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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没那么远
“按照现在的股市行情,只要敢投钱,转手赚个十万不是问题。”
“那岂不是比我们一年工钱还要多!”
“所以啊,这年头要想发达,还是得找准路……”
简洁朴素的柑园办公室内,洪亮的中年嗓音正演讲到激昂的部分,下一秒就被横闯进来的温和嗓音噤了声。
“这么热闹啊。”
楚恬敞开虚掩的木门,似是丝毫未觉自己的唐突,瞄准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的人单刀直入:“东叔,我有事找你聊聊。”
楚卫东猝不及防被打断又被点名,下意识却抬头看向墙上的挂钟,开口先是反问:“都要十二点了,怎么没在餐馆帮忙?”
“没事,没我也能顾得过来。”她语气轻松,打趣着便将话题又扯了回来,“怎么?东叔要赶着回家做饭啊。”
“嗐,我平时都不做饭的。”
楚卫东半真不假地干笑两声,堪堪解开的二郎腿翘也不是放也不是,只得换了个上下重新交叠起来靠坐在沙发上。
对方都诚意十足地在百忙中抽空跑过来,他这个刚刚还在侃侃而谈且无事可做的闲人怎么好意思在搪塞呢?
十二点不偏不倚地按时到达,柑园开始午休,只见墙上挂钟的数字一跳,剩余的伙计便一窝蜂地离开还顺手将门带上。
顿时,热闹的办公室仅剩两人。
楚恬没有即刻切入正题,弯身打开了旁边矮柜的最底层,里面全是楚永山没来得及喝的私家珍藏,她现在很少拿出来喝。
倒是以前刚开始跟爷爷学习打理餐馆与柑园的时候,碰上伙计们都走了,爷孙俩就会沏一壶茶,边喝边漫无边际地聊会天。
只是当她伸手一探,即刻被里面松松垮垮的间隔缝隙划过一道异样,再低头一看,最角落的位置不知何时就空了出来。
怎么没了?
电光火石间,她想到凌飞仗醉行凶的那支红酒,即便丢掉包装盒是全然不同的外观,但她笃定,就是同一支。
可为什么他会将酒寄存在爷爷的矮柜,这柑园的角落里?是他偷偷放的?可爷爷不可能没发现!还是他们曾经也在这里聊过很多?
心脏猛地一坠又缓缓沉下。
耳畔突然回放起昨晚椅子拖动地砖的咦呀声,接着是细细碎碎的电器开合声,最后是两扇大门依次关闭的咔哒声。
一个从未设想的念头蹦进楚恬的脑袋。
或者,凌飞的乖觉撤离并非是受制于她的骤然冷漠,而他单刀直入地询问帮忙,也未必是单纯又一次想将事情大包大揽过去。
或者,她以为的距离,其实没那么远。
楚恬猛地摇头,暂时抛开这些思绪,随手抓了一罐茶叶便坐到楚卫东对面,没有像上次那样精挑细选一罐柑园产出的柑普。
“上次通过电话就想找东叔。”她自顾自地说着,熟练操作着茶具,“其实没什么,就是聊一聊对柑园发展有什么想法?”
“嗐,我就是个甩手掌柜。”
“东叔客气了,再怎么说你也是柑园的合伙人。”
“可说到柑树种植,还得靠你啊。”
话音刚落,窗户便无缝衔接上一阵吵吵闹闹的说话声,七嘴八舌地搅和在一起,但依稀还能辨别出是一些不痛不痒的家常话。
楚恬没有特意过去将窗户关上,也没有探头查看,只是扭头久久地迎着那个方向,似是被外面的动静夺去了注意力。
又好像只安静地等待嘈杂结束。
平心而论,农家乐的模式早在几年前就热闹过一阵,她还兴致勃勃跟楚永山分析过,楚卫东充其量是趁着节目热度赚点门票钱。
只是农家乐的消费人群很多是一家几口带着小孩,正是胡跑乱窜又难以较真的年纪,要是磕着碰着根本掰扯不清。
况且柑园不同寻常农庄,一颗柑树养到盛果期需要耗费几年十几年,但摧毁只需要一脚的功夫,当初爷爷否决得很利落。
但她不想跟楚卫东搞得太尴尬。
嘈杂的说话声渐渐远去,直至只剩下正午热风拍打在窗户的嗡嗡声,楚恬慢悠悠地收回目光,将沏好的茶推到楚卫东面前。
只见他捏住茶杯抿了一口,好半天,这才操着闲话家常的口吻说道:“说到柑园,我倒是想在前面的空地弄几个烧烤架。”
“烧烤?”她不由地拧紧眉头。
“是啊,现在不都讲究什么返璞归真亲近自然嘛,我打算在那里铺上水泥地,这样也比较好打理。”
楚卫东说的那块地就在大门左侧,平时会临时摆放一些田地工具之类的,面积将近八十平方米,紧凑些可以搭七八个烧烤架。
这是要展开了干的意思。
楚恬沉沉地释出一口浊气,即使不打算挑破楚卫东背着她做事,却也不得不把顾虑与忧患一一摆出来。
“砌烧烤架太兴师动众了,还要考虑消防安全。去年新市才报道了一单小孩偷偷溜进农庄结果掉进火堆的新闻。”
“这不偶然事件嘛。”
“还是不了。”她不缓不慢地说着,态度逐渐强硬,“况且那片挨着的可是柑园最值钱的柑树,收成都得靠它们。”
闻言,楚卫东没再坚持,却也没接话茬。
楚恬没有拉着对方非要一个结论不成,两人又聊了点琐事便各自散了,她没有急着回餐馆帮忙,独自坐了一会便起身回家。
哗啦——
不锈钢与不锈钢在摩擦中划开一道流畅的声响,楚恬一把拉开那片难得敞开又被拉上的窗帘,阳光肆意地穿过玻璃溢进来。
她下意识眯起眼睛躲避,一回头,却被另一道光芒刺了眼睛,凑近一看,竟发现光秃秃的电视柜上躺着一张银行卡。
强烈的折射将一半图案吞没掉。
当初凌飞遇上创业瓶颈期,楚永山曾经给过他一笔钱,后来正是那张卡汇入了一笔又一笔的医药费,叫楚家不必拆东墙补西墙。
只是没想到会冷不丁现在看到。
楚恬呆呆地看了半晌,半推半就地掏出手机,刚刚解锁屏幕就看到上面跳出一条微信未读消息,是凌飞一个小时前发来的。
—凌:谈完了?
她简略地回复了“嗯”字,一时间不知道还应该说什么,完全处于对方将自己的处理办法猜得一清二楚的意外中。
只是不待她琢磨出所以然来,对面已经发来了第二条消息,措辞同样言简意赅——那我回南城了。
楚恬呆呆地盯着看了半晌,这才迟钝地领悟过来是什么意思:凌飞特意留在新市等她处理完事情再回南城。
哪怕他昨天就被她一张冷脸撵出家门,今天早上也没有出现,现在更是没有露脸的打算,耽搁大白天就为了发这么一条信息。
突然间,她很想听听他的声音,或者也想听听他怎么说。心潮起动,电话已经拨了过去,对面同样很快就接通了。
“我不要你的东西。”
她单刀直入得如同大脑短路,简易的主谓宾句式与极快的语速相辅相成,给她的声音增添了几分熟练的倔强。
“我知道。”
通话那头显然对这劈头盖脸的拒绝早有预料,接受良好到连反应的停顿都没有,只是轻声细语地应下她的反馈。
“那你现在回来拿走。”她发出一个蛮不讲理的要求。
“楚恬,我没有干涉你的意思,只是希望你做任何决定都是出于选择,而不是身后空空的不得不这么做。”
“……”
通话陷入长久的静默,分不清是正午的阳光太过凶猛了,还是手机贴得太严实了,楚恬只觉得耳朵热烘烘地发烫。
作为一位科技圈的创业者,凌飞的观点一直是抓住发展风口激流勇闯,而不是像她这样看到一点点新鲜尝试就如临大敌。
即便以私论之,左不过是给她一笔钱将整个柑园盘下来自行处置,超过市场价值更是无妨,这符合他一贯强势又慷慨的作风。
而现在,则更像是沉默的认同与支持。
楚恬压着胸膛好不容易挤出半口浊气,正想用“专心开车”搪塞掉这通电话,对面已经抢先一步踩下了刹车。
“楚恬,”凌飞轻轻喊了一声她的名字,直至哽住喉咙的抖动才继续开口,“虽然起不了作用,但我现在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
“……”
“坏掉的灯泡,拉不开的窗帘,还有黑漆漆的院子,那些你闹着非要我回来的理由,其实都是真的,对吗?”
“……”
“楚爷爷住院的时候,我就应该陪着你的,而不是自以为料理完事务就万事妥帖,心安理得放任你一个人在新市。”
“我现在明白的,要不是爷爷的医药费,其实你也不至于接那么多工作。”她徒劳无功地安慰着,又仿佛当真成熟得宽容。
凌飞却一意孤行地反驳。
“不一样的,”他咬着发音又重复一遍,“不一样的,我能做的明明还有很多,至少那样你就不会再多那么多的难过。”
难过到承认他无法领悟她的难过。
自以为能够相互扶持着走完一生的人,竟然感知不到对方的情绪,也想象不出对方的处境,这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情。
那些零零碎碎到连开口也费劲的,最终只能独自消化的,最终积攒成一块巨大的石头,自山顶滚落狠狠砸向两人。
轰然一散又铺出一条长长的路。
通话再次陷入静默,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提出挂断。
凌飞最终回了南城没有真的折返新市,只是默默开启了晨昏定省般的行程报备模式,或是白天的微信或是晚上的来电。
楚恬没有故意躲着,回复多少全凭兴致却不会让话落了空,仿佛只要对话还在继续就能够随时切入任何话题。
有好几次她都能感受到他的欲言又止,倒不是刻意隐瞒,自从那天的谈话,楚卫东收敛不少,范耀城领人来也没先前那么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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