞬间发力,整个人腾空而起直朝少女扑杀过去,蒲扇大小的巨手扇向少女的脑袋。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见安澜身体一倒,腰杆往下一压,于空中翻了个筋斗,双膝一弯稳稳落地,直接扛起晕过去的画皮妖就撒腿狂奔。
黄芪见状,咬着牙隆起浑身肌肉,跃至地面,四肢着地爆发出一到足以震碎凡人心肺的怒吼,然后瞬间发力,以极其敏捷迅猛的姿态追了上去。
论速度,安澜两条腿的如何跑得过黄芪四条腿的,眼瞧着要被追上,一脚踏上树干借力,硬生生折向右手边的土路,正飞速思考要不要将人引到溪边去,就见一抹暗红色身影飞速掠至近前。
“姑娘!”
是云月。
安澜不做思考,直接将画皮妖抛给了云月,喊道:“回庄子去!要活的!”然后猛然停步,玉骨弓化为玉骨刀,直劈黄芪面门。
然则变了身的黄芪已调用周身灵力,紫金色的光芒于眸中涌现,于眼角处向全身蔓延,如今已是浑身都遍布紫金色纹路,随便一抬手,便用强硬的手臂弹开了玉骨刀。
安澜借冲力身形一转,刀锋横扫,尖端与黄芪的双眼堪堪擦过,只在鼻梁上留下一道伤痕。
黄芪被彻底激怒了。
他以蛮力格开剑锋,一把抓住剑身意图将其握碎,却发现这剑硬度堪比补天的五彩石,凭蛮力根本无法破坏。正要撒手改攻其他地方,就瞥见眼前少女勾唇一笑,被自己握住的玉骨刀转瞬幻化为弓,少女手拉灵弦一息之间便射出一箭,剧痛瞬间从他的右眼袭便全身。
纵然黄芪肉身再强悍无匹,也扛不住如此近距离的强力一击。
他捂住血流如注的右眼凶狠地瞪视着少女,隐约发觉她方才拉弓的左手有些许打颤:“兵器不错,不知是哪个千年世家的子弟?亦或是豪阀养着的门徒?”
“你不认识我?”安澜略有疑惑。
一听这话,黄芪心中甚是诧异,面上却依旧一副漫不经心,脚步也稳稳当当地随着少女挪动:“难道我们见过?”难不成这位灵力滂沱的少女是汴京的?他们在汴京城见过?
安澜对这个问题置若罔闻,发觉自己的思路走偏了,这个人来的目的不是因为自己查到了画皮妖,怕事情败露牵连到他甚至他背后的人,才以如此残忍的手段给当归塞禁言符。
他根本不认识自己,甚至来之前也从未调查过自己的身份!
他只是来找人的!
电光火石间,安澜对此人的价值有了全新的评估,活捉比杀死更有利!
感觉到少女剑锋的改变,黄芪冷笑一声道:“既上赶着找死,那便去死吧!”
话音未落,身上紫金之光更甚,赫然变成了铜皮铁骨,一步掠至安澜面前,抬臂握拳对着少女的颅顶就是狠狠一砸!
玉骨弓霎时间幻化为玉骨刺,朝着拳头底部就是一刺,对方强悍的力道直接将刺砸进地面,同时也刺穿了对方的手腕。
安澜不给黄芪任何喘息之机,玉骨刺化为灵气在她手中重新凝聚成一柄长枪,直刺黄芪心脏!
谁知黄芪早已预判了安澜的攻击,在扎进手腕的尖刺化为灵气的一瞬间,便直接伸开五指在胸前虚抓一下,正巧抓住了枪头,然后狠狠往上一挑,将少女连枪带人直接挑飞起来!
黄芪肉身强悍,行动缓慢,却不是个傻的,他作为龙蛭(注释②)出身凫丽山(注释①),多少折妖人为了证明自己想要猎杀他,因此见过不少刀枪剑戟的功法,只消一眼,便知道少女手中的这柄莹润如玉的东西不同寻常。
只要这柄武器还在,就很难伤到对方。
为此,黄芪不惜令尖刺戳穿自己的手腕,也要将其紧紧攥住,将人拉下来!
安澜连环几次玉骨簪的形状,已然灵力耗尽,她体内的禁止牵动着她的神魂,一旦灵力透支必然会晕倒在此,到那时才真的是必死无疑!见机不妙,她果断松开手,借着黄芪上挑的力道于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翻身落地,为了阻止向后仰的趋势,连退数步。
而黄芪直接将玉骨枪丢开,四肢着地直朝少女奔去,只两步便头顶少女腰腹,将人顶飞出去!
安澜尚未稳住身形便被一头顶飞,伴随着砰得一声巨响,右肩胛狠狠撞到一株粗树上,直接滚出了七八丈远,手臂、后背皆被地面碎石刮得是血肉模糊,脸上也划了两三道细细的血痕。
一口血吐了出来,体内禁制被牵动,安澜眼前霎时间陷入昏暗。
“刀枪剑戟弓,什么都能变倒是个顶好的武器,可惜什么都学却什么都只能学个皮毛,遇到个修为不济的或许还能唬唬人,可惜你遇到的是我!”黄芪身上的紫金气息迅速在周身大穴之间流转,一股泰山压顶之力轰然碾向安澜!
安澜十指扣低,骨节咔咔作响,她仰起头,紧紧盯着黄芪:“你也是画皮成人的妖?”
黄芪睥睨着跪倒在靴前的少女,讥讽道:“死人就别打听这么多了,省得下了地府还要多饮一碗孟婆……”
话音未落,黄芪直觉脑后一凉,待侧过脑袋时已然晚了半息,回旋的柳叶状飞镖直接将他的耳朵割了下来!
先伤一眼、再伤一手、现在又没了一只耳朵,这得吃多少魂魄才能养回来!而他播下的种,到现在还没能产蛋呢!
只是区区黄口小儿,修为都没几两的凡人贱种!
黄芪彻底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怒吼一声,彻底露出真身:体型硕大,皮毛暗橙,肩扛九头,后缀九尾,瞳孔圆睁,竟是凫丽山龙蛭!
此妖之凶悍,所过之处生灵尽灭!
已经引动禁制的安澜不想与之硬碰硬,没有恋战的意思,直接转身奔逃,一缕灵气绕至周身,转瞬间便化为玉簪重新簪在了安澜发间!
这一路险象环生,整片林子直接被毁了大半!
若不是安澜这只玉簪曾得西王母赐‘火然泉达’四字(注释③),自由灵性,并与安澜血脉相连、识海相通,能确保安澜心之所至,剑尖所指,否则以安澜现在的微末灵力,早就被黄芪砸成肉泥了!
不过现在也好不了多少,她的眼前昏暗一片,虽然不至于彻底失明,却跟夜盲之人无甚两样,她不由在心中苦笑:可算是与赵侑泽感同身受了。
一直追击着安澜的黄芪越来越急躁,摧动的灵力也越来越多,他是被老头子从大荒境带出来的,并非凡间原有的妖,此间对他的压制极大,若不是靠着老头子传授的饮血吸髓的本事,他早就周身大穴崩溃,死在不知哪个山头去了。
可如今他过度的动用灵力,显然引起了天道的注意,若是不能尽快将安澜击杀,他必然会大穴溃崩而死!
他的一双圆瞳孔死死盯着少女手中的武器,心思急转,这东西少见,却也不是一次都没见到,他隐约记得五六年前曾在先生手中见过一枚金珠,便是能任意变幻形状,可惜那宝物似乎认主,连先生也无法完全控制,最终被神桃那叛徒给盗走了。
金珠、玉骨,竟有七八分像。
一个急转,安澜再次变换方向,将黄芪刷得团团转。倒不是黄芪本事不济,而是安澜学得杂,她并非寻常的剑修,也不是愚公一族,更不是以六爻为生的道门世家,可她什么都会,什么都只会一点,每一次出招都不一样,足以将黄芪耍得团团转,不断磨耗对方的灵力。
她能感受到,黄芪的周身大穴正在逐一溃崩,逸散出来的生命力让所过之处的草木都在疯长。
但这只是缓兵之计,论灵力底蕴,安澜远比不上黄芪,她磨耗的时候也是在找对方的弱点,想要一击必中!
“强弩之末!”眼瞧着少女脸色愈发苍白,黄芪不打算在跟她磨耗,直接一个旱地拔葱跃至少女面前,拦住她的去路。
紧接着又是一拳,直朝少女面门而去,途中与玉骨刀的尖端相抵却并不回撤,直接加重力道势要将对方一击毙命!
玉骨刀不堪重负脱手而出,安澜连退数步脚后跟早已被黄泥包裹,她的大臂、手臂、手腕一直到指尖都在剧烈颤抖。
黄芪骤然再出一拳,谁知那玉骨刀突然飞了回来,变成一条细长锁链直接将安澜捆住往后一甩,这一甩直接甩出百步之远,待安澜稳住身形时,她并未逃跑,而是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双眸如火般璀璨。
这时,黄芪反倒不急了,眼前的少女显然已经脱力,根本构不成威胁。
他不由大笑道:“你这柄武器确实强悍,可惜你灵力不济驾驭不了它,说来也是奇怪,我曾见过一柄与之很像东西,是枚金珠,可惜它的主人已死,放别人手中根本连五成功力都发挥不出来,若你今日肯将此物送与我,我倒是可以爽快点给你留个全尸,你要知道,我黄芪平生最喜欢的事就是剁肉泥,尤其是你这种骨头硬的肉泥。”
安澜脸色白如冰雪,墨黑色的头发早已散落,鬓前两缕被汗水浸透,胡乱的贴在脸颊上。她将黄芪的话视为无物,抬手一抹唇角鲜血,道:“你废话真多。”
黄芪笑容玩味,只当这是对方垂死挣扎,登时四蹄扣地,猛地一发力,朝着少女激射而去!
在逼近的瞬间,忽得一声轰然作响,宛如春雷绽放。紧接着便听眼前少女闷哼一声,整个人亮起一阵绚丽的火光,再然后,又一阵春雷直接轰在了黄芪身上!
他嚎叫一声,再往安澜那儿看去,只见原本还是娴静中透着狠辣的少女,此刻就像变了一个人,她的脸上,手上,只要是裸露在外的肌肤上都是流动的金红色咒文,而她的瞳孔已经变为了橙红,眼神颇有藐视众生之意。
这股气势,令黄芪浑身的毛都炸了,在一声悠扬的鸟鸣声中,两人周身的地表上骤然炸起层层烈火。
黄芪瞳孔发颤,正欲逃跑之时一宽一狭两柄利刃擦着他的头皮而过,火光后,一抹黑影正朝此放疾驰而来。
“妈的!”黄芪低骂一声,赵侑泽怎么跑来了?官桂不是说人还在善河村吗?
这位在他眼里是小畜生,可在主上眼里却是小祖宗,半点得罪不起!倒不是主上喜欢他,而是他的身份以及那双眼睛对主上的大业有大用,半点伤不得。黄芪什么都没想,身体瞬间做出反应,直接转身奔逃。
小畜生那双眼……可太金贵了!
赵侑泽朝着火焰的方向追了一路,眼瞧着马上就能追上,就见那那簇奔腾的火焰周身骤然爆发出强烈的灵力,他以为是黄芪想要将人逼死吸收灵力,连忙操纵‘镇魂’、‘散魄’两柄刀直朝黄芪而去。
同时,咬破手指在眉心处一划,一条金线瞬间浮现:“一刃破天门!”
远在汴京的恭亲王正在吸收玉矿中的灵气,忽然觉得脚下一晃,紧随而来的便是整个王府都晃了晃,沉默在北苑湖底的一柄直刀也跟着晃了晃,刀身轰鸣,令整座湖的水都在颤动。
抱着青瓷鱼缸沉睡的恭亲王妃猛得睁开双眼,眸中皆是惊惧:“他遇险了!他遇险了是不是!”
恭亲王妃抱着鱼缸跌跌撞撞下了床,想要开门询问又害怕什么东西闯进来,只能像一头找不到幼崽的雌兽在原地来回乱转,脚步腾挪时还不忘问鱼缸里的鱼:“他遇到危险了是不是?”
鱼缸里的锦鲤想要安慰她,可除了吐泡泡外,什么都做不了。
此刻的山林里,抱着画皮妖赶回庄子的云月感受到了这股震动,霎时间汗毛直立,已奔至安澜身后的云星更是满眼惊惧!
“姑娘!”
此刻的安澜已经神志不清,她只能感受到四肢百骸的痛,极致的痛,能把她痛昏过去,每一道禁制都像是在施加绞刑,让她的皮、肉、骨都痛得恨不得死了才好,可她不想死,求生的意志让有所松动的禁制轰鸣不已,强迫她清醒着感受这种痛苦。
烈火燎原。
赵侑泽越接近烈火,眼睛就越痛,隐约间发觉阴眼好像变弱了,视线中不再是只有光团,而是能看见炙热的烈火和烈火中站着的倩影。
那倩影转过身,冰冷无情地扫了赵侑泽一眼:“你不该来这里的。”
“我……”赵侑泽话还没说完,就觉得周身一阵刺痛,脑子里那根弦瞬间绷紧。
他抬起头,只见少女朝自己走了两步,落脚之处皆为烈火,少女俯下身,散落的长发垂在她的脸侧,有几缕扫过了自己的肩。
她说:“你跟祂好像啊……”
话音刚落,赵侑泽便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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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凫丽山:《山海经·东山经》中令人闻风丧胆的高山,处处可见白骨,平日里寂静无声,偶尔会窜出婴儿的哭啼。
②龙蛭:‘龙’应该是上面一个‘龙’下面一个‘虫’,但是打不出来,就用‘龙’代替了,体型硕大,皮毛呈暗橙色,肩抗九头,每个头均有独立思维。其中一头为主头,其余八头听从主头的号令。牙齿尖利,能轻易撕碎大型食肉动物,因此凫丽山除了龙蛭,没有别的动物。
③火然泉达:像火焰燃烧,像泉水奔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