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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锋局
暮色浸窗,案上茶香袅袅。
温迎将笺纸摊开,“不如咱们来玩一局‘藏锋局’,如何?”
“什么叫藏锋局?”迟穗第一次听这种说法,一时有些好奇。
“三张笺纸,两张写真资源——金银、粮草、兵甲择一,数取一至五;一张写假数。”他边说边提笔落字,墨痕晕开时,温迎抬眸望来,笑意更深。
“折好藏于袖中,互换查验,只许看,不许置喙。盏茶后议价,可虚可实。谈妥写‘成交’捺印,谈崩便收回笺纸,各守原资。”
“可以是可以,但是你文绉绉地说话?”
不过是心理博弈,规则简单,一听就懂。温迎装模作样的说话方式反倒让她肺腑。
温迎理也不理她,继续道:“最关键的是对质——若以假数欺瞒得手,便取对方对应资源;若被识破,对方下回可径直索你任意一注,不得推辞。”
和选茶是一个道理,靠舒缓和观察来获得胜利。
迟穗凝神点头,“听明白了,来吧。”
二人各自伏案书写。温迎落笔从容,写完后将三张笺纸折得方方正正,递给她,笑容依旧和煦:“少楼主请过目。”
迟穗亦从袖中取出自己的三张,目光不自觉地瞟向眼前人的脸,试图从中寻出些端倪。
温迎感受到她的视线,眨眨眼睛,神情没有半分变化。
什么也看不出来嘛。
迟穗撇嘴,安分坐回去。
不背书的权利!她势必要争取到!
温迎展开笺纸,见两张写着“粮草四”“金银三”,一张写着“兵甲五”,都是大数。看完后,他不动声色折回袖中。
“兵甲二”“金银五”“粮草一”……
迟穗眉头微蹙,暗自思忖:这家伙素来深藏不露,按他的性格,最多的或者最少的有一个是假的。
不过他可能预料到自己这么想,而反其道而行之。
博弈共三轮,结束时谁手上的点数最多谁就获胜。
写的太少对自己的最终局面没有好处,写的太多又恐怕让对方得了去。
实在是不好抉择。
盏茶功夫转瞬即过,温迎先开口,“我以两营兵甲,换你四仓粮草,如何?”
迟穗面上迟疑,眉眼间露出几分犹豫:“四仓粮草换两营兵甲,我似乎有些亏啊……”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她观察着温迎的表情,多日来与他做“选茶”训练,倒也摸出许多门道,知道人说假话时会有怎样的细微表情。
即使是擅于此道的毕宿星主也无可避免撒谎时的小动作。
温迎闻言,眼尾微微上扬,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少楼主觉得亏了?”他声音温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讶异,“两营精锐兵甲,换四仓寻常粮草,于战时可抵千军万马。看来少楼主对兵家之事,见解独到。”
这话听着像是称赞,却暗指迟穗不识货,加重她“觉得亏了”的心理。
迟穗流露出一丝被说中心思的窘迫和动摇,重新评估兵甲的价值。
“温星主此言差矣,”她强撑着反驳道,“粮草乃行军根本,无粮则军心溃散,再精锐的兵甲也无用武之地。四仓粮草,足够一支万人军队半月用度,价值岂容小觑?”
温迎含笑听着,并不急于争辩,反而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少楼主言之有理。既然如此,不若各退一步?我依旧以两营兵甲相换,但只取你三仓粮草,如何?”
他从四仓降到三仓,看似让步,实则依旧在试探迟穗对粮草的态度。
迟穗心头念头飞转。这狐狸,果然难缠。
她沉吟片刻,摇了摇头,目光落在自己面前的“资源”上,取舍艰难:“三仓……还是太多。我这四仓粮草维系不易。”
“不如这样,我用‘金银三’换你的‘金银五’,如何?我保证我的金银是真的,而你的无论是真的还是假的,我都愿意换。”
温迎看着她,心情前所未有的好,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动作优雅从容。
时间在沉默中缓缓流逝,香炉中的熏香烧短了一小截。
就在迟穗以为他还要继续周旋时,温迎却轻轻放下了茶杯,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罢了,以我金银五,换你‘粮草四’。”
“……好,就依你。”
交换完成。
温迎看着手中代表“粮草四”的笺纸,轻轻展开。迟穗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紧盯着他的表情。
“我的‘金银五’,数目为真。”
他先亮出了自己的底牌之一,是真的!
赚了!
迟穗面上不显,风轻云淡地摊牌,就在她即将开口时,温迎却抢先一步道:
“而少楼主你,用来交换的‘粮草四’……”他故意顿住,如愿捕捉到迟穗一瞬间移开的目光,“乃是虚数。”
他怎么知道?!
温迎将资源收入囊中,慢条斯理也给迟穗倒了杯茶。
“少楼主,承让了。”他温声道。
迟穗看着这杯茶里倒映出自己的脸,半天才回过味来。
这是挑衅吧?
“好吧,这局是我输了。但我还是想不明白你从哪里发现粮草是假的,明明交换的时候表现得这么不情愿。”
温迎心情一好,话便多了,告诉她:
“撒谎要骗过的不是别人,是自己。你骗人的过程中一直在扮演别人,与你平时的样子不同,自然就容易被人看出。”
与平时的样子不同?
她再三揣测,不得要领。
温迎为她点出,“少楼主向来不把他人给的意见放在第一位,一旦坚定选择,少有犹豫,又怎么会被我几句话带着走?”
“所以骗人,是不能靠演戏来的。”
迟穗很少学到撒谎骗人这种说不上正道的东西,却觉得很是实用,一下子变了脸色讨教起来,“温星主,那我该怎么做?”
温迎见她称呼都改了,好像回到了初见的时候,又喝了口茶。
“这个我也不擅长,还要你自己努力。我只擅长拆谎,不擅长撒谎。”
真的假的?迟穗狐疑。
她觉得温迎擅长撒谎得很。
提点几句,两人又开始了下一轮博弈,最后的结果毋庸置疑是温迎获胜,迟穗喜提三倍背书任务。
深夜,连一直熬夜处理楼中事务的闻人归都睡了,迟穗还在奋战。
外面刮了很大的风,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她却还是在风声中捕捉到了脚步声。
谁来了?
被夜夜刺杀她的淮弄得越来越敏锐,她在那人到达之前就先一步拉开了门。
“啊!是宿泱!”
看见宿泱,她背得萎靡的精神都为之一振,“你怎么来了?但是我在背书,你可帮不了我。”
迟穗猜到他是听闻自己和温迎打赌输了才来的。
“我路过主楼,见你房里灯还亮着,来看看。”
他只字不提迟穗背书一事,就好像自己没有天天留意她的动向一样。
迟穗忍不住嘴角上扬,一把把他拉进门往里走,“那正好,我有些不懂的正好问你。”
主楼和毕宿殿可不在一条路上。
宿泱嘴上说着麻烦,却毫不迟疑地坐下,视线在扫过右手书架时顿住。
“……那是什么?”仔细听去,他的声音好像有一些颤抖。
迟穗趁着他的视线看去,也是一愣,然后着急地捂住他的眼睛:“不许看!你就当做没看过!”
迟穗刚搬进来没几个月,这个房间还没有完全染上她的色彩。当上少楼主后要做的事情也越来越多,所见之处,大多是些书本卷轴。
只有那一抹鲜艳的色彩格格不入。
宿泱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一朵……
月魄流萤。
迟穗见宿泱不说话,只好放下手,无奈道:“本来是要在你今年生辰的时候送给你的,这段时间太忙一时忘了收起来,竟是让你看见了。”
她撇撇嘴,相当不满意,“我精心准备的惊喜呢!”
宿泱还愣着,迟穗只好三两步把花拿到他面前。
“这花确实难找,我连着三天晚上去找了几个时辰,都没找到,还真是可遇不可求。我干脆自己做了一朵。”
“洛玄之最擅长这个,我找他学了好久,才勉强做出一朵像样的,你看看,是不是和你那天晚上画出来的很像?”
何止很想,简直是一模一样。
和那晚他画的,和幼时他收到的第一朵。
“为什么会想到做这个?”宿泱声音酸涩,看着她灵动的眼睛,心跳宛若擂鼓。
明明你已经不记得了不是吗?
明明只是你随手赠出的一朵花,是你漫长岁月里不起眼的一帧。
“为什么……因为那晚总觉得你很在意这个啊。”迟穗觉得宿泱真是奇怪,怎么眼角红红的。
“因为你想要,我就做出来哄你开心。虽然跟真的比不了……宿泱,你不喜欢吗?”她见眼前人沉默着,还一副在克制情绪的样子,悻悻放下了手,却又被宿泱一把握住。
“不,我很喜欢。”
那朵月魄流萤被他别在迟穗耳后,灿烂的花与她绝丽的脸相称,像极了月下仙子。
迟穗被他突然的动作弄得一愣,下意识伸手碰碰耳边的花,下一瞬宿泱捧起了她的脸。
“喜欢到愿意为你去死。”
宿泱看着她的眼睛,语气认真得像在起誓。迟穗被他逗笑,没避讳什么死不死的,只说:
“为我去死算什么英雄?死是一件多轻松的事啊,为了我活下去才了不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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